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雪飞舞飘落，点缀在少年的眼睫。
他抬起头，望着那距离自己遥远无比的黑暗深处，不曾说话，只又垂首，手指捂住焦臭的伤口：“你来了。”
漆黑天幕，一瞬金光粲然，如白昼黑暗交界处，生出无数三足金乌。
微生瑶所在之处，依旧是漆黑永夜，寒冷空寂，就连雪落在身上，也只感受到砭骨的冷，却伸手不见五指。
而金光割裂开的另一半，一柱光明折射而下，连一粒粒回旋在光辉中的雪，都有了灿烂温暖的形状。
那光芒之中，站着一群人。
离不念看得眼皮子都疼，面对强光，只能闭上眼睛。
她想起了什么，伸手费力遮住微生瑶的眼睛，而自己将脸埋在了衣领里。
微生瑶诧异地感受到面上覆盖的微颤的凉意，只听见她轻声道：“别看。”
那漫天的金雪，连她都受不了，更别说眼睛受伤的他了。
她怕他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又道：“你的眼睛......”
微生瑶右腹的伤口还翻卷着，嗤嗤作响，他暴戾的心却一瞬间平静下来。
他说：“好。”
不看。
不论她说的是别看那雪，还是别看那雪中的人。
他都不想看，不愿意看。
他唇弯了弯：“寿桃，这位，我打不过他，怎么办？”
离不念猝不及防，随后惊疑不定道：“你打不过他，也挺正常的？”
微生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离不念嗅到血腥味，却睁不开眼睛看他：“你别笑了。”
“好。”他异常的温顺，手指拂过面上她的手指，“那我们怎么办？”
离不念犹豫片刻，随后踮起脚，悄悄在他耳侧道：“要不，我们跑吧。”
与此同时，那光芒中的人，声音平静而让人禁不住俯首：“微生羽，过来。”
离不念转过头去，看见微生羽惨白的神情。
微生羽垂下眉眼，最终还是朝着那光明之中走去。
在经过离不念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随后轻声道：“离姑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离不念猝不及防。
微生瑶含笑的唇角轻轻颤了颤，却依旧保持着微笑：“他问你问题呢。”
离不念分明察觉到她掌心下的眼睫都颤了颤，明显他在生气。
她真的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她是想帮微生瑶的，可是她更在乎自己的命。
微生羽代表正道，可是正道不一定接纳她，微生羽也护不住她。
微生瑶这边，一定是能带她逃走的——她莫名相信他。
而且他说了，只要他不死，她绝对不会死。
如果跟着正道走了，微生瑶绝对会记恨她的。
就算是她，也觉得就这样走了，难以被原谅。
于是她轻轻对微生羽摇了摇头。
微生羽明白了，二人就此擦肩而过。
就在这一瞬间，离不念感受到，他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叠符纸收进了自己宽大的衣袖中。
若说方才因为微生瑶受伤就感受到时局凶险的话，那么现在，因为微生羽送来的符箓，她便更加紧张起来了——
微生瑶说的恐怕是真的。
他打不过微生弥，绝对打不过。
她考虑了片刻，随后在微生瑶耳畔道：“你别动手。”
“为什么？”少年挑眉，“我不动手，你用微生羽送你的符箓动手吗？”
他果然知道。
离不念并不意外，她此时已经非常了解要如何将他炸起来的毛捋顺：“我怕你受伤。”
少年冷哼一声，锐利的语气依旧：“你不如多担心你自己。”
离不念在心中叹口气。
她都能想象出自己手掌下他的眼神。
她一直以来都觉得他带着戾气的眼神，看起来像是要吃了对方的同时，也像是猛兽撞笼自伤。
他无论爱恨，都如此锋利，可说恨时，看似将对方捅穿，可刀尖却朝向他自己。
“微生瑶，我们跑吧。”她轻声道，“我不想你受伤。”
“你不过是因为怕我受伤了，没有人保护你，不是吗？微生羽现在还没走远，你去跟着他啊。”少年语言依旧刻薄。
离不念也被他说得有些生气，但她很耐心：“你方才不是和我说得好好的吗？打不过，就跑。”
“那时候微生羽还没有说要带你走啊。”少年撇开头，她的手被拂落，他转过头来看她，“你现在跟着他走，不是更好吗？”
“你跟着我做什么？”
微生瑶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平白无故生出暴戾。
或许像是握住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反而对洪流中随时会被卷走的稻草生出畏惧。
他自暴自弃地想到，她接受了微生羽的符箓，应当是想跟着微生羽离开的。
而且微生羽问她的时候，她没有立刻拒绝。
毕竟怎么看，跟着微生羽走都比跟着他逃跑好。
离不念心中的怒火又升腾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他在闹什么？
可是在对上他一双因为无神而毫无杀伤力的眸子时，她又软下语气：“我没有要跟着他走，我拿走符箓，只是为了保护你，保护我们。”
她大着胆子伸手摸摸他耳侧的发丝：“你别多想啊。”
“我不会背叛你的。”她说服他，“背叛你的代价很惨重的，我知道的。”
少年烦躁道：“你能保护你自己都不错了。”
离不念从中嗅到一丝低头的信号，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闹内讧是最不利的。
面对强大的敌人，微生瑶还看不见，自己又没有灵力。
不知道念力，对微生弥攻击管不管用？
“跪下。”那云层中光芒万丈，传来了那个让人后背发毛的冷静威严的声音。
像是雄狮面对年幼玩闹的小狮子，又像是通天佛像俯瞰一只小小蚂蚁。
最可怕的就是，离不念根本不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任何一点情绪。
他就像是神一样，不曾露面地降下天谴，审判罪恶。
他真的是人吗？
离不念不寒而栗。
而微生瑶只是嘲讽一笑，随后，离不念身侧一空，她甚至来不及抓住他的衣袖：“微生瑶！”
果不其然，他手持戮仙剑，已经朝着那光芒处去了。
离不念心急如焚，仿佛看见螳臂当车，又仿佛看见那天带她从听剑阁逃出来时，与藏剑阁自杀式突围的堕魔微生瑶。
他五脏六腑都被巨**相捏碎了，都不曾回头，还在出杀招——他根本不会顾及他会不会受伤。
她想追过去，抬脚却撞上了金色的法印。
他将她关在了这里。
他还是选择丢下她，去面对一个不可能打败的敌人。
离不念想起出发来这里时，他反复让她答应的一句话。
少年看似漫不经心，含笑道：“如果我死了，你要记得给我收尸。”
她心中有个确定的不祥的感觉——他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微生弥要来了？
眼看微生瑶已经抬剑，劈开那金光烈烈之处，她高声道：“微生瑶，你给我回来！”
少年的身影顿了顿，她看不清他是否回头，只迎着那逼她眼泪满颊的光继续道：“你快回来，你找死啊！”
微生瑶噗嗤一声笑出声。
他还是第一次见兔子这么大逆不道地对他说话。
离不念心急如焚。错了错了，不能送死。
如今势不及微生弥，就是白白送死。
“微生瑶，你现在就死了，你还报什么仇？”她竭力呼喊，“你给我回来！”
微生瑶转回头，不再看她，戮仙剑势不可挡，劈开那道金光。
破碎的金色碎光炸开，割破他手掌脸颊，一时间，他浑身上下全是细碎伤口。
他却好像没有痛觉，又抬手，挥下了下一剑。
他像是机械一般，一层层破开这些光罩，斩落大片大片的金乌，朝着那唯一的目标前进。
离不念看着他被这一层层金光吞没，转过头去看身后的相里明月：“明月......”
相里明月却不愿直视她，不忍道：“离不念，你不必再劝他了，今天，他恐怕是抱着必死决战之心。若非微生伯伯真的动了杀心，恐怕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相遇对战——微生瑶能杀微生伯伯的机会，错过这一次，就再没有了，所以他绝不可能放弃。”
离不念的心一凉：“不可能。”
他方才明明是想和她一起逃的。
他还有仇人没有解决。
他虽然抱着自毁之心，可在仇恨了结前，他绝对不会轻易死去，就像是当初从无妄深渊都能爬出来一样，他一定想方设法活下去。
相里明月望着怀中紧闭双眼的桓愿，又看着身披金光的离不念，那已经消失了的微生瑶的身影，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再说什么要将离不念从堕魔手上救回来的话。
任凭谁看，都知道离不念对微生瑶而言，是特殊的。
于是她只是怔怔地想，原来堕魔，也有真心。
而就在微生瑶的最后一点衣摆也被完全吞没之时，跪在光柱底下的微生羽，忽的旋过身来，离不念看见他掌心飞出一只纸鹤。
纸鹤扑棱棱地飞过来，落在了离不念的掌心。
离不念听见纸鹤里传来微生羽急切的声音：“离姑娘，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跟不跟着我走？”
他隔着金光罩子回望她的眼睛灼灼而恳切：“我一定护住你，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离不念脑子乱作一团：“我.....我出不去。”
微生羽望了那风平浪静的光柱半晌，总算找准时机，飞身而起，来到离不念身边，摇摇头，掌心是微生瑶的那枚耳坠：“他方才进去前，把这个给我了，告诉我，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解开这个，带你走......”
离不念心中更乱。
微生瑶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是想他和她一起死吗？
他不是绝对不会一个人下黄泉吗？
要走吗，要跟着微生羽走吗？
现在微生羽说，这个金色的结界罩子，是可以打开的......
微生羽俯身，将桓愿背起来：“现在还来得及，和我们一起过去吧，我会对他们说，你是被微生瑶胁迫的。”
离不念轻轻点点头：“你把这个罩子解开吧。”
微生羽松了口气。
红宝石耳坠熠熠生辉，金色罩子消解。
离不念接过耳坠，将它握在掌心，却没有回应微生羽伸过来的手。
微生羽急切道：“离姑娘，快些走吧。”
寒冷的黑暗中，离不念却轻轻摇摇头：“微生公子，你们走吧。”
她终究说出了那句话：“我得等着他。”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她听从了自己的心。
或许是赌吧。
如果她真的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微生羽不明白，又解释一遍：“是他让我带你走的。”
离不念却摇头道：“他不希望我走的。”
这人说话，向来说反话，让她快走，其实心里想她等他。
他这辈子得到最少的就是信任，而她信他一定不会草率地死去。
“我等他。”她握紧了手中的红宝石耳坠。
与此同时，红宝石耳坠轻轻一颤，地面那消散的罩子，一瞬间一点点升腾起金色的光晕。
微生羽未曾想到这结界还能重建，还不再是罩子，而是变成了一道护体金光，他越发看不懂微生瑶的心思。
他究竟想不想离不念走？
他想不通，时间却来不及了。
他俯身和离不念告别：“那离姑娘，我们先走一步。”
他又嘱咐道：“若是你想出来，随时可以用那耳坠解开结界。”他又觉得此话似乎多余，可不得不说，“就此别过。”
就在这时，从金色光柱里，斜穿出个什么东西，落在了雪地上。
离不念心猛地一颤，下意识朝着那处跑过去。
随后，她看见了那东西是何物。
洁净的雪被染红。
那是微生瑶的指链。
又是瑶瑶的经典问题。选他还是选我？
他太没安全感了，短短一章，这个问题确认了四遍。只有每一次都选他，他才相信她真的选他了。
瑶瑶被打，开始掉装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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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指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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