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有些冰凉,钟晚心刚把手机贴在耳畔时,便被冰得立刻将手机拉远,同时有些含糊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温和而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晚心。”
周焕宁的声音有几分疲惫和歉意,“今晚有空吗,这边有一场晚宴,举办方再三邀请,希望我的太太和我一同出席。”他顿了顿,“你能现在过来吗?司机会来接你,现在还来得及。”
周焕宁一般很少提出这样的请求。两人表面联姻,也算得上是合作伙伴,钟晚心不想为难他这样省心的合伙人。
哈出的热气在眼前凝结成白雾,虽然已经有些累,但她只犹豫了一瞬便干脆道:“好。”
那边的人听到回复,轻轻“嗯”了一声:“那,待会见。”
……
钟晚心挂断电话,很快赶到云锦庄园,门口果然有侍应生在等待着她。随着侍应生的指引来到更衣间,里面已经摆放着周焕宁送来的晚礼服。在电话里,他告诉她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成衣,她本以为这只是他在匆忙之下随便派人送来的,做好了不会合身的准备,没想到穿上之后竟意外合适。
这是一席深黛蓝色的高定丝绸长裙,整体修身的裁剪完美勾勒出纤细优雅的线条。上身设计极为简约,领口微微收束,露出精致的锁骨,与背后大胆的开阔形成极大的反差。长直脚踝随的裙摆微微曳地,在灯下如同沉静流淌的河水,显得清冷而高贵,确实是她的审美。
但,此刻,她换好衣服,赤着脚看着摆在不远处和长裙完全不搭的平底帆布鞋,陷入了沉思。
周焕宁怎么知道她偷偷在长裙里穿帆布鞋?
这她高中时就养成的习惯,某次主持学校活动她忘了带高跟鞋,索性偷懒蹬着自己的帆布鞋,从此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她没有记错的话,婚后他她和周焕宁很少见面。为数不多的合体是当初有些仓促的婚礼和像这次一样不得不露面的场合,她记得自己永远穿着拖地的长裙,举止应该很得体,至少从来没有被他之外的人发现过。
如果说这是刻意关怀,那不仅不会让她感到温情,只会觉得惊吓。毕竟那些她曾在电视或新闻上有意无意关注过的关于周焕宁的报道,早已日积月累在她的脑海中勾勒出周焕宁逐利商人的典型形象。两人只是互相利用而已。都说无利不起早,他的突然关怀只会让她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让他觉得有利可图。
不过,钟晚心一边穿鞋一边思忖着,这样好像把他想到太坏了。或许这个人只是洞察力很强,哪怕是对只见了寥寥数面的人也能表现得滴水不漏。
这种想法让钟晚心舒服不少,只是她对于他还是本能感到警惕。此刻她来不及细思太多,晚宴即将开始,门口的侍应生还在等待着,钟晚心匆匆为自己补了妆,迅速打理好状态就提裙走出了门。
晚宴现场灯火通明,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巨大的落地窗外依稀可望见远处山下的星火点点的城市夜色。衣着考究的宾客们散散两三聚在一起低声寒暄,迎着众人打量的眼神,钟晚心带上微笑的面具,优雅提裙轻盈地在人群中穿梭。
她不动声色地睃巡,很快找到了周焕宁的身影。他站在不远处,一身深黑西装裁剪锋利,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熨贴的白衬衣和打得一丝不苟的黑色领带。周焕宁本就生得极好,英俊锋利的五官在灯光下更添矜贵疏离,只是面对一众成双成对的宾客,衬得他看上去有些孤独。
钟晚心随意提起一杯香槟,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微笑揽上他的胳膊。周焕宁微微一愣,直到低头看见是钟晚心,这才恢复自然,低声道:“来了?”
钟晚心和他并肩,一道举杯向和他们打招呼的人颔首回礼,一面侧头同样以轻声回答道:“来了。”总感觉今日这晚宴上人群有着不寻常的激动,她顿了顿,有些疑惑,“今天这是什么阵仗?”
周焕宁同样侧过头,学着她的样子同样以轻声回复:“你知道Arcience弧科科技吗?它的创始人Ethan回国了。可以说,今天的这场晚宴,就是为他准备的。”
弧科科技,饶是并不关心商界的钟晚心也确实略有耳闻。作为横空出世的科技独角兽,弧科被媒体誉为“新秩序的缔造者”,凭借金融风控算法等领域的自主知识产权,一跃成为资本争抢的宠儿,创立仅仅一年,估值便已突破百亿。
然而,如此神话的公司,众人对其创始人知之甚少。传闻他很年轻,是A市人,但自创立弧科以来,他从未在国内露面,自然也就无人知道消息真假。今日的宴会作为A市基金会每年例行的高规格慈善晚宴,一向邀请各领域业内最具有影响力的人物,会邀请弧科回国的创始人并不奇怪。难怪众人都想要一睹他的真容。
两人窃窃私语,在旁人看来颇为暧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周焕宁低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全打在钟晚心的耳畔。
她的心莫名乱了一拍,微微后撤一步,下意识随口应答道:“原来如此。”
见她下意识排斥自己,周焕宁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
晚会不久后开场,众人都翘首以盼主持人介绍嘉宾,但在主持人尴尬的圆场中,这位神秘的创始人还是久久未至:
“抱歉,各位宾客,晚宴的特邀嘉宾因为飞机的延误原因,可能会迟到片刻……”
钟晚心对所谓弧科并不感兴趣,甚至等得有些不耐。长时间处在社交状态,让她感到气闷,她仰头,刚想告诉周焕宁说自己去露台透透气,那边靠近大门的人群就忽然开始骚动,像波浪一般,一波一波向这边传来。
Ethan终于还是到了,众人皆执酒杯一拥而上,而他想要穿过人流,所以场面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混乱。
钟晚心心道这正是溜走的绝佳时机。她一心想要离开,哪怕趁乱艰难地逆着人流往露台走去的过程让她有些狼狈也在所不惜。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在她还被人群困住时,Ethan已经拨开人群快要走到她的面前。
钟晚心彻底放弃溜号了,因为她和嘉宾的距离已经近到簇拥着男人的宾客的恭维话语能不经意传入她的耳中,身边的人变得越来越多,让她进退不得,连转身都困难。
那恭维者有些蹩脚的英语引起周围传来轻微嘲讽的笑声:
“您好啊,Ethan先生,久仰大名……”
同时,男人谦逊含笑的应答声也一并传来:“感谢。其实,我有中文名。叫我沈嘉逸就好。”
……
沈嘉逸?沈……嘉逸?
犹如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瞬间将钟晚心冻结在原地。
不敢去想这个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熟悉,也不敢转身去看,确认这只是巧合,还是这个人真的是那个已逝的故人。
若是是,当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苦苦等待却被告知他已坠机身亡后的无数个难眠的,痛苦辗转的夜晚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模糊了耳边嘈杂的人声。钟晚心内心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然做出反应。她微微发抖,只能手死死攥住裙摆,终于勉强在人群中维持住了身形。
一只温热的大手小心地托住她的腰,钟晚心接力从人群中挣脱出来,转身后果然对上周焕宁关切的眼神:
“怎么了,人太多了,还好吗。”
钟晚心安抚地朝他摇摇头,随即仰头朝不远处看去。
只见方才的来人步履稳健,已经越过她,越过一众尾随者朝着主持人走去。他挺拔修长的背影映入她的眼帘——西装熨帖,金属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转过身面朝众人时,钟晚心发现,他的眉目比记忆里锋利了几分。
钟晚心定定地看着沈嘉逸含笑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突然生出了一种冷笑的冲动。
说实话,在得知他的死讯后的那段时间里,她曾经数千次,数万次地在脑海中勾勒过,如果有一天他没死,还能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她会有多么欣喜若狂,或是喜极而泣。
但此刻,望着站在他身边不远处那张笑盈盈的,同样熟悉而令人生厌的面庞,钟晚心只是在考虑,虽然不知道他活下来的契机,但是老天怎么就没能真的让他死透——
钟凝凝。
钟凝凝就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眉眼精致明艳,唇色如樱。她一袭黑色露肩长裙,薄纱轻覆锁骨,在灯光的映照下蒙上一层温柔的光晕。栗色长发随意披散肩头,衬得她优雅又有些娇俏,此时只是含着盈盈的明眸,一眨不眨地仰头,崇拜地注视着沈嘉逸。
不认识的人初见钟凝凝,灵动天真总是第一印象。更何况,从她的眼神来看,再迟钝的人大概也能猜出,这个女人大概和沈嘉逸关系不一般。
其实,这是钟晚心在高考后第一次再见钟凝凝,但或许是因为其实钟凝凝并未改变太多,所以她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她。
六年前,和忤逆钟崇山也要执意选择留在A市的钟晚心不同,高考后的钟凝凝干脆利落地拿着钟崇山给的钱申请了海外学校,毫不犹豫地远渡重洋而去,接连几年都音讯甚少。
虽然不清楚她的算盘,但钟凝凝一直就是那样一个目的性明确的人,年少丧母寄人篱下磨练了她的意志,让她外表婉柔,内心坚硬。
钟晚心承认,自己曾经暗自庆幸过钟凝凝干脆地拿钱彻底离开了自己的生活,但她没想到,命运讥讽至此,多年后,已死的初恋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竟是和自己名义上的姐姐以比肩的姿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