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心头酸涩难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一只异常坚定手紧紧抓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
“还有你们!”
乔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光。
“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乔兰,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拼死护住你们!”
这承诺在绝境中显得如此苍白,却又如此沉重。
乔兰挺直了早已疲惫不堪的腰背。
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了血色,但那双重新变得锐利起来的眼眸,仿佛燃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只为在黑暗中为所爱之人撕开一道口子。
丝竹别过脸,不想要让她见到自己落泪,低头只是留下一句:
“奴婢去望风。”
便匆匆躲到门外守候。
信纸上的墨迹未干,乔兰正欲将其封好唤人送出。
突然,丝竹脸色剧变,猛地推开房门飞奔而入。
她一眼瞥见桌上那封要命的信件,根本来不及解释。
在乔兰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起信纸,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生生吞咽下去。
“丝竹!”
乔兰面色骤变。
话音未落,紧随丝竹冲进来的陈十六,一把抓住丝竹的肩膀,上下极快摸索一遍。
见其口中空空,陈十六眼中戾气一闪而过,毫不犹豫,一记重拳狠狠捣在丝竹的胃部。
“呃——!”
丝竹疼得蜷缩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却死死咬紧牙关,不发一言,硬生生将那团纸咽得更深,终究是没有吐出来。
“来人!破腹取物!”
“住手!”
乔兰厉声呵斥,猛地从书桌前绕到两人中间,将丝竹护在身后。
她怒视着陈十六:
“你敢!这是我的贴身大丫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陈家的人动手?!”
陈十六的刀拔出一寸,被她的气势慑住,后退半步,收刀入鞘,但眼神依旧阴沉。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队护院已将乔兰的芳兰院团团围了起来,刀剑出鞘的寒光在窗外闪烁。
一阵无声对峙下,陈十六皮笑肉不笑地拱手:
“夫人息怒,”
“三小姐才被刺客偷袭,老爷忧心府中安全,这才严令各处加强戒备。”
“小人也是奉命行事,怕有歹人混入夫人院中……”
乔兰将痛苦蜷缩的丝竹牢牢挡住,神情蔑视,一步步将面色难看的陈十六几人逼出内室: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对我说话?府中我才是主母!除了老爷之外,谁敢擅闯我的内室?!给我滚出去!”
陈十六被她逼得步步后退,脸上青红交加,最终在门槛处站定,躬身拱手,语气却无多少敬意:
“是是是,小人冒犯了,请夫人息怒。”
他朝外使了个眼色。
院外立刻传来冷酷的声音:
“将芳兰院围起来!一只鸟都不准放出!”
“是!”
护院齐声应喝,脚步声密集地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主楼的门被乔兰用尽全力“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虎视眈眈的目光。
她立刻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丝竹,焦急地上下查看:
“丝竹!你怎么样?快吐出来!那东西不能吃啊!”
丝竹脸色惨白,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
她艰难地摇摇头,抓住乔兰的手,声音嘶哑破碎:
“没、没事……信……信没了。”
眼中满是后怕和庆幸。
乔兰心头大恸,紧紧抱住丝竹,泪水终于决堤:
“傻丫头!傻丫头啊!”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看着怀中这个从小跟着自己、情同姐妹的心腹。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丝竹靠在乔兰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抬起头,望着乔兰泪眼婆娑的脸,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别哭……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乔兰神色颓然抱住丝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中一片茫然:
“我不知。”
巨大的挫败感席卷了她。
事实上,她也只是一个门第衰落的深闺女子,十几年的内宅倾轧已是极限。
徐维明才是这座尚书府真正的主宰,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杀予夺。
她抬头望向嘴角带着一丝血迹的丝竹,目光空洞:
“事到如今,只要清儿和灵儿能平安长大,我便也了无牵挂,只是你们——”
丝竹听出她话中的死志,苦笑着摇摇头,挣扎着双手紧紧抱住乔兰,将脸埋进她的怀中:
“夫人,我与各位姐妹,都是受夫人教导,过了十几年衣食无忧、体面安稳的日子,比起外面那些动辄被卖、朝不保夕的女子,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乔兰的裙裾,丝竹的声音带着看透的平静:
“此生能跟着夫人……已是无憾了。”
是假话。
谁不想活着?谁不恐惧死亡和未知的折磨?
但这句假话,是她身为丫鬟,此刻唯一能给予乔兰的慰藉。
乔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压抑而绝望,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痛苦。
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破开这必死之局!
穿过层层绿茵和寂静的回廊,尚书府深处一处隐秘的院落灯火通明。
无数人影在内外穿梭忙碌,气氛肃杀。
烛火跳跃,映照着徐维明的脸。
他在铺开的巨大御园地图和名册前缓缓踱步。
陈大、陈二、陈六等几个核心心腹垂手肃立,屏息凝神。
“明日御园狩猎,是给大越使臣展现我大启兵强马壮。”
徐维明声音平稳,带着掌控全局的压迫感。
“我们尚书府真正的戏台,在夜宴之前,白天的喧嚣,不过是铺垫。”
他停在书案前,指尖重重敲击在地图上标记着御园一处水榭的位置。
“陈二,你亲自去办!无论宴席上发生任何意外,务必确保在夜宴开始之前——”
“皇帝必须‘恰巧’散步至此!负责引路的那个老太监杨禄,再给他加三成!”
“告诉他,此事若成,他那个在衙役里混日子的侄子,前程包在老夫身上!若是不成……”
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是!奴才明白!必万无一失!”
陈二肃然领命,迅速在脑中推演每一个细节。
徐维明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玉贵妃那边,防得倒是紧!明日之后,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大将军府的门槛,还能拦我几时!”
他的脸转向陈大,声音转冷:
“那个逆女呢?明日登台,我不希望看到任何意外。”
陈大上前一步,躬身道:
“回老爷,奴婢反复拷问核实,所谓与三皇子私定终身,纯属大小姐绝望之下的胡言乱语,并无任何实证。”
“哼,量她也没这个本事和胆子真攀上皇子。”
徐维明语气不屑。
陈大略一迟疑,还是补充道:
“此外,发现大小姐左肩后有一道寸许长的新鲜割伤,非刑具所致,倒像是意外划伤。”
“陈三已用秘药处理过,疤痕淡化,灯光下应不易察觉,但若近身细看或经日光直射……”
徐维明眼中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算计:
“无妨。”
他勾起嘴角,如同发现了意外的棋子:
“若陛下垂怜问起,这便是主母苛待嫡女的铁证,正好,为我们尚书府换个更有助益的女主人,添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他心中已开始盘算哪家有待嫁嫡女的权贵更值得联姻。
“陈十一、陈十三。”
他点出两名精干心腹:
“明日随徐知吱入宫,给我牢牢盯死她!一步不许离!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这个蠢货,若无人看着,指不定又闹出什么祸事牵连全族!”
“是!”
陈大、陈十一、陈十三齐声应道。
徐维明目光扫过陈六:“府里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呢?”
陈六头皮发麻,硬着头皮上前:
“回老爷,二公子一切如常,闭门苦读,极为用功,常至深夜。”
徐维明了然冷笑:
“一个读了也与白读无异的东西!倘若科举连三甲都未上,早日寻个家中有权势无子的显贵人家入赘,吃份绝户饭罢了!也省得浪费米粮。”
“至于大公子……”
陈六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
“今日为主母请安后,据他身边新换的小厮私下禀报,公子回宏图堂时,手一直按着后腰,脸色发白,步履蹒跚,小人疑心,恐是腰上有疑。”
“但因乔夫人撤换了不少我们安插的人,明面上难以靠近细查……”
“废物!”
徐维明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笔架上名贵的象牙玉笔乱颤。
他眼神剐向陈六:
“我让你看着的是未来支撑徐家门楣的儿子!不是那些随时可以丢弃的花瓶!”
“疑心?难以细查?!”
陈六慌乱跪下。
“此外,三小姐在午时忽然叫走春莺,在柳树下说了些什么,后又前往荷花院用膳。”
徐维明眼中杀机涌动,但想到明日更要紧,硬生生压下怒火。
“所以,你们在桃花院中下的毒,她并没有吃一口?”
“是……三小姐与二小姐一同用膳,我们实在是怕二小姐误食。”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夜色:
“罢了!明日之事要紧,暂且顾不上她,你继续盯着,若有异常,立刻来报!”
“至于乔氏和侯府……”
“待徐知吱入了宫,腾出手来,一并清理干净!”
书房门开合不断,陈家人带着各自的指令匆匆融入浓重的夜色。
每逢尚书府有关乎官途的重大动作时,这些陈家人总是府中出现最多、最忙碌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等着明日。
等着那个注定会到来的,或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明日。
尚书府沉重的阴影下,杀机暗涌,只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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