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澄澈的日光透过树枝上的彩色绳子投射下来，微微起伏的山坡上，只有这一棵树，举目四望，便是无边无际的草原。
离不念就在树下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已经不再惊讶，十分习惯于又和别人的念力对接上了。
树上的彩绳随风摇曳，末端点缀的金色小铃铛也轻快地响个不停。
离不念起身，向着草坡下方走去。
这里的草及腰高度，离不念小心翼翼跋涉而过，耳边一时只有衣料和草叶之间的摩擦声。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又是谁的念力，让她来到了这个地方？
一阵狂风吹来，伴随着金色铃铛互相撞击的悦耳之声，离不念看见面前及腰的草叶被风吹弯了腰。
草叶浮动之中，最终露出了梦境的主人。
离不念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那是——
那是一头雪白的狮子。
它就那样坐在草叶之中，金色的瞳孔带着莫测的神光，看着离不念，像是有话要说，却无法说出。
随后，它对着离不念无声的嘶吼。
一时间，草原上，无声的音浪，裹挟着浓重的悲凉，激荡了离不念的神魂。
她惊心动魄地唤出面前白狮子的名字：“睨睨，是你吗？”
白狮子雪白的鬃毛随风飘舞，她金色的眼瞳里倒映出离不念的影子。
离不念小心翼翼上前去，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她却起身，倒退一步，似乎要带离不念去什么地方。
离不念心领神会，跟随她，穿过这一片茫茫草原。
忽然，白色的狮子就这样消失在离不念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带着血腥气息的风。
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味的彩色绳子逐渐腐朽，铃铛接二连三坠落，变成了残破的战甲。
天色猛地暗下去。
漫天的火燎上了星空，让星星都变成了红色。
离不念看见，无数狮子的尸体。
白色的狮子再度出现，这一次，她听见了她的声音。
睨睨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求你，帮帮我。”
离不念问道：“我该如何帮你？”
她的声音更加缥缈：“来我身边......”
天空火烧一般的太阳，一点点变大，最终变成了黄金色的狮瞳，注视着离不念。
随后，就连那狮瞳也坠入黑暗，日夜颠倒，不断变换。
离不念醒来了。
她感受到，因为自己错耳听见的那一声狮子吼，她和睨睨之间，建立起了念力的桥梁。
睨睨在向她求救。
只是，卿兰修在睨睨身边，她该如何来到睨睨身边呢？
正当离不念冥思苦想找不到答案之时，忽的，她抬眼看见了月光下熟悉的身影。
微生瑶，正闭着眼，坐在窗前的小榻上，倚靠着墙壁，于阴影中睡着了。
她发现她每次醒来的时候，微生瑶总是坐在窗前。
不过这是她遇到微生瑶以来第一次在半夜醒来，还带着微微冷汗。
她没有出声，小心翼翼看着微生瑶紧闭的眼睛，他似乎在睡梦中也是痛苦的，紧蹙着眉。
一弯眼睫低垂时，看着比寻常时候乖巧精致许多，像是人偶。
离不念觉得有些新奇。
他竟然没因为她的注视，刷一下睁开眼睛。
他也一直就这样睡在窗前，一动也不动，难道他不累吗？
从遇到微生瑶开始，离不念就未曾见过他睡在床上，这也是多年来逃亡的习惯吗？她想起他曾经说过，在被丢进无妄深渊前，他被追杀了三年。
她思绪因为方才的梦境不断变幻，最终莫名想到，他睡得这样熟，这是不是说明，他现在开始信任她不会逃走了？
离不念因为这好消息有些开心。至少她之后取出剑骨的逃跑路会因此顺利许多。
随后，她听见他的声音。
那声音几乎不像是微生瑶的，过分脆弱，也过分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阿娘，为什么？”
一片寂静的室内，因为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梦话，蒙上一层阴影。
离不念的心猛地一颤。
而他只是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离不念看着他坐在窗前的孤寂的影子，一时间有些难以入睡了。
她脑海中又是他给寻窈梳头时的神情。
她心神逐渐动摇起来。
微生瑶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的阿娘，要杀他吗？
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在涉及母子之情的话题上那样敏感尖刻的原因吗？
她又迅速摇摇头，自顾自提醒自己不要又多出不应该有的同情——无论他经历了什么，他终究是要杀她的人。
按照他的计划，哪怕他现在对她再多笑容，之后也会把她投入铸剑炉里，重铸他的戮仙剑。
他这样依靠复仇这样的精神支柱才能活下去的人，永远不会放弃信念。
他们是站在对立面的。
离不念用被子一把罩住自己的脑袋，转过身睡去了。
可她的脑海里，还飘荡着那句话。
为什么要杀我，阿娘？
离不念晃了晃脑袋，想将思绪从脑海里晃荡出去，紧闭着眼睛，眼前却还是他沉睡也依旧痛苦的面容。
看来今夜是注定不会好眠了。离不念叹口气。
*
月色下，马蹄扬起尘埃，匆匆不停。
微生羽勒马，最终在天玑司面前停下了。
他眼神复杂，望着天玑司的牌匾，最终朝着微生府而去。
微生府的看门小厮晕晕乎乎给他开门，看见是他回来了，下意识想要通传，却被微生羽制止：“不必通报父亲母亲了，我不过是回家一趟罢了，明早就能看见。”
他一身风尘仆仆，看上去面色疲惫不少，小厮也听了他的话，替他取下他的披风挂好后，就再没说什么打扰之语。
微生羽望着夜色下的轩宇，却瞥见遥遥的一点光芒，随后转头问小厮道：“这是什么地方，怎还没有休息？”
小厮看见他手所指的方向，一时间神色竟有些为难。
微生羽心一沉：“你说吧，我不会责怪你的。”
小厮这才小心翼翼道：“公子，那是云姨娘的屋子。”
“云姨娘？”微生羽皱眉，“怎么回事？”
小厮莫名觉得他从花梨一榭回来之后，比之前的气势更加迫人，下意识全招了：“公子走后没多久，家主带了云姨娘回来，安置在了那个院子里，随后，每天每夜都在那里歇息。”
“每天每夜？”微生羽神色一凝，“母亲知道这事吗？”
“夫人知晓，还是夫人同意将云姨娘安置在那里的。”小厮老老实实回答。
微生羽更加无法理解：“没有阻止？”
小厮为难道：“夫人一向贤德......”
微生羽现在没心思听这套话，竖起手掌：“不必说了，我亲自去问母亲。”
父亲向来不近女色，如今怎会多出一个云姨娘？
而且他知道，父亲母亲青梅竹马，最是恩爱，这云姨娘，怕是有古怪之处。
微生羽正朝着母亲的正院走，忽的，听见一阵清脆琼瑶破碎之声。
他蹙着眉问身旁侍女：“那是什么声音？”
侍女低垂着头：“是云姨娘在取乐。”
“取乐？”微生羽一霎明了，“她碎玉为乐？”
这更加不对劲了。
自从他今夜回府之后，越发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母亲没有在门前等他，父亲还多纳了一个云姨娘......
父亲一向清廉节俭，又怎么会容忍碎玉为乐的习惯？
那小侍女却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可千万别在家主面前说云姨娘的不是。”
微生羽青竹白鹤一般，向来被这些侍女仰慕喜爱，如今这侍女提醒，也是怕他惹了家主不高兴。
微生羽反而因此对着神秘莫测的云姨娘生出更多的好奇和不喜：“为何？”
“最初的时候，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背后说了云姨娘骄奢淫逸，被云姨娘抓走后消失了，但很多人都闻到了云姨娘院子里有血腥味，夫人说要彻查，非但不了了之，还被家主禁足了。”小侍女十分担忧微生羽，“公子，你才回来，这次任务又不甚顺利......”
微生羽示意她安心：“莫怕。父亲不会对我如何的。”
只是母亲被禁足的事情，他第一次听说。
母亲为何不在通讯时和他明说？
微生羽蹙起眉。
这些小侍女也是，每句话说得都让他觉得听见了不可思议的笑话。
父亲一向为人刚正，又与母亲琴瑟和鸣，怎会在他离开短短的十余日，就接了个云姨娘回家？
他也知道母亲多么在乎父亲。
父亲这样，必然有损清誉，母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才对，又怎么会将云姨娘安排进府？
微生羽才想到这里，便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哥哥！”
他不太好看的脸色总算柔和下来，如同往常一般清俊温暖：“央央，你来了？”
果不其然，远远的从小道上，一路跑过来的，正是微生央央。
微生央央笑眯眯地看着微生羽：“哥哥，好辛苦。”
微生羽俯身，半蹲下身体，伸手抚了抚微生央央的发顶：“央央又长大不少。”
微生央央摇摇头：“哥哥骗人。”
“央央根本不会长大。”微生央央一双澄澈通透的眼睛看着微生羽笑，如同明镜烁烁。
微生羽哑然失笑：“央央。”
若是微生瑶还在，便会发现，如今的央央，和他记忆里的央央，还是一个样子。
看上去，同样六七岁的年纪，同样童稚的笑意，分毫都不曾改变，哪怕，她现在早应当是少女年纪。
微生羽将微生央央抱在怀中：“央央，父亲呢？”
微生央央在他怀中玩手里的头发：“父亲到云姨娘那里去了。”
微生羽又一次在妹妹口中听到云姨娘这三个字。
他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更加觉得此事荒唐。
然而，微生央央伏在他肩头，悄悄咬耳朵道:“哥哥，云姨娘，是妖怪。”
念念看见瑶瑶睡觉时在想的这个问题是个非常贴心的问题。
她在想，他不累吗？
哈哈哈哈昨天问的问题大家都只猜对了一半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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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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