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草叶伴随着微风低头,拂动一刹那的春意鸣蛩。
云霞如流,倾泻万里,倒映草原湖天一色,雪山侧影朦胧。
有风铃声动,拨珠落弦,低吟浅唱。
眼前乍明。
她睁开眼,看见少年的笑眼。
一瞬如大梦十年,此刻梦醒。
他手中还握着方才揭开的树叶,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亦惊慌起来。
少年蹙眉:“殿下,可是做了噩梦?”
她怔怔伸手,抚上满面泪痕,擦拭也来不及,只握住他的手,起身哀哀地欢喜地哭起来:“你还在,你还在......”
她许久没有听见过自己正常的声音了,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她感受到掌心的温度,一瞬又笑起来,又觉得委屈:“对不起......”
他何曾见过骄傲的小公主这样委屈的模样,手也不知往何处放,耳尖被霞光点染,也晕开一片红。
他低声安慰:“公主,我在呢,我一直在。”
睨睨眼睫上都凝结着泪珠,潮湿的眼眸像是一面金色的镜子,她一瞬明了。
那就连她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圣物是什么东西。
她起身,不再抱着他哭泣。
少年也追随她而去:“公主,你去哪里?”
她站起来,望向遥远的夕阳,随后道:“你在这里等我。”
少年想要跟上,却对上她执拗的目光。
睨睨解开系在树上的马匹,回首对他粲然一笑,少年一时心如擂鼓,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好。”
他总是这样信任她。睨睨心碎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转过身又抱住他,贪恋这分分秒秒。
也是因为他信任她,所以他才会接纳了卿兰修。
睨睨松开手,眷恋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她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少女跨上马儿,朝着记忆中的高坡而去。
烈烈的风吹动她雪白的发丝,如同原野精灵一般的额饰也叮当作响。
她跳下马,朝着那高坡处跑。
少女越跑越快,奔进了夕阳里,成了一头雪白的狮子。
高坡上挂着彩带的树旁,白狮子坐下,静静望着那必然的一个方向。
草叶瑟瑟而动。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遮挡这赤红色的夕阳。
很痛。
他喘息着望向自己的腹部。
他记得,最后,冰魄剑刺透了他和睨睨的胸膛,可是现在,只有腹部在流血。
这是哪里?
他不是和睨睨一起死了......
赤红色的太阳阴影覆盖在他眼帘,他望向四周,只看见无边无际的高大草叶。
一瞬间,他脑海里飘过了那唯一的一个地方。
这里是草原。
他几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剧痛的腹部也未能阻止他低声笑起来。
他回到了那个时候。
他出兵灭杀灵猊族,却中途被卿家旁支暗算,险些死掉的时候。
换言之,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没有灭族,没有微生羽,没有微生瑶......
他和睨睨,可以重新开始,得到一个更好的结局。
他可以更加稳妥地得到睨睨,灭杀灵猊族,得到天玑司。
这一次,微生弥必死无疑。
他记得,微生弥此时在金陵,被那个凡人所救,很快就要回玉京了。
但如果——他让他回不来呢?
卿兰修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半跪在地上。
他一点点起身,随后,望向一片如烧的夕阳。
他和睨睨结缘的地方。
睨睨和她的未婚夫,打马经过了这里,发现了他。
如今,他只需要和前世一样,等待他的公主,善良的小公主来救他。
他也会比前世更加稳妥地处理掉她的未婚夫。
他前世实在是气急了,才会在那个时候杀掉她的未婚夫,强要了她——
这就是他们决裂的源头。
重来一次,他会让她的未婚夫死得无声无息,半点和他扯不上关系。
徐徐图之,这样才能得到她的心。
卿兰修抬起头,望向了那棵树的方向。
那棵树,是他和睨睨相遇之处,树上缀着彩带铃铛,睨睨在那棵树下,对他笑,握住他的手......
随后,他看见了一双黄金色的眼瞳。
风声簌簌而动。
卿兰修怔怔与那双眼睛对视。
他眼里全是痴迷。
雪白的狮子,霞光下如同绸缎的皮毛熠熠生辉,一双清澈的美丽的金色瞳孔,就这样望着他。
他甚至没有去想,原本应该打马经过的公主,为何坐在这高坡上,又为何望着自己一言不发。
白狮子优雅慵懒地起身,草叶浮动起温热的风,像是一场绮丽的美梦。
卿兰修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点点靠近。
“睨睨......”他喃喃,无声地道。
雪白的狮子在坡上,发出一声狮吼,震得他伤口崩裂,禁不住蹙眉。
随后,狮子朝着他奔了过来。
卿兰修闭上眼睛,等待她的到来。
重来一次,是珍贵的机会——
随后,劲风袭面而来,他没能等到温暖的怀抱。
这一次,是尖利的齿,猛烈的咬,嵌入骨头的爪,残暴的撕扯。
卿兰修霍然睁大了眼睛。
狮子松开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灼热的鼻息中,还带着血腥气。
她的爪子将他压在地上,踩碎了他的肋骨。
破碎的肋骨搅动着五脏六腑,穿透了丹田,他一开口,只有七窍流血。
他喉头都是咕咕涌动的血,淹没他的呼吸,让他濒临窒息。
“为......为什么......”
为什么不救我?
狮子喉头发出闷吼,黄金色的瞳孔如同镜子,映照他一张惨败之下,狰狞丑陋的面目。
他忽的想通了什么,睁大了眼睛:“你......”
狮子就这样将爪子踩在他的胸口,直到他落下最后一口气。
草原上的苍蝇秃鹫来得很快,很快,他的眼球表面便爬上了一只敏锐的苍蝇。
她施施然松开爪子。
雪白的狮子奔向了山川河流,奔向了夕阳低垂,那里,是新的明天。
*
离不念看着那水镜里的最后一幕,震撼得几乎忘记呼吸。
狮子最终归于自由。
在那个过去的时空里,她得到了失去已久的自由。
水镜化为小小的一片,向着离不念飞来。
离不念小心翼翼接住那枚水镜,那片水镜,在日光下像是睨睨的眼瞳,黄金的颜色,纯真澄澈炽烈。
她情不自禁想到,这水镜也能像睨睨的眼睛一样回溯时空吗?
看着一切落幕,微生羽总算松了口气。
他覆掌,那枚金印便回到他手中,一时间,诸般法相,都成了空幻的镜花水月。
他落在地上,没有看向相里明月和桓愿,而是对着微生瑶道:“你快走吧。”
离不念没想到他这次不曾说出什么和微生瑶不死不休的话,反而“放过”了微生瑶。
微生瑶挑眉。
微生羽闭上眼睛,一直以来掩藏的疲惫总算爬上眉目:“父亲要来了,卿兰修将花梨一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推在了你一个人身上。”
“你再不逃走,父亲就会杀了你的。”
微生瑶并没有质疑他的话,而是抱臂含笑反问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我说这些?”
微生羽一时间被他问住,说不出话来。
是啊。
是以天玑司司剑微生羽的身份来说的吗?
这样就是背叛了天玑司。
是以微生家未来继承人身份来说的吗?
这样就是背叛了整个玉京城。
是以一个修士的身份?
但凡修士,都应当以诛杀邪魔为己任,更何况,微生瑶杀了这么多人。
“你是以你母亲的儿子的身份来说,还是修士的身份来说?”偏偏微生瑶眉眼依旧含笑,不曾放过这个问题,“微生羽?”
微生羽睁开眼睛,随后很平静地道:“微生瑶,我是你哥哥。”
微生瑶脸上的笑意一瞬褪尽,他眼神冰冷漠然:“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可笑,哥哥。”
哥哥?
哥哥!
离不念也未曾想到微生羽会这样回答。
哥哥.......
他们最不应当的就是提起彼此是兄弟,可偏偏,这样的血缘关系,最不可能被抹杀。
微生羽也觉得自己言语苍白,他只能执拗道:“是我对不住你。往后,我尽数会补给你......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微生瑶轻笑一声。
他没有再对微生羽说一句话。
离不念很清楚,所谓的“补给你”是能补什么呢?到底是不是微生羽对不住微生瑶呢?
微生瑶最可怜之处,便是他无处告冤。
因为大部分的受益者,在世人眼里都没有错啊。
相反,受害者满身疮痍,执剑报复,是错。
受益者,如左临渊,如微生羽,保护庇佑天下人。微生羽正直,帮助他人,不惜生命地保护花梨一榭,他清风明月,他行事桩桩件件圆满无错,他不曾害人,还时常做好事。
有错的杜逢春死了,有错的卿兰修死了,有错的微生弥杀不得,杀了他,谁来庇佑修界众生?为了报仇杀了微生弥,那他就真的是“千古罪人”,就算他杀微生弥,是因为微生弥于他而言有错。
可因为微生弥对天下众生千千万万的“对”,似乎已经让微生弥对唯独对微生瑶桩桩件件的“错”成了微不足道的东西。
只因为于天下人而言,微生瑶错太多,而微生瑶的仇人们对太多,他的仇人,那些加害他的人,便显得无须苛责。
谁又会去管这些光明磊落的修士,对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做过错事呢?
如果做过,那也是那魔头应得的。
因为“坏”,所以活该被那样对待的。
可怜谁,都不应当可怜一个邪魔。
所以,他的报复,他未曾出口的委屈,全都是错。
没有人会去了解他的过去,只有人看见他挥剑向正义之士——那他就是错的。
就在这时,微生瑶脸色一变,随后将离不念裹在了自己身后。
离不念未曾反应过来,便已经听见了利剑入肉的噗嗤一声,随后是一阵焦臭。
她心中猛然生出不好预感:“微生瑶,你怎么了?”
“微生瑶。”天际传来个平静淡漠的声音,“你可知错?”
离不念霍然抬头,只看见方才明亮的穹宇,一瞬漆黑,没能找到声音的来源。
微生瑶还不回答她,她实在不安,惶恐问道:“微生瑶,你怎么了?”
少年将她的脑袋按进披风里,嘶哑着声音:“不要看。”
离不念转过头,看见微生羽苍白的脸。
微生羽闭上眼睛:“父亲,您来了。”
很少人觉得瑶瑶可怜,念念是其中一个。瑶瑶要受伤了,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对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