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薛志晖谈完后，陈芳华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失落三十年》的热度已经彻底起来了，后续有出版社找上门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本来是想货比三家，却不想《文化周报》完全没有可比性。
要知道，在业内，《文化周报》和《青年报》虽各有侧重，但于行业地位而言，双方几乎不相上下，可《文化周报》提出的合作方式，对作者来说，实在太过强势。
当然，也不是说《青年报》就全然站在作者这边。报社的首要任务除了文化传播，自然也要盈利。他们提出“版税制”，其实就是想与作者风险共担。
这与《文化周报》的思路截然不同。《青年报》更具活力，当后者还在把“版税”视为特例时，前者早已开始了新的探索，并且建立起了成熟的运作体系——这一点，从之前与赵绰的交谈中就可见一斑。岳川、麦原等人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芳华决定再等等。反正连载还有一段时间，等到快结束时再考虑出版也完全来得及。
至于《文化周报》的约稿，她手边正好有一篇现成的短篇，就是之前知青系列的最后一篇，题为《回城之后》。
因为陈芳华掀起的这股风潮，让“知青返城”成了当下最热门的创作题材。不过，大多数作品都将笔墨聚焦于返城过程的艰难，或是安置工作的种种不易。
《回城之后》却另辟蹊径，将视角投向了更细微处，将大众目光拉回到那些已经回城的知青和他们原生家庭之间，去探讨那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情感暗流。
一对知青夫妻返城，丈夫却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房子被偏心的父母给了弟弟，于是夫妻俩联手，硬是从弟弟一家手中把房子夺了回来。
这是一篇纯粹的打脸爽文，陈芳华写得很过瘾，但写完后又担心其中“利己主义”的价值观可能引发争议——这个年代，大众更信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退一步海阔天空”“家和万事兴”等先人后己的行事方式。“利己”的观念，还没到被广泛接受的时候。
她原本想再修改修改，把矛盾处理得更温和些再投稿，可最近精力全放在长篇上，短篇就被搁置了。
如今拿出来再看，陈芳华又改了主意，她决定不改了，就这样投出去。一来没精力，二来健康的市场就应该有包容度，能容纳各种观点。三来嘛，她决定把讨论的空间留给读者。
小说一面世，里面正反两派均会映射到一些群体，无论是霸占资源的一方，还是被剥夺资源的一方，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而除了主角夫妻，陈芳华还设置了一组对照组夫妻，这组对照组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对于霸占家里全部资源的大哥一家，他们选择包容，坚信靠自己也能闯出一条阳光大道。
他们勤劳朴实、善良孝顺，日子也的确一天天好起来。可对于平凡的普通人来说，一步慢步步慢，大家都在奔跑，你跑的时候，别人也在使劲儿，最初落后的那一步，会体现在未来人生的每一个阶段。
主角夫妻俩争赢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彻底在城市安家，对照组却只能借居在临时搭起的木棚里，巨大的落差感，让他们的孩子变得自卑。
几年后，对照组靠勤奋攒下积蓄，终于向单位租了一间十来平的小房；而此时，主角夫妻已从小房换到大房，住进了八十平的楼房。
再后来，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主角夫妻凭着中心地段的居住优势，送孩子进了最好的小学，而对照组则因居住偏远，只能就近送孩子去一般小学。
陈芳华在创作时相当克制。毕竟是现实题材，情节发展必须基于当时的政策与真实生活逻辑，只做有限度的想象延伸。
即便如此，人生中那些大大小小的转折与差距，仍贯穿了两个家庭的命运。直到几十年后回望，人们才发现：其实主角夫妻所拥有、所享受的，对照组最终也都有了、都体验了。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们处处、事事都比主角慢了一步。
这个结局为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思考空间。陈芳华没有直接批判或倾向任何一种处事方式，甚至安排两组夫妻最终的结局都不差——因为勤劳确实能致富。
她只是呈现了不同选择带来的结果。至于怎么选，权利交还给读者，交还给每一个面临选择的普通人。
稿子整理好后，陈芳华没有急着寄出。她打算下周再寄——适当的时间留白，反而能让对方感觉被重视。
她把精力暂时放到了夜校这边。裴俊清说到做到，只过了一天，他就给了陈芳华十块钱。其中五块是他自己掏的，另五块则是协调其他小组一起凑的。
当他把陈芳华卖书的计划跟其他小组组长说了之后，大家一听还能挣钱，都很兴奋，第一时间便跟自己的组员凑钱去了，生怕迟一步，人家不带自己玩了。
陈芳华接过钱，也不说什么客气话，直接揣进了兜里。
到了和印刷厂约定的取货时间，裴俊清就一个小组抽一个人跟着陈芳华一起去通平县扛书。他们就那么一点儿印刷量，印刷厂自然不可能专程送过来。
干这种体力活的自然都是各小组组长，几乎都是身强力壮的男生，只有陈芳华一个女孩子，于是吴江川便自告奋勇的跟着去帮忙。
一行六人风风火火的去，扛着书高高兴兴的回来。书扛回来，自然不能全部堆在夜校教室里，除了当晚发给组员的，剩下的都由各组组长保管并负责推广。
可以多人合作，也可以选择单干，总之，要在一周之内，见到成效。
陈芳华这组的人脉基本全在吴江川，于是她直接让吴江川把剩余的三十五本全部带回去。
吴江川脸都白了，“芳华姐，这……我不会卖呀。”
陈芳华拿起一本试卷，手指弹了一下封面上的名字——《中考必刷1000题》，给他出主意，“你不是有很多落榜重考的同学吗？选一些脑子活泛的，前二十本白送，前提就是他们要给咱尽力宣传，在他们同学圈里把这本书的知名度打出去。”
吴江川眼睛一亮，“对呀！我那些同学有的上夜校，有的直接复读，白送他们这么珍贵的习题，只要他们帮忙说几句好话，谁会不乐意？”
可是，他又有些犹豫，“要是白送，那些印刷费岂不是全都打水漂了？”
“必要的成本投入，是为了创造更大的价值。”陈芳华说道：“等咱们这广告打出去，再有人来问你要的时候，可就不能白送了，剩下的那十五本，咱们再来个饥饿营销，一元一本，概不还价。”
吴江川倒吸了口凉气，他可是知道成本只有两毛五的，岂不是一下子翻了四倍？
这年头，书籍售价有严格规定，私下高价卖书确实有风险。不过陈芳华心里有数：他们只是小打小闹，在学生之间私下流通这点数量，只要不指望靠这个发财，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更何况，她特意把两百本书分散到各个小组，各自为政，或送或卖、或低价或高价，全凭他们自己决定。
这样打散之后，两百本书在庞大的学生基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告诉吴江川：“记住，付出代价得到的东西，永远比白送的更珍贵。我们白送，是为了让人知道它的存在；我们提价，是为了让知道它的人意识到它的价值。”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陈芳华总有大主意，上次换语文老师是这样，这次卖习题也是如此，吴江川早已习惯信服她。他认真点头，跃跃欲试：“你放心，我一定照你说的做。”
而在打广告的同时，陈芳华又嘱咐裴俊清：“一定要让各科小组尽快刷题，不吃不喝也要给我在一周内把这些题的答案汇总出来。”
裴俊清不解道：“有必要这么赶吗？这些题知识面广，同学基础差异大，对底子差的来说，一周根本不够。还是多给点时间，稳扎稳打……”
陈芳华却摇头打断他的话，“不行，一周之内必须出答案，半个月之内百分之八十的学生要全盘掌握，这是硬规定。”
她看向裴俊清，进一步解释：“这些题再有价值，没有标准答案，到时学校完全可以组织老师自己汇总，那当然比我们自己做容易得多。可你想过没有，要是双方都出了力，那就是势均力敌，我们再和学校谈，还有什么优势？”
说白了，陈芳华想走的是“资源入股”的路子：他们有资源，学校有资金和客源，双方才能平等合作。可如果连整合资源的事都被学校分担了一半，他们还剩下什么筹码？
裴俊清听完，脸色一变：“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
“现在已经五月中旬了，”陈芳华继续道，“我们要做的，其实是下一届学生的生意。你想想，如果我们全班二十个人，至少一半考上高中或中专，这不就是最好的活广告吗？”
她原本打算做完今年毕业生的生意，就把资料卖断给学校。因为这些题并非原创，他们能做，别人也能做，竞争力有限。但这几天她突然有了一个设想，如果真能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升学率，他们自己就是金字招牌——到那时，谈判桌上，他们又多了一个筹码，至少还能再做一届学生。
陈芳华怕裴俊清不理解，几乎把想法掰开揉碎讲给他听。
裴俊清越听眼睛越亮，看着她的眼神几乎在发光。他激动地说：“就一周！你放心，我一定让大家抓紧汇总，绝不耽误你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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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文人也有生意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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