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地停了，离不念掀开帘子，继续朝外看，两侧灰墙一重重，总算，她眼睛一亮。
微生瑶见她兴高采烈道：“到了，到了！”
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几乎要蹦起来，那船夫也乐呵呵地笑，捋着胡须。
船夫靠岸，微生瑶跟在离不念身后，小心翼翼看着这兴奋的兔子千万别高兴得跳进河里去。
没想到她脚稳得很，轻轻巧巧便到岸上去了。
船夫对微生瑶道：“小后生，这姑娘是我们本地人，自幼会水会划船的，不必担忧。”
微生瑶收回手，随后心想，的确，否则她怎能将他从冰湖里捞出来。
一时间竟然把这忘了，只担心她跌进水里。
正想着，面前伸出一只手，他错愕抬眼，对上那白皙手掌的主人一双明媚喜悦的笑眼：“我拉你上来。”
他轻易能上去的，可她一心想照顾他，微生瑶没有推拒，可惜他一只手覆上去，完全是她被攥住，一时间严严实实，看不见他掌心里紧紧的她的手。
离不念见他听话，心中更合意，笑眯眯地使了个巧劲儿，他也轻飘飘上了岸。
“多谢大伯！”离不念甜甜笑着道谢，将许久没戴的素银簪子给了大伯。
船桨吱呀呀，又摆远了。
眼前正是一个巷子口，离不念扬手望着巷口树上挂着一坠的小红灯笼，一时间竟不敢靠近。
她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小红灯笼，灯笼串撞了墙，轻轻摇曳几下。
是了，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她前世怎么也没能回去的地方。
经历了她的一生，她今世总算回家了。
离不念眨了眨眼，仰头望着红灯笼一串串，只伸手不住地摆那穗子，剔透的眼睛里洋溢着笑，又是心一酸，眼泪便滴落了下来。
回家了。
真好。
她转头看向微生瑶，对他笑：“走吧，请你到我家里去作客。”
就在此时，离不念忽的听见个熟悉的声音。
“念，念念？”
“念念，是你吗？”
离不念侧首，恰见一身着粗布衣裙的妇人，她眼睛亮了亮，登时就扑进了那妇人怀中，像是见了亲人的小鸟儿，眷恋依人，只围着人叽叽喳喳飞来飞去：“蔡婶婶！”
蔡婶婶这才确定了眼前的正是念念，一时间手里的菜篮子落地，滚得满地杂乱，眼底也湿润：“好，好，好，回来了，回来了。”
她将离不念从头到脚检查了个彻彻底底，确定她毫发无伤还长了许多肉后，这才放下心来：“你叔父......”
“蔡婶婶，不要提他了！”离不念撇嘴撒娇道，“我许久没看见您了，怎么一开口就问这个！”
蔡婶婶便不再问，只将她揽在怀里：“走，走，婶婶今天恰好做鱼——诶，我鱼呢？”
离不念噗嗤一声笑了，指向地上可怜跳来跳去的鱼：“在那里呢！”
蔡婶婶嗔怪道：“也不知帮我捡起来，这满地滚的......”
话音刚落，那鱼，那地上散落的菜，果子已经消失，一只手，递过来个菜篮子。
蔡婶婶吓一跳，抬头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少年郎：“哎唷。”
“这是哪里来的门神，一言不发，怪吓人的。”
她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
微生瑶伸出的手还在眼前，蔡婶婶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大气不敢出，悄悄问离不念：“念念，这是谁？”
离不念都快钻进她怀里，乐道：“这是我的朋友，微生瑶，他跟着我一起回来，是我的客人！”
“微生瑶，”她一双笑眼弯弯，微生瑶哪里见过她这样放松开怀的笑意，“这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邻居，蔡婶婶。”
这漂亮如同人偶一样的少年郎未曾露出一点笑意，唇线崩紧：“蔡......蔡婶婶。”
蔡婶婶觉得浑身凉飕飕，轻咳一声：“诶，那个，我们站在这风口，恐怕有点冷，先进去吧。”
离不念不解道：“这哪里有风......”
微生瑶看出了这妇人怕自己。
他已经习惯了被别人畏惧，倒也没什么感觉，脸上依旧没个笑影子，颔首道：“走吧。”
离不念开心过了，这才发现他似乎一点不如往常，眨了眨眼看他眼睛，他眼底还是没情绪，她这才反应过来，是不是他有些难过了？
二人跟在蔡婶婶身后，离不念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蔡婶婶聊天，一边打量微生瑶。
越看少年不苟言笑的脸，她越是觉得，自己似乎只顾着自己高兴了，忘了自己这朋友的身世。
她越想越是懊悔起来。
她回到故乡，尚且能够看到许多熟悉面孔。
然而他。
他在这世间行走，活得太久，活得孤单，除了憎恨之人，所爱之人俱已经消亡。
她只顾着自己高兴，却忘了他最大的伤痕便是时间给予的孤独。
于是她伸手，悄悄捉住他衣袖子。
微生瑶抬眼：？
她拽着他袖子，讨好地摇了摇，对他眨眨眼，笑了笑。
他无奈地看着她，不知她想说什么。
她见他眼中总算有了些情绪，笑意更深，随后捉他袖子摇了又摇。
随后，她空余的右手，轻轻捉住一抹路过微风，又张开，掌心便生出一团浅绿色的茉莉花。
淡淡清香扑鼻而来，她献宝一样献给他。
“小把戏。”他嗤笑一声。
离不念却能从他神色中瞥见笑影子，这才放心了松了手，低声咕咕哝哝道：“别难过了，你来这里，这里也是你的家，你不认识别人，你还认识我呢。”
微生瑶总算知道她为何要用那小把戏哄他了。
原来她以为他见她尚有亲朋好友，而自己孤单一人而难过了。
离不念却以为哄好了他，又露出个笑。
微生瑶侧首看她，依旧一言不发，却将那茉莉花拢进了掌心。
他一双猫眼石一样的眼睛光华流转，倒映她的笑脸。
半晌，他伸出手，拂过她耳侧发丝。
“头发乱了。”少年淡淡道。
离不念感受到他将那茉莉花又别回了她耳后，于是笑盈盈：“又理好啦。”
他总算弯了弯唇，稍纵即逝，但是眼底是软的。
他没有告诉离不念，他并不打算认识这里的任何人。
他原本想说，不必将我介绍给这里的人。
反正他们不会记得他，他也不会再记得他们。
他在玉京，他们在人间，他是堕魔，他们是凡人。
本就是彼此过客，不若真正擦肩而过。
何必徒增羁绊。
可他到底没有说。
他和她之间，如同无形一注线，他总向她那里倒。
她结出千千绳结，细密如蛛网，向下盘桓到达他不曾去过的人间，于是他也流向她的人间。
离不念却当他是因为见惯了离别，所以不愿意再结交，于是苦口婆心道：“你可不能因为害怕花朵枯萎，所以不去播种子呀。”
他不置可否，眼底深深看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必定没听进去，叹口气老气横秋道：“你不会听我的。”
此时，二人已经走进了蔡婶婶家中，一时间，喧嚷吵闹尽数涌过来，满院子的鸡鸭，连同着院里的狗，全都扑将上来，盈了人满怀。
离不念俯身将率先跑过来的小胖子搂怀里：“长胖了，长高了.......”
胖小子围着她蹦蹦跳跳：“姐姐！姐姐回来啦！”
离不念的裙摆被踩住，险些摔倒，却被微生瑶一把扶住。
微生瑶不喜欢小孩。
尤其是喧闹的。
他不曾开口，只是蹙着眉头看着方才踩中了离不念裙角的小胖子。
离不念连忙介绍道：“微生瑶，这是小胖丁。”
她又俯身对小胖丁道：“小胖丁，这是姐姐的朋友，微生哥哥，你快叫人。”
二人诡异地大眼瞪小眼半晌，小胖子唇角动了动，没能唤出哥哥。
微生瑶蹙着眉，十分嫌弃：“小胖子。”
离不念连忙纠正：“人家叫小胖丁，你......”
眼见小胖丁嘴角耷拉下来，离不念心道不好，来不及说话，小胖子已经嚎啕大哭着跑回屋子里去了：“哇哇哇.......阿娘，阿娘，念念姐姐带回来一个好可怕的人......”
微生瑶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离不念正要去追小胖丁，微生瑶却道：“你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去追他？”
离不念又嗅出那熟悉的送命题“选我还是选他”的味道，一时间头疼起来，想追小胖丁，却还要哄这头的微生瑶。
想来想去，小胖丁一根糖葫芦便可以哄好的，自己身边这位，可不是一根糖葫芦能搞定的主，于是道：“走吧走吧，我们先进屋再说。”
此时，蔡婶婶也探出头：“进来呀。”
“就来。”离不念伸手拉住微生瑶衣袖。
微生瑶脸色好起来。
也是，就一个小胖子，能和他比吗？
离不念却回头告诉他：“待会儿进屋子，我给你介绍人，你可千万不能再像方才那样了。”
教的是小胖丁，他却叫小胖子。
微生瑶不作答，等到她停下脚步看他，他才勉强道：“知道了。”
离不念这才满意。
等进了屋子，微生瑶立即后悔自己答应得这般快了。
屋子没多大，里头全是人。
老老少少十几个人俱看着两个人，偏偏离不念熟门熟路走了进去，将他牵着，一一开始介绍。
“微生瑶，这是姜太公，最擅长钓鱼的，已经八十九了，这是徐太婆，巷子口那家豆腐铺子就是她家的，她做的豆腐可香啦，我从小最爱吃这一口的，这是宋奶奶，满院子花，是太守府里退下来的花匠，可厉害了........”
这些公公婆婆老老少少介绍一通，微生瑶哪里记得住，眼皮跳起来：“好了，不必介绍了。”
此话一出，热情的太公太婆们不乐意了：“你这小伙子，太不讲礼貌，哪有我们都记得你，你不记得我们的道理？”
微生瑶太阳穴跳了跳。
他记十几号人，他们只记他一个，能一样吗？
离不念连忙打圆场：“他比较害羞，话也少，你们别逗他。”
太公太婆们这才笑出来：“名字取瑶这个字，性子也像个小姑娘。”
离不念心一跳，生怕他们惹怒了微生瑶。
这群太公太婆可禁不起微生瑶一指头，抬头却见微生瑶胸口起伏一下，忍耐着闭着眼睛，离不念被他这逆来顺受的样子逗笑。
看来这人还知道尊老爱幼——哦不，尊老有，爱幼还是算了。
微生瑶知道她笑，掀起眼睫看她，似乎是无声说道：“还不快走？”
离不念在他掌心写道：“要吃饭呢。”
少年睁大了眼睛，离不念噗嗤一声笑出声，伸手拉他袖子，将他拉回来：“别走啊，我好不容易回来呢。”
知晓她是装可怜，他却没招，于是忍了又忍：“只多待一盏茶时间。”
离不念的垂成八字的眉毛扬起来，笑起来比阳光还灿烂：“知道啦，知道啦，那你也坐下吧。”
就这样，他被挤进了窄窄的长板凳，一群太公太婆中间。
离不念提前预知他生气，便又垂下眉毛，伸出一根手指：“你答应我了的，不能反悔，一盏茶时间。”
他眼皮跳了跳。
半晌，他隐忍道：“一盏茶。”
他忍。
我稍微有点低估这个病毒了，不过现在没烧了。大家要多注意防护，我个人觉得这不算小感冒，还是很痛苦的。
我写这章的时候听的音乐是Lil\'goldfish,可以当做今晚晚安曲听，晚安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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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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