风晚还没开口问问怎么回事,锦衣卫已经带人过来了。
镇抚使刘展往兵库房里瞄了一眼,满脸都是凝重,拱手道:“大统领,借一步说话吧。”
雨滴滴答答地落下,冬日的风冷得刺骨。
刘展擦了擦额头的水珠,往风晚手里塞了个东西,低声道:“大统领,这是从那两具尸体的手臂上摘下来的东西,您看看,是不是你们的穿云匣?”
风晚心中一沉,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穿云匣质地特殊,拿在手里轻便灵巧,纯黑的匣子上精刻着一朵象征圣教的红风莲,他不用拆开检查就知道绝不会错。
这玩意……怎么会在刺客身上?
刘展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过来,再瞄了一眼兵库房内的郭安善,赶忙提醒道:“大统领,您快去点点穿云匣有没有丢。”
风晚扭头重新看向门内,他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巧合,一时又搞不清楚眼前这几个人到底怀着什么鬼心,高声呵斥:“郭安善,你身为空城殿主簿,不经通报不得允许为何会私闯广城殿?你手臂上绑了什么?”
郭安善呆呆望着站在风晚身边一言不发的侯青,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这辈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万万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被摆了一道,成了那个百口莫辩的小鬼!
“元德!”风晚呵斥,“他怎么进来的?”
元德吓得冷汗直冒:“不、不知道啊……属下得了命令让人出去搬东西,不知他是何时偷偷摸进来的!”
风晚厉声道:“立刻去清点穿云匣的数量,然后派人去空城殿一并清点!”
郭安善当场跪了下来,磕头哭泣:“不是我!大统领,今天早上侯青把我喊去,说空城殿丢了十个穿云匣,让我偷偷来你们这偷十个回去好对账,是他,是侯青让我来的!”
“你胡说什么?”侯青早有准备,他神色惊讶,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当场否认,“大统领,我才跟您一起从太阴殿回来,刚在街上吃了个早饭就想着过来问问您有没有最新情况,我哪里有时间去找郭安善,再说,昨晚上我又不在现场,连您都没认出来刺客的武器是穿云匣,我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你撒谎!”郭安善双瞳充血,咬牙道,“明明是你告诉我丢失的穿云匣被刺客拿去暗杀皇上了,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把空城殿的那几个守卫喊来对峙,他们能证明我是无辜的!”
这话一出,正中侯青下怀,他跟着跪地,恳求道:“请大统领和镇抚使一起前去空城殿对峙!”
时浅在旁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幕——若说收买人心,侯青无论是金钱还是手段都比郭安善高得多,这能对峙出来什么,只要去了空城殿,郭安善必是板上钉钉!
“阿浅。”风晚却忽然扭头喊他,张了张口,但什么也没有说。
时浅自然清楚风晚在想什么,他接话道:“那么大的火,我拎着尸体就扔出去了,真没看清他们身上到底带了什么武器。”
风晚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郭安善身上,斥道:“带走!”
***
时浅没有跟着去凑热闹,他像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外人,拿完自己的东西就告辞回去了。
风卷着雨,吹湿了发梢,空气里荡起让人愉悦的气息。
明晏刚吃完饭,他们明面上是主仆,明晏也总要使唤他干活做给那几个婢女看。
这一忙到了中午,时浅走进他房间的时候,他正靠在躺椅上看书,随口吩咐:“把门窗关上,外面风大,有点冷。”
时浅照做之后,明晏扔掉书跳了起来,问道:“怎么样了?”
时浅在水盆里洗了手,笑道:“侯青让郭安善去广城殿偷穿云匣,然后故意把风晚引过去,抓了个正着,这会估计已经对峙完了,我猜郭安善要先跟锦衣卫走一趟了。”
明晏认真沉思:“这案子涉及行刺皇上,必须得是刑部主审,大理寺复核,都察院监管,怎么被锦衣卫带走了呢?”
“锦衣卫带走审得快。”时浅不冷不热地道,“三法司会审多慢啊,这案子再拖两个月,皇上每天担惊受怕身体会撑不住的,锦衣卫带走往诏狱一扔,几天就能问出线索来。”
明晏注视着时浅,好奇道:“你猜到了吗?”
时浅擦干手上的水,冷哼一声:“先借侯青的手把郭安善推出去当替死鬼,我倒是想看看郭安善会不会反咬他一口。”
明晏跟着笑起:“郭安善是个肥差,你们平时收上来的那些护商银,都要从他手底下走一圈吧?”
“对。”时浅点头,“天道场只负责内城巡逻和守卫,收护商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素来是我们去干,少的几百两,多的上千两,随随便便帝都城里收一圈,那也是一笔价值不菲的收入,教王对手下人管得非常严,规定从商户收上来的‘租金’必须是银票,而且若是有谁敢敲诈勒索,哪怕是一两都会遭到重罚,但下梁端正没有用,真正歪了的是上梁,只要郭安善鱼死网破抖出这些东西,侯青不可能独善其身。”
明晏忽然道:“那我再提醒你一件事吧,侯青敢卖了郭安善,难道自己没有留后手吗?阴阳账嘛,只要找不到真正的账本那就是死无对证。”
时浅耸了耸肩,天真的脸庞上带了些狡猾:“不着急,我是要给侯青一点甜头先,那点小钱算什么,真正的大头不在这里,你还记得上次在风月楼偶遇顾溪亭大人的时候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你说——户部的帐年年都对不上。”
“你真正想查的是这笔帐。”明晏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人,满意地挑了挑眉,“也对,官员的俸禄,各地的军饷,太子的喜礼,甚至是楚王的出丧,户部到处都要用钱。”
“而且我也不希望侯青走郭安善的老路。”时浅的眼里透出点凶光,“我既不希望他落在锦衣卫手里,也不希望他落在教王手里,我想单独和他玩玩。”
明晏听着这句很危险的话,好心道:“玩玩可以,但侯青是只老狐狸,你务必万事小心。”
时浅当着他的面脱下那身旧衣服,小心地把身上缠着的绑带解开,从柜子里拿了药涂上,最后重新包上的新的绑带。
明晏就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看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浅已经不再回避他了。
但是,这家伙又好像完全把他当空气,既不提前打招呼,也不喊他帮忙上药。
明晏总觉得心里痒痒的,他分不清自己是盯着猎物的猎人,还是盯着饵料的鱼。
时浅抖开新拿的衣服,肩膀上果然有三道银条,很是醒目。
“你一大早就是去拿这个?”明晏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换点别的衣服穿?”
时浅不以为然:“我早跟你说过修罗场有规定,不是我不想换别的衣服穿。”
“啧。”明晏看起来十分嫌弃,但他好像已经有了安排,“快脱下来,以后你进了云华宫的大门就把那身哭丧一样的乌鸦精脱下来,难看死了,之前我找人给你做了几件新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时浅看他从柜子里抱出了一叠白衣。
都是白色,但有微小的差别,有玉白,瓷白,乳白,暗纹也不尽相同。
明晏随便拿了一件在他身上比画,从胸膛和后背,从肩胛骨到双腿,认认真真比量了一遍。
“喂。”时浅面无表情,“一身白不比一身黑更像哭丧?”
“你懂个屁。”明晏不理他,“别傻站着,快试试。”
“大少爷。”时浅好笑地提醒他,“这衣服绫罗绸缎还宽袍大袖,我是个要干活的粗人,不是游手好闲等着伺候的闲人。”
明晏早有准备:“有修身的,你找找。”
时浅翻了半天,挑了两件:“剩下的你拿回去退了吧。”
“定做的衣服哪有退回去的道理。”明晏只是又重新抱回了柜子,不怀好意地笑着,“放着,总有机会穿的。”
时浅换好衣服,人看着更瘦了:“东西收下了,好意我也心领了,谢谢公子。”
“公子?”明晏主动往前一步,“你不喊哥哥了吗?而且就嘴上感谢一下,没点别的表示?”
时浅歪头看着他笑,紧紧抓着衣襟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低声道:“送礼就送礼,不要心怀不轨。”
明晏想了一会儿:“那我教你读书写字吧。”
“现在?”时浅沉默须臾,“脑子又出问题了?”
明晏拉着他:“之前答应要教你的。”
时浅扭头看着书桌:“好。”
明晏在书架上挑了挑,尽量挑了一本简单易懂的,又主动研磨铺纸,示意时浅过来坐下:“你小时候学过,现在也能学得很快。”
时浅刚握上笔,耳边呵气一丝温热。
明晏从背后贴住他,小狗一样乐呵呵地道:“拜我为师,学费可不便宜。”
时浅呼吸微微一乱,他想后悔:“我没钱,你还是去教别人吧。”
“谁要收你钱了?”明晏带着他的手开始写字,“入了我门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以身抵债吧。”
时浅的手心逐渐发烫,因为明晏一直在笑他,笑得他有些恼怒。
“靖舒啊。”明晏贴在耳边呢喃,“字写得太丑了。”
时浅一抬眸,两个人鼻尖磨蹭,极近距离地问他:“这写的什么?”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①”明晏念了一遍,却并不解释,“等你把字认全了,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时浅是真看不懂,但他看懂了最后一行字——不知心恨谁。
恨吗?
他恨教王,恨万流,在某个瞬间,恨透了明晏,也恨死了自己。
直到现在他才感觉自己是个人,是个刚刚从行尸走肉恢复了血肉和感情的人。
“靖舒。”仿佛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微妙起伏,明晏按着他的脑袋轻轻晃了晃,“认真学,不懂的来问我,其他事情别想那么多,我会帮你的。”
①:出自李白·《怨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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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76章:过河拆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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