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瑶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决定顺水推舟。
既然从来没有说实话的能力,那倒不如将错就错。
离不念俯身,将灯盏放在桌上,俯下身去查看他的脸。
出乎预料,他脸上并没有任何妖异的纹路。
然而还来不及多想,她的手便被抓住。
微弱的烛火光芒静静映照着的少年的脸,他安静地,专注地看着她,最终闭上眼睛,松开了手。
她忧心忡忡地看他:“很不舒服?”
“幸好我今天没有听你的,留在了蔡婶婶家里,不然你晚上发作,又是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她声音如同轻飘飘的羽毛,却带着万钧重量,落在他心里,陷成一个裹住她话语的洞穴。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
她总觉得他眼神像是受伤,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一软:“我不该这样说你,抱歉。”
她似乎总是会对他轻易产生歉意和怜惜。
在他目光里,她的心却不会像他一样错乱了节奏。
他在心中轻轻叹口气,又闭上了眼。
她的手微凉,抚在他前额,带着草木的香气,他感受到她的念力,忽的想起什么,下意识躲开她的手。
离不念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一跳。
他慌乱的睫毛乱颤,她没有生气,只是柔声安慰:“我是离不念。”
她又当他是看不见了。
他无奈地没有否认,只是将脊背倚靠在墙上。
本来想多靠近一点,可惜,面对她温柔的念力,他总是问心有愧的。
她心思清清白白,念力也清清白白,可惜他并不和他一样,他怕她感知到他念力里的东西,只能远离。
于是他道:“别碰我。”
她收回手,听从了他的话。
偏偏这样的乖巧,让他心中更加躁动,难以平息。
为什么要这么听我的话?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明明你不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他为她做的,是在她的朋友的阈值里,她能为他做的,在他眼里却是独一无二。
一厢情愿,总不公平。
“我不碰你,但你能告诉我,今天没有理我,跟着蔡婶婶去做什么了吗?”她蹲在他身侧,半张脸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柔润的眸子看他。
他总是溃败,于是冷着声音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已经习惯他忽冷忽热,知道他敏感多思,于是顺着话捋毛:“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他咬牙切齿。
你为什么要知道我开心不开心?
我想知道你开心不开心,因为我只在意你,不在乎别人。
可是你呢?
这样毫无立足点的质疑被他吞回肚子里,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句回答:“我没有不开心。”
“好吧好吧。”她察觉到他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换了一个,“那我可以邀请你,明天和我一起出门散散步,玩一玩吗?”
“我知道凡间吵闹,你不喜欢,可是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分明是他用了诡计将她挽留在这间四面漏风的屋子里,他却觉得自己成了被困在陷阱里的兽。
离不念等他回答。
等到了,他回答的却不是那个问题:“你回到这里,有相见,却还没有见到的人,不是吗?”
离不念点点头:“是啊。”
见她点头,他心中泛起浓重的悲哀。
于是他闭上眼睛,自我厌弃了一般病恹恹:“那你等着吧,他马上就会回来见你了。”
离不念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这是用了什么禁术,竟然能让她见到她阿娘?
她蹙了蹙眉,到底没多问。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又受伤流血。
她心里更多的是感动,没想到他和蔡婶婶竟然隐瞒了这样的秘密,难怪他躲避她不愿和她交谈,是想给她惊喜吧。
如若不是今晚蝴蝶蛊发作,他恐怕都不会说。
他现在只怕是心里很懊恼。
于是她立刻道:“我今晚听到的,只当没有听到,我不知道你让我见谁,所以这还是一个惊喜。”
他莫名被她安慰,又猜到她那善解人意的小脑袋瓜里转了些什么念头,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
这么高兴啊。
真好。
他伸出手,勾了勾手指。
离不念凑近。
没想到他将手放在她发心,一时间离不念心跳错了一瞬,而后,他取下了她的钗,她一头发丝散落。
离不念还懵着,头发已经被他揉乱。
随后,倚靠墙角坐着的少年笑起来。
离不念本来想闪躲,听见他笑,到底忍住了没有躲开。
先把人安慰好再说,之后再翻旧账也行。
偏生他嘴又开始犯贱:“傻兔子。”
离不念心想,要说傻,还是你傻一点。
她又想起他被诛魔剑捅穿钉在雪地上时的神情。
想起他跌跌撞撞奔进风雪里,一身的蝴蝶斑纹。
想起他仰首在冷冰冰的石头上,喉咙里那个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变成了一朵花,和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忍不住想,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他见她不反抗,最终又伸出手,拂过她头发,一点点理好。
这动作过于温柔,不太像微生瑶。
她却也没有动,只盯着地面上的稻草数数,生怕惊动了他。
若是此刻她能抬头便好。少年想到。
月光一线,从门缝里透出,映照在他落寞眼眸里,像是一道剑光,又像是一道雪。
微生瑶说:“等到年后,我就走了。”
她理所当然道:“嗯。”
他知道她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也并未继续说这个话题,只是絮絮叨叨一般道:“新年要到了,你可有什么心愿?”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一时间撞在他眸中,令他情不自禁笑。
她说:“我的心愿,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一愿我所爱之人平平安安。
二愿,那些作恶之人皆被绳之以法。
三愿,你以后遇到的都是好人,再没有人欺负你。
离不念心想,他是个特殊的朋友,怕是她一生都会为他担心。
她问:“你有什么心愿呢?”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和复仇无关的。”
他静静看着手心里的一束月光,道:“那恐怕就没有了。”
离不念有些失望,但是她知道蝴蝶蛊作用下,他不会撒谎。
她虽然气馁,但是却依旧笑了笑:“那我就祝你愿望早日实现,然后每年都能有新的愿望。”
每年都有期盼,是最好的。
他看着她,忽的轻笑一声,像是被她逗笑。
“明天,去哪里散步呢?”
离不念眼睛一亮:“你答应我了?”
他不正面回答,只是道:“我带你去花神节,你来我往,我才不算亏。”
她不管他怎样遮遮掩掩地顺遂她心意,只是笑得眉眼弯弯:“知道啦。”
“我们镇上有个习俗,过年要捞小金鱼的,捞到的就是新年的好运气。”她如数家珍,“明天我给你捞个十尾八尾的!”
“幼稚。”他嗤之以鼻。
她蹙了蹙眉,眉毛又成了个八字:“你刚刚已经答应我了,你也反悔?”
他恶作剧的心思起;“你别忘了,我可是堕魔,我为什么要遵守承诺?”
她想了想,也没想出来理由,最终只是轻轻叹口气:“好吧,不去就不去咯。”
“我不去,那你要跟谁去?”他却并没有高兴。
她怔了怔:“你不去,我也不去,没什么好玩的。”
意外的,他神色却好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还好她已经习惯:“太好了。”
见她高兴起来,他便在心底想,这是为了我高兴,还是为了小金鱼高兴?
离不念似乎揣摩透了他全部心思,咕咕哝哝道:“小金鱼能给你带来好运气,你去了绝对不吃亏的。”
他又高兴起来。
她就算抓到,也都是为了我抓的,毕竟我不去,她便不去。
他心想,至少在那谈家二郎回来之前,他还是排在第一位的。
他不禁有些后悔,为何让夜鸦传信了。
夜鸦传信太快了,恐怕那谈家二郎已经在往家里赶了。
车马快的话,大年初一的晚上他就能到。
微生瑶心想,他真是闲得慌,没事帮什么忙,又不是媒婆。
这种事情都是看缘分,如果那谈家二郎,真的在外头娶了老婆,也不在这一两天传信的功夫,只能说明他和离不念有缘无分。
于是微生瑶又在心中暗自祈祷,那谈家二郎最好已经娶了妻子。
要是已经有了孩子,那就是好上加好。
让那个做媒的蔡婶婶看看,青梅竹马未必有他合适......
离不念歪头看他:“你想什么呢?”
表情那么恐怖,咬牙切齿的。
他收敛了神情,厌倦了一般闭上眼睛:“你走吧,我快好得差不多了。”
离不念欲言又止:“可是......”
他瞥她一眼:“既然答应了明天陪你去,今天晚上我就不会死。”
离不念觉得这话有些不祥:“你别这么说。”
他却笑了笑:“若是能被这一句话咒死,我早就活不成了。”
这话一出很有道理,却更凄凉。
离不念知道他不信这个,于是只低头替他默念:“你可要长命千千万万岁才好。”
他被她逗笑:“我长命千千万万岁做什么,那你呢?”
她答道:“我是凡人,当然是长命百岁就不错了。”
此话一出,她心中莫名有些凄凉。
他活得长长久久,到底是馈赠,还是惩罚呢?
如同他所说,从无妄深渊出来之后,他被留在了过去的时间里。
喜欢吃的糕点早已经不再盛行,故人坟头草早已不知多高。
他却接过话:“我比你多活七天就行。”
她好奇问道:“为什么呢?”
他不回答。
她等她回答,他却道:“回去休息吧,我累了。”
她只好起身,端起烛台:“那你好好休息,要是痛,就叫我,我还有些念力,可以镇痛的。”
等听到门被掩上,她脚步走远,他才睁开眼睛。
随后,他又听见她脚步回来,她敲了敲门,他不作答。
明明知道他还醒着,不可能这么早睡,她还是蹑手蹑脚潜进了房中,放下了一壶热茶水。
她小声道:“要喝水呀。”
一句话没头没尾,不知道对谁说的。
随后她便关好了门,还将门缝塞得严严实实,这才真的走掉。
不知多久,他睁开眼睛,轻笑出声。
他想到,他虽然不解凡人风俗,却依稀知道,人死后是有头七来着,还有风光大葬这一说。
他母亲死后第七天,他们便不许府内挂白幡了。
他看着母亲的灵柩被抬出去,不知去了哪里,现在都不知。
于是他便在她说长命百岁时,想起这个。
等她死了,他就给她办丧事,七天应当能办得很好了。
第七天,他陪她一起走。
反正都活够了,他本来就不想活太长。
不过也有可能,等不到他给她收尸,他就死在哪个荒郊野岭了。
那是另说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是不知形状的金鱼的颜色,弯了弯唇。
梦里,他伸手去捉金鱼,捉在手中,他却看不清金鱼长什么样。
外头的寒风呼啸着,门缝被塞得严严实实,屋里不冷,少年睡得很沉。
梦里全是金鱼的颜色,落了漫天地,像是不会融化不会寒冷的雪。
人要有盼头,活着有希望才好。
小金鱼现在就是瑶瑶最美的梦了。
因为母亲死后丧事从简的缘故,他只知道头七这么一个知识点,所以——
瑶瑶:“你死后七天,我陪你上西天~”
晚安。写完这章已经三点过了呜呜。这两天没更新,欠大家两更,之后会还上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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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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