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安善进了诏狱,眼底是自己三十年的岁月沉浮。
十六岁跟着教徒去到云洲,他在下四场摸爬滚打整整十二年才杀出重围。
二十八岁调任外洲,五年后靠着一双能开天下百锁的神手指被引荐来到帝都。
三十五岁他得到前任潇洲人道场首领侯金的赏识,三十六岁侯金战死他又跟了侯青。
转眼十年,他从十六岁的少年走到了四十六岁的中年,本以为能在修罗场这样地狱一样的地方混出一番事业,到头来竟然还是一个跟头重新栽回了烂泥里。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本就是圣教洗脑人心的手段。
郭安善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不信那些三尊三神能救自己于水火,他唯一相信的只有手里的银子,他要牢牢握紧这些让他不再忍受饥寒交迫的银子。
但是今天,幻梦终于还是醒了。
他被吊在半空中,血滴滴砸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积成血泊。
锦衣卫指挥使方凌舟忙得脚不沾地,他才从烧成废墟的楚王府回来,又赶紧找了几个仵作去检查尸体,不等喘口气,尸体手臂上绑着的穿云匣给了所有人一记晴天霹雳,他又立马让人去广城殿找风晚,结果这么巧人赃并获了。
方凌舟啃着两个早就凉透的包子,终于能坐下来喝口水歇息片刻。
他盯着眼前半死不活的男人,唏嘘道:“郭安善,你那个位置油水挺多的吧?随便捞捞也够你花天酒地了,何必要动穿云匣的心思呢?”
郭安善咽下一口翻涌的血沫,喘着粗气看向他:“我再说一遍——穿云匣不是我弄丢的!是侯青,是他栽赃陷害我!”
方凌舟显然不信,淡淡道:“侯青比你还能捞钱呢,穿云匣一个五百两,十个也才五千两,对普通人而言这确实是一笔巨款,但对你们俩来说……不算特别多吧?再说了,你俩平时关系挺好,没道理他忽然害你。”
郭安善其实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眼下他只能咬死不松口:“我和侯青只是酒肉朋友,方大人可曾听说过‘笑阎罗’的名号?哈哈,侯青那个人小心眼,又不喜欢听别人这么说他,每次罚人都要特意叮嘱别打脸,皮都被扒了一层,衣服一穿什么都看出不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他暗地里要这么害我。”
方凌舟斟酌着这些话,问道:“那天失火,场面太混乱了,连你们的大统领风晚都没注意到刺客用的暗器是穿云匣,之后那两具尸体就被我带走了,期间不曾被任何人碰过,你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何在东窗事发前就去广城殿偷?”
“是侯青!”郭安善扯着嗓子嚎叫,“我已经和你们说一万遍了,是侯青让我去的!”
“谁能证明?”方凌舟淡然地把几张供词拿到他眼前,“今早上空城殿没人见过侯青,兵库房门前的守卫也说没见过侯青,只有你一口咬死是他指使。”
郭安善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是被做了局,但他无言以对,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反驳。
这案子没走三法司,说明皇上受惊,连司法程序都不想走必须迅速破案。
但这对郭安善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三法司沆瀣一气早就烂透了,他进去了才是会莫名其妙死于非命,锦衣卫好歹是皇帝的人,侯青手再长,他伸不进来。
方凌舟坐回椅子,翻着桌上的记录簿,感慨:“我听说这种东西通常有两份,用你们的行话叫‘阴阳簿’,那我手上拿着的这份应该是阳,剩下那本阴,你藏哪了?”
郭安善哈哈大笑,既然脱不了罪,他不在乎同归于尽:“方大人手上那本不过是兵库房武器的记录,有什么好造假的?您要是真想看,我另外有一本更精彩的可以拱手奉上,不仅有护商银的记录,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杂钱。”
护商银三个字果然让方凌舟眼睛一亮——万流律令是不允许私收护商银的,所以它还有另外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叫租金。
郭安善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道:“这笔钱收上来,要先从侯青手底下走一遍,然后上报户部,又要从他们手底下走一遍,这中间到底缺了多少……”
“咳咳。”方凌舟却打断了他的话,强行把话题绕回了纵火案,“咱们今天审的是穿云匣,你只要老实交代那丢失的十个到底卖给了谁就行,至于其他的事情,等过了这一阵再谈也不迟。”
方凌舟的想法很简单,东宫喜礼在即,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什么账都要往后延一延再清算,万不可再节外生枝了。
***
京城风声鹤唳,只有云华宫安静如初。
连下了三天的雨,果然风散晴出,阳光稀稀散散地落下来。
时浅在院子里清理梅花瓣,全部扫到一起后埋入了新垒的花圃里,就当是提前给即将要种上的兰花施肥了。
忙到快中午,红叶端来了饭菜,时浅接过来,端进房间给明晏。
“谢了。”明晏这几天也没乱跑,他就在靠椅上边摇边看书,头也不抬地道,“你吃了吧,我不饿。”
“谢了。”时浅不和他客气,关门后就自己吃了起来。
明晏晃了晃手上的书页:“这几天学得怎么样了?”
时浅笑了:“我十年没摸过书,哪那么快学得会。”
明晏似乎是真把这事当成了正事:“不会的地方用笔标起来,我慢慢教你。”
时浅喝着汤,忽然问道:“上次你骗我,教了我一句话,结果把太子惹得醋意大发,你现在还敢继续教我,好哥哥,你真不怕太子生气要弄死我?”
“他后天就要娶妻了。”明晏满不在意,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再怎么想,薄情郎都是他不是我,我反正每天闲得很,找点事做做罢了。”
“后天。”时浅目光微沉,“按照万流的规矩,原本这一天是要举办盛大的喜礼,全城的百姓都会聚集在神塔下为太子和太子妃祝福,但今年情况特殊,听说皇上让锦衣卫清了场,只允许官员出席,其他人都不让靠近了。”
明晏坏笑:“毕竟‘刺客’的身份不明,有没有同党也不清楚。”
时浅夹着菜在嘴里慢慢嚼着:“你要去吗?”
“我去干什么?”明晏似乎听出点意味深长,歪头看着他,“我去不是扫兴么。”
“你的心上人要娶别人为妻了。”时浅嘴不饶人的挖苦,“他要是真变心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成全我呗。”明晏见招拆招,毫不害臊,“他走他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那不行。”时浅眨了眨眼睛,“你得钓着他,咱俩将来才好做事。”
“你就这样对我?”明晏故作哀怨,“为了你自己一点小心思,舍得我牺牲色相去勾引别人。”
“你没小心思?”时浅说着又看向他,放缓声音,“我看你的心思也不是很单纯,你到现在都没和我坦白,和太子走得那么近,究竟是只为自保,还是另有目的?”
“有点目的。”明晏叹了口气,“当然是想他放我回家。”
时浅在明晏目光里抿紧唇线,因为他觉得这个人没有把话说全。
明晏咯咯轻笑:“但我现在换心思了。”
时浅听出了一丝异样,他刚想问,抬头就看见明晏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既然对方不想多说,他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时浅抿抿嘴,又低头吃饭,心不在焉地说起了另一件事道:“下午我想去个地方,你陪我一起吧。”
明晏有些意外,这是时浅第一次主动邀请他一起。
“我可能进不去大门。”时浅耸了耸肩膀,无奈道,“八宝琉璃阁你知道不?”
明晏当然知道:“帝都最大的拍卖行嘛,那你确实进不去大门,那里面拍的都是些奇珍异宝,没点身家人家理都不想搭理你。”
时浅瞄着他:“我小时候有一块玉牌,后来被锦姨扯走了,她说当年急需用钱,随手拿到典当行里贱卖了五百两银子,事后容妃娘娘打听过玉牌的下落,说好像被一个高官买走了,具体身份不清楚,只知道最后一次出现也是在一家拍卖行,卖了三万两,那东西既然那么贵重,我想去八宝玲珑阁碰碰运气。”
明晏摸着自己腰上的平安扣,生出一股怜悯:“倒是可以试试,但是……真遇到了你怎么办?当年就能拍出天价,这会怕不是更贵了。”
时浅呛了一口汤,微微脸红,他偷偷瞥着架子上那只绿翡翠烟斗,嘴上义正言辞地道:“当然是你买回来送我。”
明晏哈哈大笑,不怀好意地托着下巴,咬着字眼提醒:“你把我喂饱了,我遇到就买回来送你。”
时浅夹着一块排骨,大步走过去强行塞进了他的嘴里:“那从今天起我来给你做饭,我一定把你的嘴和肚子塞得满满的。”
明晏趁机揽着腰一把抱入了怀里,一边嚼着排骨,一边口齿不清地吐字:“我饿得慌,现在别说一块排骨,就是一个大活人站在我面前,我一样能全吞下去。”
时浅全身发烫,呼吸微促:“我不是澄华太子,不想浪费时间陪你玩。”
“嗯?”明晏似乎愣了一下,神色转眼认真,“我没和你玩,我早就和你坦白过……是**让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我必须在弄死你,和得到你之间立刻做出选择。”
时浅一动不动,他也在认真观察这个人的眼瞳。
明晏的眼睛却如春水荡漾,靠近一步又嗅到了脖子,喃喃道:“靖舒啊,你知道这个位置的**意味着什么吗?”
时浅承认自己看不懂对方的眼睛,他热意渐浓,单臂撑在胸膛上强行推远,问道:“意味着什么?”
“你猜。”明晏轻轻闻了闻,从满身的药香中精准地捕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最原始的那种……”
时浅咽了口沫,汗水濡湿了里衣。
他想跑,手脚像僵住一般不会动了。
明晏终于抱紧了他,但自己嘴里一咬,“咔”地咬碎了那块排骨。
气氛尴尬,落针可闻。
时浅轻轻帮他擦拭唇边的油脂,指腹刚刚滑到唇心处就被一口咬住。
有点微痛,又有点痒。
“你属狗的吗?”时浅强装镇定地抽出手,“你真想咬死我。”
明晏意犹未尽:“我要真咬死你怎么办?”
“在你咬死我之前。”时浅冷哼一声,“我会先拧断你的脖子,同归于尽。”
明晏朝他龇牙一笑,手臂缠得更紧了:“这么嚣张,让我看看实力……”
时浅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顺势踹了他一脚,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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