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来轻轻松松，却让离不念不寒而栗。
见她害怕，微生瑶又笑了笑：“但如果她没藏在里头某一户，而是躲在某处，无力逃走，放一把火，恐怕就将她烧死了。”
他口中的话语过分残酷，如若执行，结果也肯定伤亡惨重，离不念竭力劝阻道：“对啊，她说不定受伤了，放一把火，其他人逃出来了，她逃不出来，我们也找不到她。”
微生瑶冰冷如蛇类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脸。
半晌的沉默。
他眉眼弯弯，嘉奖她一般，指腹拂过她额头上的朱砂记：“不错，小新娘子，奖励你去把寻窈找出来。”
离不念心中大石落下却又没完全落下：“我怎么能找到......”
他不留情面：“把你刚刚说相里明月和微生羽笨的时候想的那个办法用上啊，小新娘子。要是你那个方法都不管用，就只能用我的办法了。”
离不念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想明白他方才为什么要提起用火烧了。
这人肠子弯弯绕绕，她又被他兜进了一张大网里。
离不念轻叹口气：“这得先找到那个四处敲门的鬼才能行。”
“鬼因执念而不愿离开人世。”离不念手指托着下颌，眼眸沉静下来，“方才那个老婆婆提到过，那个鬼，似乎是在四处寻找她的孩子。”
“我试试，用那些鬼童留在我身体里的念力，找一找她的位置。”离不念闭上眼睛，纯净念力升腾起脚底莲花法印。
能成不能成不知道，但是不试一试，便不知道结果。
青色的光辉自她指尖化为涓涓细流，缠绕在她身侧，如同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孩子，随后，离不念脊背重重一震。
她弯下腰，眉拧起，竟咯出一口血来。
现在于她而言，催动这样的念力还是有些耗费精神。
她却丝毫没有觉察到疼痛一般，以绢帕轻轻擦拭掉唇角的血迹，有些遗憾道：“好像不行。”
微生瑶“啧”一声：“早让你多吃点。”
离不念忍住没有翻白眼。
他好像把一切原因都归结到她吃得不够多，太瘦了。
离不念连反驳都懒得反驳：“我再试一次。”
微生瑶十分嫌弃：“再吐一次血吗？我可不想待会儿抱着你回去。”
其实于微生瑶而言，找到那只鬼，不过就是闭眼睁眼一刹那的事情罢了。
他让离不念找，也就是练练她，找不到也就罢了。
然而离不念并不如他所想那样放弃，而是坚持道：“我试试，我身体里不是还留下一个没能找到归处的鬼童吗，再结合她的力量，说不定这次就能找到。”
“随你吧。”微生瑶垂眸，十分不耐，看着她灼灼的眼睛，觉得和她对视有些刺眼又心烦。
离不念得了同意，露出个笑：“多谢。”
微生瑶嘲讽：“你倒是真的喜欢说谢谢。”
她知道如若微生瑶找，必定已经找到了，可是她难得遇到机会试一试她的念力，所以她才说谢谢。
她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
前世在嫁人之后，她得了诅咒之术，却始终没有什么机会真正运用。
左临渊觉得这是歪门邪道，上不得台面，宁愿她在外人面前依旧做个“没有灵力的凡人”。
所以无论是鬼物，邪物，妖物，魔物，她都只靠着藏书阁里的书籍刻画来想象，更没有机会尝试用自己的念力去对抗了。
所以一直到了死前，她的咒术，也始终没有什么大的突破——
倒也是，如若有大的突破，她就不会死了。
重生一世，她深觉万事有好有坏，被堕魔掳走，将会被用来铸剑，可她却阴差阳错得了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提升咒术的机会。
想到这里，她放出那只蜷缩在她身躯里的鬼童，以念力将她唤醒，正要询问能否帮助她找到那只四处敲门的鬼，那鬼童却在青莲法印中睁开了眼睛，对她道：“姐姐，姐姐，送我回家。”
离不念讶然：“你家在这片小巷子里？”
鬼童摇摇头，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并不作答。
离不念想起那四处敲门询问可曾见过自己孩子的鬼，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想，抬脚跟上那鬼童，目光示意身后的微生瑶也跟上。
微生瑶跟在她身后，日光下，她脖颈后被日光照着的皮肤让他觉得十分碍眼，于是他往侧一步，影子便笼罩着她，小鬼童则游走在他影子外。
他闲闲道：“日头正盛，恐怕那鬼藏在个最阴暗的角落里。”
的确，现在是正午时分。
离不念想到这里，便抬起手，以衣袖遮挡住鬼童。
她虽不知道日光对鬼魂是否真的有影响，但还是遮挡一下最好。
那鬼童女孩羞涩地对离不念笑了笑，像是道谢。
离不念心头一软，随后道：“慢慢走，现在要找到，有些难，莫慌。”
小女孩点点头，似乎有话要对离不念说，离不念低头侧耳，却被她轻轻吻了吻。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似乎在为自己花费了她的时间而道歉。
离不念心中软软塌陷下去一块，柔声道：“无妨的。”
反正微生瑶又不着急。
想到这里，身后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便道：“无妨什么无妨，我急得很，若是让微生羽先找到了，我就把你锁在戮仙剑里。”
小女孩吓了一跳，像是要被微生瑶吓哭了。
离不念知道微生瑶又在开玩笑吓唬人，这次没忍住，轻声道：“好了，你别说了，你不是说你不着急吗？”
微生瑶轻笑一声：“哦？刚才是不急，现在突然觉得有点急了。”
离不念悄悄翻个白眼，却被微生瑶一把拉过去。
他手指冰冷，眼眸在日光下多了几分温暖，倒显得没那么吓人了。
离不念也不挣扎。
他对此十分满意，手指捻她下颌，指尖转来转去地查看，确定无碍之后才嘲讽道：“你胆子倒挺大，敢让鬼亲你。”
离不念自然知道鬼魂的触碰有好有坏，辩解道：“她不会给我施加诅咒的。”
他倒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对那小女孩道：“好好走路，别对我的东西动手动脚的。”
离不念无奈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什么动手动脚。”
她大概猜测出微生瑶为何如此，左临渊都能因为维持她莲心的纯净而一直以来不曾动她分毫，微生瑶自然也是为了剑骨不受邪祟侵袭而如此警惕。
微生瑶唇角一扯：“小姑娘？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小姑娘。”
离不念觉得这话有点奇葩：“不是小姑娘还能是什么？”
随后她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出了心烦之色，恍惚间想起芳华楼杀杜逢春那一晚。
微生瑶，似乎小时候就是被当做小姑娘养大的。
忽的她便有几分想笑。
他被当小姑娘养大，便警惕天底下所有的小姑娘吗？
她忍住笑意，转过头抚了抚小女孩的发顶：“莫怕，这个大哥哥有很珍贵的东西存放在姐姐这里，所以才比较警惕。”
小姑娘了然地点点头，乖乖地任由离不念牵着手。
见二人气氛融洽，微生瑶觉得甚是心烦，便道：“快些吧，待会儿你没找到，微生羽先找到了，我还不如现在就送你去投胎。”
小姑娘哆嗦一下，往离不念怀里靠。
离不念在心里悄悄骂这堕魔真是个烦人东西。
见她没反应，微生瑶似乎是对捉弄二人也彻底丧失了兴趣，不再出口说话。
终于，走进条阴暗小巷里的时候，离不念的手一松，小女孩已然飘飞起来，到了巷中转角，似乎是看见了阴暗之处自己要找的人，兴奋地朝离不念招手。
离不念见她笑，也情不自禁抬脚往那边走。
微生瑶见她走得这般毫不犹豫，唇角弯弯地在她身后准备看笑话。
小女孩对离不念道：“姐姐，谢谢你带我找到了阿娘！”
离不念眉眼弯弯：“不必言谢......”
话方出口，她走到转角，恰好与牵着小姑娘的鬼魂打了个照面。
离不念兔子似的弹起来，转身就要跑，却撞进微生瑶的怀里，随后立刻退出来，朝着他身后跑。
微生瑶哪里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一把拽住她，将她从逃跑的路上拉回来。
离不念被他拽回来，显然是一副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是她......”
微生瑶站在转角，探过头去和牵着小姑娘的鬼魂打了个照面，眯起眼睛，又缩回脑袋，看着面前吓得眼眶通红都啃起指甲的离不念：“你认识？”
寿桃满脸惊恐：“我的肩膀！她挠的！”
微生瑶长长拖口气“哦”，恍然大悟似笑非笑：“难怪你一见她，就算没有灵力也能飞了。”
离不念现在哪里还管得了他阴阳怪气，一言不发，平复心情，只想快点走：“不行，我看见她就害怕。”
阴暗巷子里的鬼魂飘飘荡荡，似乎知道她害怕，所以不再出来见她。
小女孩扑到赵管家怀里，十分无措：“阿娘。”
赵管家还是死前那副模样，青面獠牙，十分可怖，沉重的獠牙让她无法开口说话，似乎三魂七魄不齐全，所以眼神空洞洞，于是她只能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说着唯一能说的一句话：“囡囡，囡囡。”
死前找囡囡没能找到，死后，总算找到囡囡了。
离不念听见她温柔的声音，平复下心情，不由有几分懊恼。
对方已经不是怪物了。她方才反应那么激烈，恐怕伤了人家的心。
她转过头想要道歉，又硬生生把脑袋转回来了。
不行，还是害怕。
肩膀上那八个血洞还在隐隐作痛，记忆里突然出现的那张可怖面庞还让她一想就倒吸凉气。
微生瑶看她反复挣扎，十分复杂的丰富表情，彻底决定了袖手旁观。
看戏，更有意思。
离不念咬唇，眉头撇成八字，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已经不是怪物了，已经不是怪物了，就是受到了影响，她也是受害者......
这样想着想着，她转过头，对上母女二人。
看见赵管家面容的时候，她还是腿颤了颤。
微生瑶看着她下意识想要调转却又被硬生生转回去的脚尖，唇角颤啊颤，随后伸手抵住脸，轻笑出声。
离不念此时可听不到他在嘲笑自己，全身力气都用力极尽艰难地对两眼空洞洞，不知能否听懂自己话的赵管家道：“赵管家，你可曾见过一个青楼女子，名为寻窈，她逃进了小巷......”
话音刚落，赵管家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她，盯得她浑身发颤，随后赵管家抬起手，直直地指向一个方向。
离不念头皮发麻：“多谢。”
对方颔首，空洞洞的眼神似乎并没有在看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就这样带着小女孩退进了一片黑暗中。
离不念忍住害怕，直视她的眼睛道：“虽然不知道您听不听得懂我说话，但谢谢您告诉我寻窈的下落。”
对方没有一点反应，像是蜡像一般直直战立着。
离不念看着有些瘆得慌，对微生瑶道：“我们走吧。”却见微生瑶还望着巷中母女二人。
离不念这才反应过来：“我已经将囡囡送回来了，她执念解脱，怎么还没消散？”
微生瑶眯起眼睛，似乎一瞬觉得自己太过无聊，收回视线：“兴许还有别的执念？不过这可不归我管，我可不替天玑司干活。”
他来这里可不是来收服鬼魂做好事的。
离不念点头：“那就走吧。”
话音刚落，微生瑶忽的伸手将她往自己身侧一拉，离不念耳畔风声飒然，回过神去看，才看见是条金色的套索。
套索没能套中她，灵敏如蛇地缩回主人的手里。
离不念被微生瑶的披风挡住视线，还没看见来者何人，就听见个熟悉的惊喜的声音：“离不念！”
荡起的黑色披风落下，离不念这才和相里明月打了个照面。
相里明月手中金色套索化作一条手链，瞪一眼微生瑶：“堕魔，把她还给我！”
离不念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觉得脑仁有点疼。
按照相里明月刚才的手法，套她的脖子一套一个准，若是被她套中了，离不念都能猜中微生瑶会笑成什么样子。
笑也就罢了，微生瑶一定会把她拉回来，她就可能会被热心的相里明月勒得翻白眼。
相里明月目光灼灼看着离不念：“你别怕，我们马上就救你出来。”
而相里明月身侧的微生羽瞥离不念一眼，似乎有话想说，却只能欲言又止地收回视线，望向微生瑶：“微生瑶，你来这里做什么？”
微生瑶眸中狡黠和顽劣之色让微生羽心生不好预感。
果然，他轻笑道：“你们来做什么，我自然也来做什么。”
微生羽神色一变：“你监视我们？”
微生瑶耸耸肩，笑得毫无愧疚感：“对不起呀。”
微生羽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微生瑶露出个诡异的笑，肆无忌惮道：“既然已经找到目标，那我先走一步了。”便就此消失在了微生羽面前。
相里明月下意识想骂这狡诈的堕魔几句，才张开嘴便看见微生羽的表情。
微生羽的情绪显然不好，相里明月只能将话收回肚子里，小心翼翼道：“羽哥哥，衔龙盘显示，那个鬼魂就在这附近了。”
微生羽平复呼吸，随后目光落在前头巷口：“就在那里。”
相里明月还是忍不住好奇道：“那堕魔是怎么知道寻窈在何处的？”
微生羽顿了顿，随后道：“他很聪明，知道该问谁。是你我方才局限了。”
这一点拨，相里明月这才醒过神来：“你是说，他问了那个鬼魂？”
微生羽颔首，不再言语，抬步向巷口走去。
微生羽方才走过转角，便与那鬼魂母女打了个照面。他竖起手掌，沉声对身后的相里明月道：“你就在巷口等着我吧，不要过来了。”
这鬼魂生前死得凄惨，形容可怖，相里明月见了怕是要做噩梦。
相里明月想起自己在芳华楼所见所闻至今心有余悸，于是也就乖乖听话不再前行。
只听微生羽谦和问道：“二位道友，可曾见过一女子，身着芳华楼衣物，逃进这巷中后去向了何方？”
那鬼魂不作答，只默默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微生羽便又问了一遍。
那鬼魂照样没搭理他，只是口中不断重复着：“囡囡，囡囡......”
而她怀中揽着的小女孩，也只是怯怯地看着微生羽，并不说话。
巷外的相里明月依稀觉得里头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便情不自禁往里头看。
微生羽下意识要捂住她眼睛，却见她怔怔望着那鬼魂未语，随后一滴眼泪滴落脸颊：“赵姨......”
那鬼魂听见她的声音，沉重的獠牙之下，似乎露出个释然的笑意。
随后，她伸出手，指向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獠牙和锋利的指甲断落在地上，她又变回慈眉善目温柔可亲的模样。
如同相里明月年幼时，天真无邪枕在她膝上时所看见的她那般温柔。
赵管家对相里明月道：“大小姐，保重。”
她柔和的目光落在相里明月身上，像是看自己的孩子，随后就此彻底消失了。
她的两个囡囡，都见到了，自此，她没有遗憾了。
微生羽心一沉，手掌抚了抚相里明月的发心：“节哀。”
相里明月怔怔站在原地许久，随后才将地上的獠牙拾起，珍重包好：“走吧，赵姨消散了，没有变成厉鬼，已经是最好的事了。”
她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坚定决心：“走吧。”
“当务之急，是我们赶在那堕魔之前找到寻窈，免得他对寻窈做什么。”相里明月抬眸看着微生羽，“羽哥哥，我们快走吧。”
微生羽深深望她一眼：“多谢你，明月。”
“谢我做什么，我也是为了替城中百姓和赵姨囡囡报仇。”相里明月摇摇头，“那堕魔狡猾狠戾，寻窈落在他手中必死无疑。”
相里明月像是坚定决心一般重复道：“我要替他们报仇，还要把离不念抢回来，她那么笨，那么弱，在邪魔手里，迟早会死掉的。”
微生羽顿了顿，倒是莫名觉得，微生瑶看上去并不像是要杀了离不念的模样。
但这样一想，却又不太合理。
现在他们都知道离不念是莲心，而微生瑶又是要靠重铸戮仙剑来报仇的，微生瑶肯定是要将离不念铸入戮仙剑里的。
而且像是微生瑶那样杀人如麻之人，又怎么会对离不念心软呢？
他摇摇头，带着几分歉疚：“我一定会把离姑娘救出来的。”
瑶瑶：我每天喂她那么多丹药，给她买吃的，她都长胖了三斤，你说你把她从我手里救出来？谢谢你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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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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