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升起，村道曲曲折折，灰墙黛瓦，船桨拨开雪粒，扰水生痕。
船夫悠哉哉，船桨吱呀呀。
钻过一座桥，探开稚童明亮笑声。
离不念走出船舱，探出个头，却迎了满怀家乡风雪簌簌入怀，情不自禁弯了弯唇角，伸出手，接住了一瞬即融的白色。
岸边的树木低垂，隐可见霜花出没其间，摇摇曳曳，最终落入土壤，无声化为润土的水。
微生瑶瞥开她掀开的一帘光明，见她打个喷嚏，便伸手将她拽回来：“烤火。”
离不念也觉得冷，但是这里比那浩瀚无边的雪原好多了。
这里是她的家乡。
她垂眸，再度禁不住浅浅地笑了。
好久，未曾回来过的，家乡。
她将手指放在手腕的玉镯子上，有些忧虑地想到，不知叔父，有没有去看望过阿娘。
眼看着就快要新年了。
微生瑶看她嘀嘀咕咕什么，于是大发耐心地偏头问她：“在想什么？”
他含笑，侧颜被火炉跳跃的光缀上一层柔润的金边，触目生暖，熨帖进心里。
离不念如实相告：“在想我阿娘。”
阿娘死后，这世间，便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了。
她出神地望着火堆，忽的想起，微生瑶似乎不喜欢提及母亲这个话题，每每提及，必定是勃然大怒，于是她觑一眼他神色，却发觉，他只是垂首，浅淡笑着，并未发怒。
她唇角便也旋着小小的弧度，十分惬意。
她觉得，微生瑶似乎变得温柔了许多——
不，她纠正自己。
那个曾在风雪中，为她暖手，对她微笑的瑶瑶，本就如此。
微生瑶细密浓长的眼睫遮住眼眸中若有所思，只是想着，或许到这最后一程，他该给她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之后哪怕是死去了，世间也会有一个人记得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或许，偶尔她也会怀念他。
微生瑶知道，离不念并不喜欢自己。
她是个温柔的人，一副玲珑琉璃心肠，纵然有倔强，也不曾真正以锋利言语伤人。
而他恰恰不同。
他就在这最后一程，做她回忆里的朦胧的一个过客友人，不至于令她太伤怀，又不至于令她轻易淡忘。
他只想做回忆中影影倬倬的虚，看见某物时，能够想起的那份不算太过陌生的实。
他不是良人，也错逢了时间，唯一的对，就是当初杀入听剑阁，剑锋挑开她红盖头，撞入她眸子的那一眼。
遇到她，已经是幸运，所以不强求太多。
走到此处，已经是圆满。
就算是她逐渐淡忘，也未尝不是好事。
离不念总觉得他心事重重，却不知如何开口去问，于是伸手去触他的手背，忧心忡忡道：“你的手好冷。”
少年的指链轻响一声，他掀起眼帘看她：“你可曾想过，如若未曾进入玉京，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离不念怔了怔，随后道：“嗯......母亲离开后，我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只想着，能够好好活下去。”
这是实话。
前世，她死得太惨，唯一的执念，便是好好活着。
她忽的想起：“你呢？倘若......”倘若你没有堕魔......
她又忽觉这个问题残忍，便又自接上上一句话：“我年幼时，曾想过建个书塾，教教书。”
这个念头，在她遇到寻窈之后，越发蠢蠢欲动。
“这很好。”他破天荒没有说些锋利的话，只是垂眸，火光映照他含笑的脸。
离不念怔了怔，随后接话：“可惜我一没有村里的夫子们了解如何教书育人，二也没有足够的钱财，所以，就没有办成。”
这是真话。
她曾试过，她想，村里的女孩子，需要一个先生。
但是，老夫子们的书塾，不收女孩儿，女孩儿也都需要采茶炒茶，不会有人将女孩送来读书。
见她垂头丧气，他伸出手，下意识想触碰她低垂的发心，却收回了手，虚虚拢了拢她的肩。
不要难过。
他想。
可是他从不曾说。
他只是道：“你方才问的那个问题，没有答案。”
离不念侧首看他，这才想起，自己方才问了什么问题。
那个没有说完的，如果他没有堕魔的话，会是什么模样。
她心中十分难受，只拍拍他的肩头：“世间万事，不要想得太差嘛。”
“好好活下去，就是很好的。”
她弯了弯唇角：“就像是我，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也一定会努力攒钱，实现我的理想的。”
“我母亲离开的那一天，我其实很想跟着母亲一起走的。”她垂下纤细眼睫，微微一笑，“那时候，我每日努力绣花，浆洗衣物，都是为了给母亲买药，除了母亲，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我母亲最后对我说的一段话，我一直牢牢记着。她让我别哭。”
“人到底都是要死的，任何人都会死，不要难过。”
“她说，她很满意，她好好地走过了这一程，她很高兴，因为纵然都是走向死亡，可是她回首这一生，没有后悔过。”
微生瑶知道离不念一定是像她的母亲：“你母亲，倒是个很温柔的女子，不见你身上半点像她，倒也稀奇。”
所以离不念，无论外表是天真开朗，还是内敛柔婉，她都是温柔的，平稳的。
而他不同。
他是个浓烈爱恨，十分激烈的人——
离不念眉眼弯弯一笑：“微生瑶，你知不知道，你也是个温柔的人。”
他挑了挑眉。
离不念却不曾说她见过年幼的小瑶瑶，只是浅浅笑了笑。
她是个爱看言也爱看行的人。
她已经将微生瑶当做友人。
他是个嘴硬心软的人，鲜血淋漓的外壳，裹着一颗柔软的心。
这一路而来，他的一举一动，虽然都被锐利言语包裹，但是，她不相信一个会为寻窈梳头，会宁愿断腿也要救阿姐阿娘的人，会是一个坏人。
她不觉得他发生了变化。
他只是渐渐的，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分明是一句没头没脑的断言，却让微生瑶冻结的心河，轻而易举又朝着她倾泻而去。
她似乎总是将人看得太好。
纵然那人并不好。
于是他嗤笑一声：“为了活命，你倒是掼会睁眼说瞎话。”
他将她的袖子挽起：“也不怕燎着火，当真不怕死。”
一边嘴人家睁眼说瞎话，一边给人挽袖子。
不行，我写到现在，脑袋发昏，嗓子也疼，感觉可能中招了，唉。
晚安。大家健健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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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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