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念一时间不知道他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含着泪的眼睛里只有惊喜，禁不住笑了笑：“你在说什么呢......”
微生瑶垂下眸子，没有再问什么，随后，他平静地将手指搭在胸口的诛魔剑上，此时，诛魔剑已经将他胸口处的皮肤烧得焦黑。
他只是蹙了蹙眉，随后，苍白十指握住那剑柄，猛地一拔。
那剑便从血肉中被推出来，带出大块大块已经凝结的血。
微生瑶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就这样手持诛魔剑，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离不念急忙去扶他，却被他躲开，她抬起头，不甚理解地看向他苍白锋利的下颌线。
诛魔剑坠落在雪地上，她的手被一把捉住，捧在了炽热的掌心里。
离不念抖索着眼睫毛，十分不安地看他。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眸看着她的手指。
离不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看见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手指上的细密创口，肿胀得像是十根胡萝卜的指头。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掀起眼帘对他笑了笑。
她黑润的眸子带着因他醒来而点染的惊喜笑意，却又小心翼翼不曾冒犯他的伤痛，只是对他一笑。
微生瑶忽的又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跟着微生羽走，她不会受伤，不会留守在雪原里度过寒冷的夜晚，不会恐惧夜色里窥探的猛兽——
不会面对那样可怕的，已经丧失理智的魔物，他。
离不念不明白他为何总是问这个问题，却隐约知道他在确定着自己的什么心意。
她在他掌心取暖，手指像是拨动琴弦一般轻轻跳跃在他指腹掌纹，随后道：“你说了不让我走的。”
微生瑶总算抬起眼睫，看她一眼，眼底平静无波：“我没有说过。”
离不念摇摇头，垂眸，唇角弯弯：“你说了，只是你失去意志了，不知道罢了。”
少年依旧很执着：“我没有说过。”他失去理智的时候，也不会对她说出，不要离开这样的话。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求证，到底是为了什么？
离不念惶惑，终究凑出个他似乎能相信的理由：“你不是说了，我要是跑了，你就把我做成人彘吗？”
少年收回过分执着锁定她每一个表情的目光，反而像是放心了一般：“是。”
离不念知道他总是把血淋淋的东西当做最让他有安全感的真实，她一瞬间有些可怜他，伸手想去触碰他受伤的额头，这一次他总算没有拒绝她的触碰。
离不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因为她将一切说成，她都是为了不想被他做成人彘的缘故，他才安心了吗？
他到底多没安全感啊。
就在这时，地上的诛魔剑，发出一阵阵清越嗡鸣。
微生瑶抬起眸子，看向林海深处的穹宇：“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离不念不知道他又从这些声音里得知了什么讯息，但是很清楚他说的话应当是对的，于是她点点头：“我们往哪里走——你的身体，能坚持......”
少年平淡地看她一眼，她便没有再说后头的话。
她心中因为他的状态有些难过，却知道自己不能责备他。
他昨日面对微生弥，经历了什么，她并不知道。
她相信，他突如其来的推拒，反复的求证，比以往更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一定和微生弥对他说了什么有关系。
她心想，她埋怨微生弥去吧。
她很不容易，才让他告诉她过去在花梨一榭的生活，她不能将他逼得太紧。
于是她依然对他笑：“我们一起走。”
“我们”这个安全的词汇，让他紧蹙的眉头放松下来，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摩挲她真实的温度。
我们。
她和他，是我们。
我们，一个他十分钟爱的词汇，可同样意味着，他将可以伤害自己的匕首，交到了她手中。
她会真的，把他当成“我们”吗？
她会想昨日那样，无论他犯下什么错误，都依旧这么相信他吗？
他能永远控制住自己，不成为失去理智的魔物吗？
他能够像昨日一样，再恐惧害怕，也不会顺应魔性去攻击她吗？
微生瑶觉得头颅深处的魔音更加深刻——
他不明白，这是一种救赎，还是一种折磨。
他怕自己做不到像她说的那样好，于是她便再不会相信他。
她爱憎分明，他知道她不过是为了道义。
他自欺之甚，自放任自己无限向她倾斜。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痛苦还是幸福。
离不念总算在微生瑶眼底看到一丝情绪，然而那情绪说不出是恐惧，还是享受和喜欢。
他也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害怕她。
他依稀有些明白，这叫做由爱故生怖。
而离不念记得原本他很喜欢“我们”这个词，这个词也很能安抚他，可今天，好像不太起作用了。
她有些不安地眨了眨眼，晃了晃他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冷静得甚至有几分戒备的冷漠让她有些不习惯，“走吧。”
她来不及多想，只能跟上他的脚步。
离不念总觉得昨日看见他仰倒被钉在雪地上的一瞬间，她虽然守住了他不曾全然破碎，却好像没能拾起所有破碎的边角。
她叹口气。
真是天杀的微生弥，她一边缝补，他一边打碎。
离不念却又想起一茬：“那个，诛魔剑还在那里。”
微生瑶没有回头，言简意赅：“不必管它。”自然有人会将它回收的。
然而，离不念却挣脱开了他的手，他讶然转过头，才看见她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傻呀，那东西克你，你把它放在那里，等别人捡了去，如果下一次.....”
她没能再说下去，满脸怒气冲冲，倘若能够说话，必定一顿骂骂咧咧的神情，转身去将地上的诛魔剑抱起来。
诛魔剑沉重，如今没有通身杀意红光，倒更像是一柄平平无奇的重剑。
微生瑶眼神奇异地看着她气喘吁吁地将能够伤害他的东西也捡进了自己的怀里。
离不念气喘吁吁：“带上吧。”
他有个缺点，就是太自信了，如果不能毁坏诛魔剑，至少把这东西藏起来吧。
抬眼，她看见他难以辨别情绪的神情，懵了一瞬，下意识要松手，这才想明白了什么。
离不念解释道：“我就算捡走它，也不会拿它来伤害你的。”
她怕他还是不信，于是又道：“若是我要用它伤你，我昨晚上就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
少年的神情依旧不明，但他最终却叹口气。
离不念有点捉摸不透今天他是个什么心情，便等待着他的话。
然而他只是说：“给我。”
离不念大失所望地将诛魔剑交给他，怀里一空，心里不禁又骂他太自信了，却见他并未将诛魔剑丢在雪地里，而是手指轻轻一弹诛魔剑剑身，诛魔剑便变成了一柄秋水薄剑，窄窄一指宽。
他将诛魔剑还给她。
离不念睁大眼睛。
他竟然把这杀他的利器交到她手里了？
离不念心中总算平静下来许多，他今日虽然奇奇怪怪的，但是还是相信她的。
见她显然雀跃起来，他唇角轻轻牵动一下。
傻子。
离不念却又有些心有余悸：“你把它交给我，为什么？”
微生瑶淡然道：“交给你我最放心。”诛魔剑不仅能对付他这样的邪魔，对那些“正人君子”，也是个杀器。
倘若他不在了，或者受伤了，她有诛魔剑，至少能护住她自己。
所幸微生弥过于自信，就这样将诛魔剑留在了这里，否则，他还不知道能交给她什么东西自保，戮仙剑煞气太重，和她体质相冲，留在她身边，会是个祸害——就如同他一般。
离不念的笑容还没笑开，便听见他说：“你就算拿着它，也动不了我。”
她眉毛竖了竖，显然憋着火。
微生瑶没想到她并未生气，下一秒，她咕咕哝哝地抱怨道：“我又不会杀你。”
微生瑶想笑，却笑不出来。
于是他将她冰冷的，生出冻疮的手握在掌心：“少说话，保存着点体力，否则你可支撑不到走出这片雪原的时候。”
离不念没有问为什么他不能直接带她离开，就好像能够理解他一切的衰弱受伤一般。
微生瑶蹙眉。
随后，他将离不念护在了身后，雪原上，罡风席卷而过，白雪覆面而起，他倒退数尺，一道金色光刃便这样劈在了他身前一寸。
“走得还不够快啊。”微生瑶眯起眼睛，望向那光刃的来处。
然而那里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无数光刃继续向二人而来，像是虚空中无形人的攻击。
离不念看不清前面，只知道他们恐怕是又遇到了麻烦。
她有些不明白，究竟是谁，越过了微生弥要来杀微生瑶。
还是这样不道德的补刀，或者说，今日来就是为了查看微生瑶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知道微生瑶今日不同往日，于是回首望了望四周，看见林海深处的一条小路，拽了拽微生瑶的袖子：“我们往那边去。”
钻进林子里，树木作为掩护，应该不会再被这光刃追击了。
微生瑶没有反驳，将她搂进他的披风里裹好，离不念这才看见他腹部的一道血痕。
她惊心道：“你......”
对方没有说话，脸色雪白，浓黑长睫下，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望着她，最终只道：“无妨的。”
离不念却明白了什么，方才那道风刃他都没能躲过，恐怕是已经虚弱至极。
这蝴蝶蛊，这样厉害？
微生瑶却知道，这是微生弥给自己的第二道试炼。
他总是习惯于将人放在绝境里考验，他似乎一直觉得，绝境中的人，会做出最真实本心的选择。
蝴蝶蛊让他失去了一部分反应能力。
他虽然醒来了，但却一点点丧失了部分感知能力。
他反应变慢了，加上身体也更加虚弱。
微生弥这是要让他放弃离不念，将她丢弃在雪地里。
他想要驯服微生瑶。
昨夜是想让微生瑶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连情绪都无法控制的魔物，然而微生瑶却没有杀了离不念。
没有杀意也罢，说明离不念是特殊的。
可是，她能有多特殊呢——
一个魔物，应当是自私的，魔物永不会认为旁人比自己更重要。
离不念没想到这光刃和长了眼睛似的，他们往哪里走，光刃往哪里劈砍。
她想要探出头看一眼，却又被微生瑶把头按回去。
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见光刃擦伤的呲呲声。
他到底挨了多少下？
她想用自己的念力化盾，却再次连一片绿芽都生不出来。
离不念觉得哪里有点古怪，却说不出来——就好像他们在故意被人考验着一样。
然而他只是默默忍受着，带着她穿过了那条林中小路。
那光刃总算没有再进来。
离不念却没能安全落地——应该说是，她砸在了微生瑶身上。
她从他臂膀里抬起头，看见他惨白的脸。
他额头上的伤口撞到树枝，又被划破，糊了一脸。
离不念这才发现，他的伤，好像一直没有好。
他的自愈能力，好像......
然而她没有说出口，只是用袖子给他擦脸上的血，冷静地检查刚才风刃的伤口。
她看不见他的后背，只能看见腰侧肩膀手臂上密密麻麻皮开肉绽的崭新伤痕。
离不念闭上眼睛，强行冷静下来，按捺住心中的怒意。
微生弥以为他在熬鹰吗？
她没有问微生瑶，他不愿意说，她现在便不问，她只一言不发坐在他身边。
倚靠着林中石头的二人又归于沉寂。
最终这片宁静是被微生瑶的咳嗽声打断的，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要咳出五脏六腑一般，然而他的脸却因此更加惨白。
他仰起头，紧闭双唇，不再看离不念。
离不念终于受不了了，捏住他的下颌，他睁大眼睛，紧闭的嘴唇也因此张开，与此同时，浓烈的血腥气一瞬间充斥着整片空地。
秾丽的猩红色是他脸上除了黑白唯一的色彩了。
那不知源头，无穷无尽的血从他喉咙里流出来，又顺着离不念的指缝流动。
离不念胸口起伏：“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微生瑶撇过头，躲开她的手指。
离不念总算知道了，他为何醒来之后如此怪异。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恢复，不过是强撑着带她走罢了。
然而他只是将脸转向她看不见的方向，平平淡淡道：“无妨，很快就会恢复......”
“你睁眼说瞎话！”离不念怒不可遏，“你是当我傻子吗？”
少年绷紧唇，她却又换了个方向，来到他眼前，逼迫他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是因为那个蝴蝶蛊，还是因为别的东西？你怎么.......”
“变得这么弱？”少年挑眉，眼底都是讥讽。
离不念看见他这个神态，像是被针猛地扎进了心肺：“微生瑶，你别和我发脾气。”
“我在担心你，我直接说，你明白了吧？”她一字一句。
少年昏昏沉沉地垂眸，像是活死人：“你是因为昨晚我没有咬死你，所以对我还心存希望？”
离不念知道他在激自己，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激自己。
“你就算咬我，我也不会走的。”她忍住怒火。
然而下一秒，少年抬眸，病弱又讥嘲的眸子倒映着她，随后，一阵天旋地转，离不念被他按倒在了地上。
她眩晕之中，对上他那双冷酷的赤瞳，咬了咬牙，没有逃，却将他抱紧了。
微生瑶错愕地睁大了眼睛，想要推开她，奈何手却枕在她脑后。
他听见她闷闷的，咬牙切齿的声音：“我真不会走，满意了吧？”
念念：你这倔驴！！选你选你选你！！听懂了吧！！
瑶瑶（震惊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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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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