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瑶就这样看着微生羽像是一颗誓不回头的流星一样，朝着卿兰修坠落而去。
他唇角轻轻一弯，眼底带着自己都未曾弄清的笑意，注视着那刚烈的一点星辉。
随后，他看见什么金色的东西，坠落在地，自地面上升腾出恶鬼图腾，凶神法相。
如莲华崩裂，金刚奔溃，就连微生瑶心中也是一怔。
半晌后，他轻笑出声。
好。
微生羽。
此时，他方才算是真正记住了自己这位兄长。
这笔直行走在世间的小公子，衣摆都未曾沾染上一抹尘土，淤泥中生长出来，却与淤泥割裂于另一个世间的小公子，此时深陷泥足，却真正朝着自己的道走去。
以邪镇邪算什么。
微生瑶一直认为，只要邪物为自己所用，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就永远不会因为以邪镇邪走火入魔。
真正让人入魔的，不是邪物的引诱，是自己的心。
夜风猎猎，恶鬼法相之后，露出微生羽苍白温润的脸，他清澈醒然的眸子，倒映着邪祟景观，和底下昂首看他的卿兰修。
他负剑，未曾出招，只抬起右手，玉石穗子随风轻扬，铃铛朗然作响，邪祟光辉映照了清澈无杂质的玉牌“天玑司司剑”。
他声音平静：“天玑司司剑微生羽，前来引渡罪孽之人。”
卿兰修眯起眼睛看他，半晌后笑出声：“微生小子，你竟然和邪物合作，不怕走火入魔。”
沁凉的冷风带着发丝的寒气，拂过微生羽脸颊，他低垂眸子，平静无波的眼眸澄澈：“你可认罪？”
“认罪？”卿兰修嗤笑一声。
“以你一人......”他亦垂下眸子，随后，掀起眼帘，眸中灵光乍现，“还想擒我？”
林浪四涌，带着尖锐哨音般的风声，万千树木葳蕤生长，形成一层碧绿屏障。
待微生羽再看清，那地上哪里还有人？
“你太年轻了。”
微生羽身后传来漫不经心的轻笑声。
他霍然回头，可是哪里来得及，穿透邪魔图腾，卿兰修紫色衣摆如电光，顷刻已经到了他面前。
随后，一只手，霍然握住了微生羽脖颈。
微生羽睁大眼睛：“你......”
卿兰修，藏拙了。
卿兰修偏过头，微微一笑：“微生小子，你和你父亲一样，高傲，目中无人，这就是你输的理由。”
这些年来与邪魔接触，他早已经和金印之间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倘若这金印在微生瑶手中，他怕是还不能毫发无伤地逃出花梨一榭。
金印轻盈如羽毛，升腾而起，向着卿兰修手中飞去——
“多谢你，雪中送炭。”他一点点收紧了手指，微生羽挣扎着，五指结印，一道三角法纹向着卿兰修胸口而去。
卿兰修松开握住微生羽脖颈的手，躲闪开来。
微生羽重获呼吸，未曾歇息，只挽剑去捉那金印。
才伸出手，一道薄薄剑光擦掌而过，险些削掉他半片手掌。
微生羽惊魂未定。
卿兰修含笑看他，带着轻蔑：“果然，你父亲最好的那一部分，全都留给了那堕魔孽种，可惜——你们微生家，已经将他驱逐出去了。”
微生羽咬牙，唇角已经渗出一点腥意。
他再度伸手去捉那金印。
“羽哥哥！”底下传来少女惊慌失措的声音。
微生羽垂首一看，竟是相里明月。
多日不见，如今相见，竟然又是这番局面。
相里明月一把掀开幕离，便要飞身上前，却被身后的少年拉住：“明月！”
相里明月挣扎：“桓愿，你松手！我要上去......”
“明月！”那温和的，百依百顺的少年却第一次拂了她心意，“你不能。”
一个是她的亲舅舅，一个是她的心上人，她上去之后，要对谁拔剑？
她对谁拔剑，都无法自处。
桓愿沉声道：“明月，你在此处等我。”
他抬首，望向上空邪祟图腾：“我去。”
“愿愿......”相里明月怔住，“你......”
桓愿俯身，一双清澈温柔的眼睛对上她的，让她慌乱的呼吸平息一瞬。
他轻声道：“明月.....师姐，你在这里等我，相信我，好不好？”
相里明月觉得这样的桓愿十分陌生，却莫名让她信服。
她轻轻点点头，也算是冷静了下来。
她明白了桓愿的意思。
的确，如今剑拔弩张，她上去，该帮谁？若说谁都不帮，是不可能的。
“我等你。”她答。
桓愿轻轻一笑，伸手抚她额发，将她纷乱飞舞的发拢在她耳后：“好。”
转瞬之间，少年身形如落花回雪，轻盈直上，穿过那神魔法相，来到了微生羽身后。
金印就这样，被他的灵力拽住，离微生羽又近了一步。
微生羽松了口气：“桓愿，多谢。”
那温和的少年声音却如霜雪冰寒：“师兄不必言谢，我不是为了帮你。”
卿兰修眯起眸子，认清了面前这人：“是你。”
“就是你传信，告知了他。”
卿兰修十指一霎紧握，生出铁质利爪，寒光如剥雪，随后一抬掌，那铁爪飞出，如收割人头般收拢。
桓愿侧身一躲，却还是被那铁爪攥住了小腿。
冷汗乍下，他头皮青筋俱起，却不曾皱眉：“没错，是我。”
相里明月心砰砰跳，高声道：“舅舅，你这是做什么？”
“舅舅，愿愿，他是愿愿啊，你知道的，我们一起到你府邸采莲子，煮粥，砍秋千架——他是愿愿啊！”
卿兰修不曾理会相里明月分毫，只是一点点，将桓愿皮肉勾紧，只听噗一声，那小腿竟生生被撕裂开肌理，血流如注。
桓愿当机立断，以剑砍断铁爪链子。
卿兰修收回空空如也的锁链头：“你险些害死我，我收你一条腿，不算过分。”
桓愿不曾松开指尖牵引金印的灵流。
微生羽想为他疗伤，桓愿却摇摇头：“司剑，先夺回金印再说。”
此时，卿兰修怀中的女人，总算再度被纷乱和血腥气息唤醒，她听见个熟悉的声音，自披风中望出去。
随后，她看见了熟悉的一张脸。
桓愿自然也认出了她。
她满头的冷汗，手虚虚握住了卿兰修的衣襟。
随后，对着桓愿对了个口型：“多谢。”
卿兰修还余一只铁爪，如今图穷匕见，显然是看准了微生羽不会置桓愿于不顾，似乎打算废掉桓愿另一条腿。
“我本就不打算伤你。”他对微生羽道，“你是明月的心上人，伤了你，明月会伤心。”
“可是你一再阻挠......”
话音刚落，卿兰修手中的铁爪，瞬间如长蛇雷电，朝着微生羽而去！
微生羽避之不及，手中还要牵着那枚金印，只能生生受下这一记。
却不成想，预料中剥骨爆髓之痛，却未曾到来。
微生羽愕然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桓愿：“阿愿，你......”
少年不曾回首，冷汗已经湿透脊背，只沉声道：“如他所言。”
“我不为你。”少年疼得浑身灵流暴乱如雷，神情却依旧竭力平静，“伤了你，明月会伤心。”
微生羽闻言，心中一震。
卿兰修似是总算明白了什么，怒极反笑，收拢手中铁爪，将桓愿拖行而来。
桓愿坠落云端，犹然不曾忘记指尖灵流，将金印向着微生羽推半寸。
此时，他浑身俱为铁爪倒吊右腿牵扯，将落不落，若是落下，右腿便会被勾在铁爪上，生生与他躯体撕裂。
少年牵引灵流的右手依旧保持捏诀姿势，倒弓起身子，硬生生支起了身躯，鲤鱼打挺一般，左手一记金色符箓，朝着卿兰修天灵盖而去。
卿兰修倒是诧异于他超常的忍耐力，但终究姜还是老的辣，那符箓在靠近他的一瞬间便自燃成灰，连带着桓愿的手掌都被烧着。
他以为桓愿会松开那柱灵流，去自己掌心的火，桓愿却依旧不曾松开。
“你疯了吗？”少女怒不可遏的声音。
桓愿睁大眼睛，看着顷刻之间，来到自己身侧的少女。
相里明月挥剑，斩断那铁链，将他抱在自己怀中。
大腿小腿的疼痛如今俱不重要。
相里明月看着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也发不出脾气，只能恨铁不成钢道：“你在想什么？”
没想到，他疼得眉头抽搐一下，开口第一句却是：“明月，你是为了微生羽上来，还是......”
“为了你，为了你！满意了吧？”少女咬牙切齿。
少年总算露出个笑来。
他一笑，便在咳血。
相里明月懊恼道：“别笑了。”
少年便乖顺地将脑袋倚靠在她肩窝，再不言语。
“值了。”
相里明月愕然：“你在说什么呢？”
他却气若游丝道：“值了。”
相里明月心中发酸：“胡说什么呢。”
少年却已经昏睡过去。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将少年护送在树林侧，飞身到了微生羽身后：“羽哥哥。”
见她上来，离不念本以为卿兰修又会说，她不向着自己这个舅舅，却偏帮外人。
却没想到，卿兰修只是叹口气：“明月，你长大了。”
相里明月望着如今陌生的舅舅：“舅舅，你真的做了那些事吗？”
卿兰修不曾回答，只是莞尔一笑：“你有自己的判断了，舅舅无需多言，此后一别，恐怕再难相见，你好好照顾好你阿娘，照顾好你自己。”
随后，他手掌一收，那金印便落在了他手中。
离不念便一瞬明白，他这一生恐怕没多少真心，但对相里明月，是真的疼宠。
这也难怪相里明月见到舅母是灵猊族时，也不曾对舅舅的为人产生一丝怀疑。
人，真是复杂。
夜色中，卿兰修将睨睨搂在怀中，便要继续逃往城外。
微生羽和相里明月本都以为今日是抓不住卿兰修了，却未曾想到，夜色之中，传来撕裂破风之声。
随后，始料未及，一支金色长剑，带着萦绕魔气，劲风如兽，直接贯穿了卿兰修的胸膛。
卿兰修睁大眼睛，看见了夜色中，光华潋滟，燃起金色火焰的长弓，和那一只握住长弓的，苍白的手。
弓再度上抬，火光照出一张艳丽含笑的脸。
如折花少年，如打马骑射，他慢条斯理道：“司箭，好久不见。”
重逢之时，以箭相会，你可高兴？
微生瑶唇角噙着无温度的笑，一双妖异的赤色红瞳，凝望着他。
眼看着卿兰修拔剑，他又松开手指。
下一支箭，贯穿了卿兰修的右腿。
卿兰修直直坠落，尘烟四起，地面炸开巨坑，烟雾散尽，微生瑶垂眸，看着那里头的影子。
人影以剑支撑自己，却未曾站起来。
他跪在了地上。
卿兰修笑出声，透过纷乱狼狈的发丝，看向了上头亲自来复仇的厉鬼。
“微生瑶，果然是你。”
微生瑶轻捻指尖，那燃烧长弓，便消失在了他掌心。
他飘落在了跪倒的卿兰修面前，以靴尖勾住他下颌，笑了笑：“这是还你当年那两箭。”
卿兰修未曾射向微生瑶。
短暂的困惑后，他明白了什么：“疯子。”
一箭射向那偏心微生瑶的老头子的胸膛，一箭射向那老头子的右腿。
那老头子，就坠入了万兽潮水中，啃得渣都不剩。
“可惜啊。”卿兰修露出个恶意的笑，“你就算杀了我，你师父也回不来了。”
微生瑶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在唇角。
他眉眼本就线条锐利，如今冷漠眼神，像是忘川里咒怨难熄，执念难忘的水鬼。
无言此时，一剑却已经横在卿兰修喉间。
卿兰修愕然看着执剑人。
那裙摆生花，柔弱不堪的女孩，却未曾动摇。
离不念声音依旧细弱，但却带着怒意。
“将死之人，废话少说！”
念念：守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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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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