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兰修眯起眼睛看向怒不可遏的离不念,忽的嗤笑一声:“你又凭什么以剑相对?”
他目光带着嘲讽,在离不念和微生瑶之间扫一眼:“一个铸剑用的材料,也为了仇人对我拔剑相向——实在可笑。”
离不念顿了顿,随后道:“我不是铸剑用的材料。”
“我此刻指着你,为了死去的无辜孩童,为了被流放的无辜修士,为了寻窈,为了......”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当年被你冤枉的微生瑶。”
她下意识看一眼少年的神情,却只看见他低垂的一弯眼睫,紧绷的唇。
他似乎,并不因此有任何情绪波动。
离不念松口气。
她其实还担心,他因此又发癫,说出一通你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就凭你之类的话呢。
“那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堕魔?”卿兰修觉得可笑,他将右边胸膛和腿上中的箭砍断。
“你问她,不若回答我,你怀中的女人,又是谁呢?”少年将离不念拢在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沦为穷寇的男人。
男人将怀中的女子搂紧:“她自然是我的夫人。”
微生瑶昳丽眉眼含笑带讽:“你杀了人家全族,还想人家做你的夫人。”
卿兰修想笑,唇却抽搐一下,眼神阴狠:“住口。”
“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明白我有多爱她。”
他以衣袖覆盖住睨睨面容,如饿狼护食,离不念忽觉悲哀。
这自大的爱。
“你并不爱她。”离不念轻声道,“她也并不爱你。”
卿兰修冷笑着咳出一口血:“你懂什么。”
“我能为了她,放弃我的一切。”
他温和儒雅的面目彻底崩裂:“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
“你杀她全族,杀她爱人,折辱她,强迫她怀孕。”离不念平静道,“她只想杀了你,永远不会爱你。”
“她会原谅我的,”卿兰修偏执道,“这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有了孩子,只要我对她好,长长久久陪在她身边,她会明白的,她会看见我这些年所有的不容易,她会明白的,她一定会。”
“万人之上高处不胜寒,一人之下的痛苦只有我知道。”他手指颤抖着,抱紧怀中昏睡的睨睨,“我都是不得已的。她会明白的。”
他忽的冷笑起来:“那你呢?”
他清澈却疯狂的眸子锁定了离不念:“你呢?你跟在杀了你未婚夫全家的杀人犯身后?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他杀了这么多人,你却站在他这边,他就是个忘恩负义,杀人如麻的魔头,你站在他这边......”卿兰修眼中全是恶毒,“你也是杀人犯。”
“他杀了听剑阁所有人,留下你的命,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留在他身边苟活,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片寂静。
微生瑶绷紧了唇,一直以来没有看她一眼。
他不是没有想过,离不念是个纯善之人,她会如何看待手染鲜血,只想着报复的自己。
她对他的一切软话,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偶尔还是因为同情心。
他不是会扮可怜的人,也不愿意低头去求她的同情。
做过就是做过。
他不是微生羽。
微生羽高洁清澈,不会堕落。
而他已经选择以最极端最疯狂的方式报复——永不会悔改。
他闭上眼睛。
可是,方才那震惊中的小小窃喜,他无法欺骗自己——她拔剑,竟也有一分,是为了他。
他劝说自己不要多想,不过是她施舍的一点小小慈悲之心,她转瞬既忘。
唯有城邦,因月亮一顾,涌动潮汐。
可卿兰修的这句话,似乎残忍地在他们中间重复加深那道天堑鸿沟,让他的窃喜一瞬冰冷下来。
是她一瞬间心慈手软,是他一直以来痴心妄想。
他甚至因为对她生出怨怼。
她狠得下心来当初以剑指着他,为什么之后却还要说给他上药,让他永远不要受伤。她分明可以狠得下心来不看他一眼,为什么却还要记挂那一份糕点。她一颗仁慈善心,狠的下心赠与旁人,为什么还要分他一分。他自幼有的东西这样少,突然赐给他这样好的一份,让他眩晕,让他惊大于喜的恐慌,让他患得患失。
他知道,越是没有的东西,越是贪多。越是一点点指缝里给的,越是弥足珍贵。他怨她只给他一点点,却又好感激她总归给了他一点点。
多么喜欢,多么厌憎,像是只愚蠢的飞蛾,徘徊在温暖的火光旁。
那火光不属于他,向她去,就是扑火自弑,离她远,又觉得寒冷孤单。
他实在不想听她如何回答。
但那回答如此重要,哪怕他知道,那必定会刺痛他——
不过那样也好。
他们都清醒过来,是最好的。
飞蛾继续在寒夜中扑向朔风,火光继续照亮温暖人间。
然而半晌后,他却听见女孩平静的声音:“你说错了一点。”
离不念望着卿兰修一瞬间怔住的眼神:“我和微生瑶,我们,和你和睨睨,你们,一点都不一样。”
卿兰修神情一瞬暴怒,青筋突出:“住口。”
离不念却半点没有停下:“至少我现在不恨他。”
微生瑶方才冰冻万里的心,一瞬解冻成奔溃冰河。他唇颤了颤,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眸子清澈:“他杀了听剑阁的人,你知道我第一句对他说的是什么吗?”
她声音温柔,却对卿兰修而言极度残忍:“我说,谢谢。”
“你杀的是,睨睨的家人,他杀的是,我的仇人。”
“所以我并不会因为他报仇而恨他。”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就还算是正道。”卿兰修嗤笑一声。
离不念手中长剑平静地再度落在他肩侧:“我当然不是正道。”
“若是听剑阁是正道,正道便是要杀我,我为何要做正道?”她手中长剑冰寒。
卿兰修垂首,哈哈大笑起来:“你甚至用这堕魔的戮仙剑——这样说,你是决定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一起堕魔了?”
“不,”少女轻笑一声,“正道还是邪魔,都不能阻止我听从我的心。”
谁说只有正道,才能行善事?谁说只有邪魔,才会杀人?
“所以呢?”卿兰修憎恨地看她。
天光渐明,白雪纷纷而落。
少女站在雪中,垂眸看向他:“所以,今天,若是想杀你,就是站在微生瑶这边的话——”
“那我就是站在他这边的。”
少女声音清脆柔和,“不是为了堕魔微生瑶,是为了当年,被你冤枉的微生瑶。”
雪簌簌落在他眼睫,微生瑶却不曾眨眼。
这好像是一场,太过美好的幻梦。
她说她不恨他。
她说她,想杀卿兰修的理由里,有他。
她怎么能这样说......
像是天降一份巨大的惊喜,惊甚至多过了喜,让他眩晕起来。
因这漫天的白色,他更加昏沉,眼睛逐渐又蒙上了一层瘢痕。
那站在光里的少女,一瞬间又在他眼眸中,蒙上一层黑白的底色。
他近乎冷漠地开口:“离不念,把剑还给我。”
少女怔了怔:“微生瑶......”
“要杀他,也是我来杀,轮不到你。”他这样说道。
离不念眸中一瞬掠过的,不是愠怒,而是理解。
她乖乖将剑还给他,不再说话,站在了他的身后。
她像是一团柔软的云朵,没有攻击性,只会因为理解而不动怒。
她轻声道:“去吧。”
是啊,你怎么能因为我,沾上这人的血?
你应当不要管我。
你应当如他们一般冷漠。
这些年无人如你这般待我,为何你要这样待我?
分明,我就是个疯子,是个堕魔。
我不如微生羽。
他心性坚定纯洁,纵然沾染金印,也道心不移。
我遭遇灾祸,便一堕再堕。
他们都说,但凡真的道心坚定,绝对不会如我一般堕魔,不是吗?
我是天生性恶,才会一遇事就堕落,犯下重重杀孽。
离不念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忽的明白了什么。
她轻声而紧张地说道:“抱歉,我不该让你动手杀人的。”
她方才,又将他置于不义之境了。
微生瑶的头又开始疼起来。
经年的心魔在他耳侧絮语诱惑:“杀了他,你不是想杀了他吗?”
他怎能这样愚蠢?微生瑶想。
他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如此荒诞——
他如果不杀卿兰修,她会不会也像看微生羽那样看他?
会那样吗?
会觉得,他并不是个疯子,也是像微生羽一样,原先很好的,只是因为一些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她或许会想,他原先很好的......
“不,你胡思乱想什么?你本来就是个恶种啊?”心魔嘲笑他,“快,杀了卿兰修啊,亲手报仇啊!”
他的神情因那心魔絮语而狰狞。
白色的雪映照着剑光,他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时一片黑暗。
又来了。
又来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无妄深渊的黑暗,为何却一再渴求不属于自己的光明?
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为什么要证明自己,给自己找自己堕落的理由?
堕落没有理由。
如以往那些给他定罪的人说的话一样。
为什么其他人不会像你这样堕落?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幸?这是你给自己变坏,堕落的理由罢了。
接受现实吧,你本来就是个恶种。
“你不想杀他吗?”心魔在他耳侧出主意,“那你把剑交给离不念,让她替你杀了卿兰修?”
“这样,她永远回不去正道那边,她手染鲜血,永远离不开你,她就和你一样了......”
太孤单的人,偶尔也会想要有人陪在自己身边,但一旦想到自己身边是苦海不可脱离,便宁愿一个人孤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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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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