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的时候,便是生活在花梨一榭城中的。”
当离不念以为他终究不能打开心门,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这样说道。
她心轻盈一跳,像是捉不住的兔子,于是她不开口打断他,只是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那时候,姐姐最喜欢涉芳居的点心,客人来了的时候,早起的时候,她们便会差使我去买。”少年的眸中闪过当年喧嚷的影子,“我还记得,楼里的姐姐,都很爱吃那里地栗子糕,每逢秋季,我便大街小巷地跑,去买栗子糕。”
那时候天气凉,他跑得很快,将栗子糕搂在怀里,热腾腾的栗子糕揣在怀里,就像揣在心里,暖融融。
涉芳居那时候最时兴,长长的队伍排到街那头。
小姑娘便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睛,在鱼龙混杂里穿梭。
他脚步穿过卖糖人的小摊,险些撞到卖糖葫芦的大爷,路过珠钗小车时,探头也去看一眼,瞥一眼胭脂铺——又上新胭脂了。
似乎是叫秋海棠。
小姑娘心头一动,将怀里攒了许久的灵石捏在掌心,在那比他脑袋还高的柜台下,“啪”一声骄傲地拍下:“给我一盒秋海棠。”
老板从柜子后探出头,看着这唇红齿白,讨人喜欢的漂亮孩子,伸出手指头逗她:“叫声大伯,大伯请你吃糖人!”
他声音清脆,笑起来眉眼弯弯,甜甜地唤:“大伯!”
“诶!”大伯笑得见牙不见眼,捋着胡子,“小姑娘,你这胭脂,是买给谁的呀?”
他一双清澈眸子亮晶晶:“买给我的阿姐们。”
他跳起来,取走包好的胭脂。
大伯便带他去买了一支糖人。
他欢喜得很,拱手学着伙计的模样:“财源广进,万事胜意!”
他小心翼翼举着糖人,怀里抱着胭脂盒子和栗子糕,风一样跑走了。
他将糖人含在嘴里,糖人的甜,像是春风。
跑得鬓发散乱,他也不在意,穿过大街小巷,向着目的地跑。
只是今日奇怪,城中甚是热闹,满街巷的张灯结彩。
他越是跑,前头便越来越拥挤。
他探出个头去瞧,支起耳朵听前头的人在说什么。
一个大伯道:“都说这些世家公子小姐都是九天上的神子仙女,我这些年还未曾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能不大阵仗吗。”一旁的婶子道,“这可是听剑阁和花梨一榭联姻。”
“听闻这左家小姐是仙人之姿,真想瞧一眼啊。”
“你昏了头了,世家小姐做新娘,给你一个泥腿子看......”
“怎么不行了,车队不是要来了吗?万一我能看见......”
“城主为了接新娘子,特意将整条道路都清空了,我们只能站两边迎接,你还想抬头看新娘子?”
瑶瑶这才看见,前头道路中间空出的部分,竟然尽数铺满了花瓣。
难怪方才花香这样浓烈。
瑶瑶嗅到花香,也由衷开心了一瞬。
或许这是一天好的开始。
瑶瑶走不过这看热闹地人群,也听了个大概,随后知晓了,今日是左家和相里家联姻的日子,花梨一榭城,要有城主夫人了。
这样大的喜事,满城人都沾光——
除了他的姐姐们。
瑶瑶对这个没什么太大兴趣,刚抬脚要走,便听见周遭喧嚷起来:“来了来了,车队来了!”
他抬头,看见漫天花瓣雨飘飘坠落,随后,天际遥遥而来云端车驾。
车驾未曾走这条提前腾出的道路,而是自天际飞过。
瑶瑶看见,从车驾上方,撒下了无数晶莹剔的地东西。
是灵石!
底下的人一瞬乱做一团,你推我攘地争先去抢散落的灵石。
“多谢夫人恩赐!”一时间,此起彼伏地道谢声。
瑶瑶没有去捡,他个子太小,抢不过那些大人。
他只抬头,看见车驾四面的四个衣袂飘飘的,仙子一样的人物,抬着车驾,平视前方,没有看下头的人一眼。
瑶瑶珍惜地将糖人含在嘴里,眼睛里倒映着车驾凌越而过的影子。
果然看不到新娘子的,新娘子没有走提前准备好的路,不过也未曾拂相里家的面子,从这路顶,飞过去了。
其中一个抬轿仙子,不知怎的,垂首看了底下的人一眼。
抬轿的仙子们,鲛纱裙上缀着素色宝石,日光下晶莹生辉,哪里是这些灵石能比拟的。
瑶瑶看见她轻蔑地一笑。
口中的糖人甜甜,他专注地看着那仙子头上的,未曾见过的发式,还有摇摇晃晃的耳铛。
忽的,他被狠狠推搡一把,险些搂不住满怀的栗子糕。
身后的一个汉子为了争抢灵石,正蛮横地推人。
周围的人被推的乱纷纷,瑶瑶竭力想要站住,却不能站稳,只得护着手里的栗子糕不被撞掉。
可惜护得住栗子糕,护不住胭脂。
胭脂盒子被撞掉,轻轻的当啷声,在人群熙攘里几不可闻。
他急得俯身去捡,却被人不小心踩了手指。
眼看着那胭脂盒子被越踢越远,他只得往人群最纷乱处钻。
但终究没能来得及。
他眼看着胭脂盒子被踩破一脚,心急如焚:“我的胭脂!”
孩子的声音微弱,所幸被那人群中的婶子听见,俯身拾起那胭脂盒,放在他怀中:“小孩子家家,凑什么热闹!”
他得了胭脂,欣喜道谢,转身钻过高大的大人身侧的缝隙,脸都被挤红了,所幸,总算出来了。
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他只得换一条。
所幸,大家都去那里抢灵石了,周围的其他路,人少得屈指可数。
雕刻着杜鹃海棠花的门轻轻开了,他一脚踏进里头,嘴里还含着糖人,口齿不清:“阿姐!”
一声阿姐,楼上房门全都开了。
探出每个姑娘疲倦的脸,却如同春花一般笑得烂漫:“瑶瑶回来啦。”
“什么瑶瑶,是栗子糕回来咯。”
“呀,瑶瑶,谁请你吃的糖人?”
“瑶瑶,快来,我都要饿死啦。”
“瑶瑶,你头发怎么这么乱?”
累得高高的栗子糕一瞬间便全空了。
他嘴里含着糖人,被姐姐们捏脸。
门外的牌匾映照着日光,如同新一天的开始。
枝头的鸟儿舒倦地啼鸣一声,落在牌匾边缘,梳理羽毛。
坠落的一根羽毛,轻轻飘过牌匾上的金字上。
“芳华楼”。
热闹被老鸨喝退:“干嘛呢,大清早的吵什么呢?”
姑娘们噤声,不再多话,只偷笑。
老鸨困得满头满脸都是散乱发丝,叉着腰,对他和蔼道:“瑶瑶,过来,阿母今天要去打牌,你过来,给阿母梳头。”
他小心翼翼将包栗子糕的布抖了抖,将糖人珍重地放在里头,揣进了怀里。
老鸨直笑:“小东西,你这是做什么。”
他笑眯眯,柔柔软软的小狗似的应声:“阿母,我马上来!”
镜子前,老鸨脸上已经遍布风霜痕迹,见他娴熟地用梳子给她梳头,便问道:“小东西,你这是梳的什么发式,怎的我没见过?”
他咬着另一把梳子,含含糊糊道:“我今天上街看见了这个新发式,有个姐姐梳着这发式,可好看了。”
“你这小鬼头,还真聪明,看一眼就会了。”老鸨忍俊不禁。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否则她们也不会将他留在芳华楼了。
她多少年混过人世间,一眼便知晓什么人是什么人,一年前,那个男人将瑶瑶卖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孩子不是个简单的孩子。
尤其是在知晓,他不是个女孩,而是个男孩之后。
多少世家大族之间的黑暗,她虽然不了解,但客人里鱼龙混杂,总有耳闻。
她将这孩子,就此留在了这里。
这孩子刚来的时候,只会扑刷刷眨着一双漂亮剔透的眼睛掉眼泪,搂着怀里的那只血红血红,十分不祥的草人。
他告诉她:“我要回家。”
问他的家在何方,他却说不知道,只知道家中有个哥哥,有个妹妹,父亲不常在家。
问他母亲呢,他咬着唇,一双眼睛睁大,兔子眼似的:“阿娘说了,舅舅会带我回家的。”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再也没有提及过这些话了。
但老鸨知道,他心里一直没有忘记。
否则他不会至今仍然将那个小草人带在身上。
这孩子,一直将那个血红色的小草人,揣在怀中。
老鸨看着镜中已经长大许多,不再流眼泪的瑶瑶的脸:“你这孩子......”
瑶瑶手一顿,知道她又要说什么话了:“我不走,阿母和姐姐救了我,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们。”
这怎么能行。
老鸨叹口气:“阿母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只是我们这里,到底不是个清净地方。”
“我长大之后,会努力赚灵石,让姐姐和阿母开胭脂铺子。”他这样说。
老鸨忍俊不禁:“好。”
但她于心底叹口气。
这事哪里是这样简单的。
她们这里,大半都是官妓,贱籍哪里有这样好脱的。
他跪在她身后,替她梳理间隙杂白的头发。
他献宝似的,将怀里破碎的胭脂盒子捧出来:“阿母,送给你。”
老鸨瞥他一眼:“秋海棠......你哪里来的灵石?”
她神情几分严肃。
瑶瑶知道她并不是责怪自己,只是担心自己。
他摇摇头:“阿母,我替客人们跑腿赚的,不是偷的客人的钱。”
老鸨这才松口气,接过胭脂盒,犹然不放心:“我们这里的客人,若是闹事,是要打死人的,你若是偷钱被发现,阿母保不住你的。”
他并没有委屈,十分懂事:“我知道的。”
老鸨却并没有用那胭脂,而是珍重地收好,放进了妆奁里。
她起身,叮嘱道:“我午后回来,你叮嘱厨房不必做我的饭,提醒你那些姐姐们,好好清扫,不要偷懒。”
他乖乖点头,乖巧模样让她心头一软:“好孩子。”
谁家这样狠心,将这样好的孩子卖掉?
他看着老鸨离去,便脚步咚咚咚地出了房间冲楼上喊道:“阿姐!”
满屋子,一瞬间又是姹紫嫣红。
姑娘们探出头来,乐呵呵看着他。
老鸨走到半路,手摸到耳侧耳铛,觉得有些太重,扯得耳朵疼,心想要不回去换一个,方才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欢声笑语。
她也情不自禁笑了笑,终究没有回去。
这些小蹄子......
姑娘们挤作一团,坐满了底下的桌子,侧耳听见外头锣鼓喧嚷:“外头好热闹。”
瑶瑶一本正经复述在别人那里听到的话:“今天是听剑阁和花梨一榭城联姻的日子,我们要有城主夫人了。”
“真的?”姑娘们十分感兴趣。
“那新娘子长什么样?”
“你看见仪仗队伍了吗?”
“走得哪一条街过呀?”
“多少嫁妆?”
她们七嘴八舌,只得到了瑶瑶的简短回答。
“没看见新娘子,新娘子也没走街道,是从天上飞过去的。”
姑娘们“哇”一声:“好威风。”
瑶瑶尽力为不曾出门的姐姐们描述自己方才所见所谓:“是四个仙女姐姐抬着轿子,从天上飞过去的,她们一边走,一边撒灵石,大家都在抢灵石。”
有个姑娘撞了撞他肩膀:“瑶瑶,你也没去捡一块沾沾喜气?”
他正要摇头说捡不到,却听见另一侧的姐姐道:“我们沾什么喜气,人家都说了,今日芳华楼闭门,不就是为了别让我们这些贱籍沾边。”
一时间,气氛低落下去。
瑶瑶有些不安:“我去捡了,可是抢的人太多了。”
一个姑娘缓和气氛道:“瑶瑶莫要往人多的地方去,你这么瘦弱,万一被推出个好歹怎么办?”
他将被踩伤的手指往袖子里藏了藏,乖巧道:“我知道的。”
众人聚在一起晒着太阳,都懒懒的,未曾动工打扫。
所幸,过了午后,老鸨都迟迟不曾回来。
她们这才起身打扫。
一群姑娘打扫完,吃了饭,浑身热乎乎地,却始终没看见老鸨回来。
总算,大家开始担忧起来。
她们派出跑腿的瑶瑶:“瑶瑶,你去看看,阿母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今日城中大喜事,阿母怕不是在人群里出了什么事?
瑶瑶心一颤,想起自己在人群中几乎都无法转身,阿母年纪大了,恐怕更难,于是兔子一样窜出门,去牌楼找阿母。
小姑娘脚步快,转瞬就到了牌楼。
她抓住个伙计衣袖子:“哥哥,今日我阿母来这里了吗?”
那伙计懒洋洋甩开她手,眯起眼睛辨认她,乐了:“瑶瑶,是你啊,你阿母,今日没有来这里啊。”
瑶瑶心一沉,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他朝着来路一路寻找。
绕着满城跑了半圈,也未曾看到阿母的影子。
天色渐渐沉下去。
夜色中,细雪逐渐降临人间。
花梨一榭,四季如春,今日降下瑞雪,周遭人都说,是因为新娘子进了花梨一榭,带来了祥瑞。
他却觉得冷,拢起衣领,朝着芳华楼跑。
他安慰自己,兴许,阿母已经回去了呢。
然而,走到小巷子口,他看见门口的灯笼甚至都没有点亮。
他心跳乱了一瞬。
他慌慌乱乱朝着那里去,却只看见夜风凄凉中,洞开的大门。
打扫好的地面全是泥土,周遭地上甚至还落下些钗环。
风呼呼地灌进他的衣袖,他由衷地寒冷起来。
此时,院子里的草笼中,冒出个抖抖索索的脑袋:“是你吗,瑶瑶?”
瑶瑶心中一紧,随后跑过去,看见姐姐正在里头瑟瑟发抖,见他来了,泪流满面:“瑶瑶,阿母和楼里的姐妹,全被官兵抓走了!”
“他们说,”姑娘脸上扑簌簌留下几行泪,嗓子都嘶哑,“阿母扰乱了今日的婚礼,要治阿母的罪,把阿母和我们关在野外,等婚礼结束了,才会将阿母和我们放进来。”
他一阵眩晕,随后抓住姐姐的手:“姐姐,你先寻个房间藏好,我很快就回来。”
他收拾了些灵石细软,朝着城外跑。
这样的雪,若是将阿母和姐姐们关在城外一夜,她们会冻死的。
他去求情,阿母为人谨慎,定然不是犯了什么大罪,他花钱,请他们通融通融。
走到城门,城门已经关了。
他心一凉,求那守城的士兵开门。
士兵冷若冰霜:“今日城中大喜之事,提前关门,不允许出入。”
小姑娘心急如焚地磕头:“求你放我出去吧,我阿母和姐姐都在外头,我不出去,她们会冻死的。”
士兵不为所动,他额头便磕出了血。
见她苦苦哀求,士兵于心不忍道:“上头有令,我若是放你出去,我便要下狱的。”
他咬咬牙,知晓这一头是出不去了,却听见外头传来叩门的声音,是个男子的声音:“开开门,我是给城主府送菜的。”
士兵道:“城主府说了,送菜的早该到了,现在时间过了,不能放任何人出入,以免刺客混入其中。”
外头的人乞求:“我若是不将菜送到,今晚宴席出事,我阖家性命都会赔进去的!”
士兵不为所动:“我放你进来,我也会下狱。”
外头的老头开始哭起来:“求求你,官老爷,求求你了,我家里还有个孙儿,要靠我养,我老伴儿生了重病......”
老人的声音哭得瑶瑶心中发颤。
士兵闭上眼睛,装作不曾听见。
他最终,还是俯身,对瑶瑶道:“墙东,那里有一个狗洞,你从那里可以出去,我当做没有看见。”
只是外头那个老头,拉了一车菜,是注定没办法进来的了。
瑶瑶得了指引,当即朝着那狗洞去,幸而他个子小,轻轻松松地就爬出去了。
风雪越来越大。
他爬出去,看见那老头哆哆嗦嗦地颤抖着,还在哭,哎哟哎哟地叫唤。
瑶瑶鼻尖一酸,却咬了咬牙。
他没有办法帮他。
他得先去救阿母和姐姐。
他拍干净手中的灰土,爬起来,朝着小树林那头跑。
他知道,阿母和姐姐十有**就被关在湖边。
若是寻常还好,可今日,下着这样大的雪,她们会被冻死的!
果不其然,阿母和姐姐们就在湖边。
他从芦苇丛里艰难地爬出来,来到了囚车前。
姐姐们看见他来了,哭着唤他:“瑶瑶,瑶瑶......”
他扒住囚车,爬起来:“阿母呢?”
囚车里的姑娘们哆哆嗦嗦:“阿母,阿母被打坏了.......”
他这才从衣料缝隙里,看见双眼无神的阿母。
她的耳垂被撕裂,耳铛不知道掉在哪里,散乱的白发,早已经不是清早束好的模样。
她颤抖着,面上全是老人的老态:“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她一生精细衣食,在众人眼前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曾出过半分差错,这是瑶瑶此生第一次看见她如此不体面的模样。
她的衣裙甚至也脏了,带着难闻的臭味。
“官兵呢?”他问姐姐们。
姐姐们哭着道:“他们将我们关在这里,便去喝喜酒了。”
瑶瑶咬咬牙,伸手摆弄一下囚车上的锁链。
他手指细弱,拧不开。
囚车里的姐姐递给他珠钗,哭得颤抖:“瑶瑶,用这个撬开锁头。”
他手一向灵巧。
他哈了口气,活动活动冻僵的手指头,接过珠钗,专心致志地捣弄那锁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
囚车里的姐姐从满怀希望,到了满眼绝望。
“你不是很聪明,手也很巧,为什么撬不开锁?”
“你疯了吗,把火发在瑶瑶身上!”
“为什么不能,阿母为什么被打,不就是因为他梳的那个.....”
“闭嘴!”
他眼泪凉凉地流过脸颊,不去看她,右手被踩伤,因为过分精细的活,开始颤抖不止,珠钗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就此是崩溃的开始。
他俯身拾起珠钗,车里已经哭成一片。
他肩膀颤抖着,却忍住了没有哭:“姐姐,你们等我,我会找人想办法的。”
“我们等着你。”年纪最大的姐姐冷静下来,安抚周围,她走近囚车边缘的栅栏,看着他的眼睛,“你一定要回来。”
他点点头,起身,朝着城墙跑。
他揣着一些细软,找到个开锁匠,一定可以救姐姐和阿母的。
他跑得狼狈,鞋子都跑掉。
怀里的糖人落下来,也不曾捡。
他朝着城门处跑啊跑啊,眼前的路却像是没有尽头。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姐姐和阿母?
冰天雪地里,他浑身上下,又冷又热,喉咙里渐渐有血腥气。
他摔倒在冷冰冰的雪地里,怀里的小草人掉在地上,他将那小草人抓住,抱在怀里。
那小小的草人,竟成了他最后的依偎。
他轻轻啜泣着,爬起来,手掌上血泥雪混成一团。
他跌跌撞撞地跑,总算快跑到城墙前。
眼前是一片黑暗,身后是哒哒的马蹄声。
他回过头去,看到了一辆通明的,温暖的马车。
它就这样踏着黑夜踏着月色,向着城门急匆匆而来。
他认出了那马车车帘上的花纹。
莲花,白鹤,松竹,轻飘飘的雪白的羽点缀在车四角,吊下一串金铃,黑暗中晃晃荡荡,像是他最后的救星,熠熠生辉。
他掉转过头,朝着马车跑。
停下吧,停下吧。
他绝望地想。
求求你们,停下吧。
求你了。
马车车夫看着黑暗中跑过来的小小人影,吓了一跳。
但看见他一身脏污泥雪后,他轻蔑地嗤笑一声。
这样的事情他见多了。
许多穷人,都曾卧倒在微生家马车之下,总会在最后一刻保证自己的安全无虞,之后向微生家索要大笔赔偿金额。
车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微生瑶展开双臂。
随后是重重一撞,他轻飘飘地坠落在雪地上。
随后,马车的车轮,碾过他的双腿。
剧痛之中,他手里的小草人也被卷进了车轮底下,发出除了他之外,无人知晓的破裂声。
马夫没有停下。
他听见骨裂的声音,咬着牙没有流泪:“父亲.....”
“停车。”里头的声音冷淡,随后,他看见从那温暖的马车之内,探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他甚至未能看见父亲的侧脸,只看见他的下颌,不苟言笑的唇绷紧。
他没有看窗外的他一眼。
什么东西被投出窗口,嗒一声落在雪地里。
“送他到医馆。”
他挣扎着想要说话,想唤父亲,却因为剧痛,只有微弱的像是啜泣一样的声音。
直到温暖的马车光芒中,出现另一张孩童的脸。
那是他的哥哥,哥哥睁大了眼睛,戴着皮手套的手一把利索地拉开车帘:“好可怜的小乞丐。”
我不是。
我不是乞丐。
他却只能呆呆地看着车厢里的,哥哥的脸。
两双眼睛对视着,一道车帘,泾渭分明,命运一转,天差地别。
狐狸毛领里,小男孩的脸红扑扑,他肩膀后,探出一张小姑娘的脸,白绒绒的围脖捧着一张娇娇怯怯的脸:“是我们的马车,压断了他的腿,哥哥。”
微生羽义愤填膺:“车夫为什么不停下?”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停下。
兄妹俩踩着小鹿皮靴子,如同天降神兵,来到他面前。
小少年伸出手,仗义地问他:“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小乞丐。
“别怕,我父亲是玉京鼎鼎大名的大英雄,微生家的家主,跟着我们走,你日后就不用颠沛流离的吃苦了。”
父亲。
父亲?
“呀,你怎么哭了?”
“小乞丐”脸上冰冰凉凉的,只死死抱着已经散架的小草人,说不出话来。
“羽儿,央央,上车了。”车里头传来个温柔的妇人的声音,“待会儿赶不上婚礼了。”
“知道了!”小男孩清脆地应声,“可是,阿娘,我们能不能把她带上?她受伤了!”
车里的妇人蹙着眉,掀开车帘,向外看一眼。
微生瑶,时隔一年,再度看见了她的脸。
她没能认出他,只点点头,十分柔和慈爱的模样:“羽儿心性纯良。那就把这孩子一起带上吧。”
马夫跳下车,将这腿被轧断了的小乞丐,捞上了马车,殷勤对微生羽道:“少爷,咱们走吧。”
微生瑶却一把抓住了微生羽的手。
微生羽看见他一双大大的熟悉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一震。
“少爷,”他这样唤他,“请你救救我的阿母和姐姐吧,她们被关在在河边,要被冻死了。”
“什么,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微生羽竖起眉毛,擂了擂胸口,“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车中的夫人叹口气:“车夫,那我们便走一遭吧。”
车里的男人没有说话,闭目养神。
车夫便朝着河边而去。
囚车里的人,看见远远来的马车,已经开始呼救了。
微生羽着急地直接跳下车,朝着那芦苇从里跑。
身后,微生央央跟着,连声道:“哥哥,你等等我呀。”
微生瑶依靠在马车车辕上,强撑着,看着那道他怎么努力,都未曾打开的锁,被微生羽的手指一触碰,便裂开成了好几块碎片。
囚车里的女人们感激地流泪:“多谢小郎君,多谢小郎君。”
微生羽小大人一样给她们行礼:“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
满头冷汗的微生瑶看着姐姐和阿母得救,终于晕了过去。
“你们应该谢方才那个小姑娘,就算被马车压断了腿,都还要来救你们。”微生羽感叹道,“对了,她是你们家的女儿吗?”
女孩们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随后她们异口同声道:“不是。”
微生羽有些纳闷,那这个小姑娘到底是谁家地孩子呀?
微生央央扯了扯微生羽的衣袖子:“哥哥。”
微生羽俯身,去听她说话。
微生央央声音轻轻的:“哥哥,那是我们家的哥哥呀。”
微生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
微生央央的声音怯怯的:“他是我们家的孩子。”
“我们家的孩子?”微生羽歪头不解。
虽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微生羽还是牵着妹妹的手,走回了马车前。
“瑶瑶这是得了好机缘了。”远远的,姐姐们望着兄妹俩的背影窃窃私语。
“虽说如此......我还是舍不得瑶瑶。”有个姑娘轻轻啜泣出声。
“可咱们到底不能误了瑶瑶的前程。”
马车朝着城门而去,就此将她们甩在了身后。
车辙在雪地留痕,而他在花梨一榭城,却再也没有留下痕迹。
城墙前,哭泣的送菜老头子跟随着微生家的马车,一起进了城。
他磕头道谢:“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这些贵人,可真都是大好人啊。
他活动活动手指,弯下腰,哎唷一声,拉着嘎吱嘎吱的板车,拖行在马车的车辙后。
沾满泥的脚印,一步步覆盖过车辙雪白不染尘的痕迹。
夜色如幕。
天黑了。
这么晚了才更新,再多补一章的剧情给你们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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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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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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