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走后,莫寒走到沙发前。
方匆匆蜷缩在毯子里,睡得正沉,呼吸均匀绵长,脸颊在暖意下透着健康的红晕,几缕发丝粘在额角,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些稚气。
莫寒垂眸看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真想不明白,他这样一个存在感极强、气场冰冷的成年男性就在几步之遥,她居然能睡得如此安稳、如此……信任?这完全违背了他的生存逻辑。
“吃饭。”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冷调,像冰珠落在玻璃上。
沙发上的身影毫无反应。
莫寒等了两秒,提高了些许音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吃饭了。”
方匆匆终于被唤醒,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迷茫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线条冷硬的天花板和巨大的落地窗,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噢!金主爸爸家!记忆瞬间回笼!她猛地坐直身体,牵扯到伤处又让她“嘶”了一声,但食物的香气立刻驱散了疼痛,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以吃饭啦!” 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欣喜。
“嗯。”
莫寒转身走向餐桌。
陈姨送来的“工伤营养餐”果然没有辜负方匆匆望眼欲穿的等待(尽管是睡着等的)。
精致的多层保温食盒甫一打开,馥郁鲜美的香气便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精灵,瞬间霸道地充盈了原本只有键盘敲击声和中央空调低鸣的冰冷空间。
清炖的鸡汤澄澈见底,宛如一块流动的琥珀,汤面上只漂浮着几粒饱满鲜艳的枸杞,不见丝毫油星,纯净得惊人;鸡丝粥熬得软糯细腻,米粒几乎化开,温润地包裹着缕缕分明的、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鸡肉丝;搭配的几样时蔬小菜青翠欲滴,脆嫩爽口;最诱人的当属那份精心剔除了所有骨刺的清蒸鲈鱼,鱼肉雪白如脂,仅仅淋着薄薄的、色泽清亮的豉油,最大程度地锁住了食材本身那极致的鲜甜。盛装的器皿是配套的象牙白骨瓷,温润细腻,触手生温,低调中透着不言而喻的昂贵感。
方匆匆看着眼前这堪称艺术品、明显是花了心思的餐食,口水疯狂分泌。然而,当她低头看向自己右手——那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白色小粽子的纱布时,雀跃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用左手拿勺子喝粥勉强还行,可那诱人的、滑溜溜的、需要用筷子精准夹取的清蒸鱼……难度系数瞬间飙升到地狱级!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鱼肉在筷尖滑落、狼狈掉回盘子的惨状。
她正对着美食愁眉苦脸、内心天人交战之际,莫寒已经默不作声地坐到了餐桌对面属于他的固定位置。
他面前同样摆放着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餐食,但他显然没有方匆匆的困扰。
他姿态从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程序化的精准和效率。
修长的手指拿起乌木镶银的筷子,那筷子在他手中仿佛精密的手术器械。
他精准地夹起一小块雪白细嫩的鱼肉,在配套的、盛着琥珀色姜醋汁的小碟边缘轻轻一点,去除多余的汁水,然后稳稳送入口中。
咀嚼、吞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对美味的享受,仿佛只是在高效地完成能量补充任务。
方匆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饥饿感最终如猛兽般战胜了畏难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自力更生。她用没受伤的左手拿起温热的骨瓷勺,笨拙地探向面前那碗诱人的鸡丝粥。
然而,动作幅度稍大,便不可避免地牵扯到右手的伤口,尖锐的刺痛像电流般窜过神经末梢,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嘶”的一声,手一抖,勺子里好不容易舀起的、带着鸡肉丝的粥便洒落了几滴在光洁如镜的深色桌面上,留下几点碍眼的米白色污迹,如同完美的画布上突兀的瑕疵。
莫寒恰好抬眸。
那目光精准地如同激光扫描仪,瞬间捕捉到了她笨拙的动作、桌面上那几滴刺眼的粥渍,以及她因疼痛而瞬间蹙紧的眉头和微微发白的脸色。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那动作细微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仿佛那几滴粥不仅玷污了桌面,更扰乱了他空间中神圣的秩序感。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动作依旧一丝不苟。拿起手边折叠得如同艺术品般的亚麻餐巾,慢条斯理、近乎仪式感地轻轻按压了一下嘴角,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后……出乎意料地站起身,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中央那个巨大的、一尘不染得能映出人影的岛台。
方匆匆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完了!是自己粗鲁的吃相和制造的污渍惹恼了这位有重度洁癖的甲方爸爸!他是不是要下逐客令了?一股强烈的委屈夹杂着尴尬和恐惧涌上心头,让她握着勺子的手都有些发凉。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冰冷地说“清理干净,离开”的画面。
然而,莫寒只是打开了岛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柜体融为一体的按压式抽屉。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里面短暂地翻找了一下,动作利落。
然后……拿出了一个崭新的、包装完好无损、塑料外壳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的——儿童防漏学习勺?!
那勺子前端是软软的、淡粉色的硅胶材质,勺柄设计成符合幼儿抓握的弯曲弧度,最显眼的是勺柄和勺头连接处还带着一个半透明的、防止食物洒落的小挡板。
整个造型充满了低龄化的童趣,粉蓝的塑料外壳在这冷硬、高级、充满男性气息的空间里,突兀得像一个来自异次元的入侵者。
莫寒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递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经过科学验证的效率工具(比如一支笔或一个U盘)。
他走回餐桌,将这个明显是给三岁以下幼童使用的勺子,“啪嗒”一声,轻轻放在了方匆匆面前那片狼藉(粥渍)旁边的桌面上,位置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方匆匆:“……???”
她整个人都石化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在那个造型奇特、颜色幼稚得令人发指的勺子和莫寒那张万年冰封、写满“最佳解决方案已提供”的俊脸之间,来回逡巡了足足三遍。
他是……认真的?!他觉得她现在这状况,智商和动手能力等同于需要防洒勺的幼儿?!一股混杂着极致羞耻、荒谬绝伦和被严重冒犯的热气“轰”地一下直冲脑门,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莫总!”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羞愤拔高了好几度,带着明显的、几乎破音的控诉,“我……我是手受伤了!不是脑子坏了!也不是智力退化到需要辅助餐具的三岁小孩!您给我这个?合适吗?!这像话吗?!”
她感觉自己的脸皮被当众剥下来,扔在地上踩了又踩,作为成年女性的尊严碎成了渣!她甚至能想象夏银巧知道这事后笑得满地打滚的样子。
莫寒已经重新落座,姿态优雅地拿起自己的乌木镶银筷子,仿佛刚才只是递了张纸巾。
他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经过无数次实验验证、不容置疑的科学结论,不带任何情感色彩,也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情绪风暴:
“防洒,省事。” 四个字,言简意赅,直指核心效率,冰冷得如同手术刀。
方匆匆:“……” 她感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差点当场喷在面前那碗珍贵的鸡丝粥里!防洒?!省事?!果然!在资本家眼里,人只有功能性和效率值!体面?尊严?感受?那都是阻碍高效运转的无用情绪!她在他眼中,大概就是一个暂时损坏、需要特殊工具辅助才能完成进食功能的“进食单元”!
她死死瞪着那个粉蓝得刺眼、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她的儿童勺,那滑稽的造型此刻充满了侮辱性。
再低头看看眼前香气四溢、勾魂夺魄的清蒸鲈鱼和温润诱人的鸡丝粥。
巨大的食欲像一头被囚禁许久的凶兽,疯狂地咆哮着,撕扯着她残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胃袋空虚的绞痛和美食当前却无法顺利进食的焦灼感,最终以绝对碾压的优势,战胜了那点被踩在脚下的羞耻感。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咬牙切齿地、带着泄愤般的力道,“刺啦”一声撕开了那幼稚的包装,将那把粉蓝色的“耻辱之勺”紧紧攥在左手。
她以一种英勇就义般的姿态,埋下头,用这个滑稽的勺子,开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挖掘”碗里的粥和鱼肉。动作笨拙又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凶狠。
别说……这该死的设计还真管用!那小挡板完美地兜住了所有试图“越狱”的食物颗粒,防洒效果堪称一流!就是这姿势,这工具……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在高端私人诊所里被强制使用特殊餐具进行康复训练的低能患者!
她全程埋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扣进那个温润的骨瓷碗里,完全不敢抬眼去看对面那位慢条斯理、举止优雅如同贵族用餐礼仪教科书般的甲方爸爸。
每一口食物咽下去,都混合着极致的鲜美和浓浓的屈辱感。这顿饭,吃得她内心悲愤交加、五味杂陈,灵魂都在呐喊,却又不得不憋屈地承认……从纯粹物理角度讲,效率确实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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