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瑶是被扫帚打扫院子的声音唤醒的。
日光透过纸窗照在他手边,他眨了眨眼,还有些迷蒙。
许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他支起身子,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梦见了什么,却想不起,只是觉得一场好眠,神清气爽。
外头传来孩童绕着院子奔跑嬉闹的声音。
他竟怔怔听了一会儿,安安静静,不曾动作。
忽的,他对这样的时光心生留恋。
这样的日子,日后恐怕很难再有了。
离不念打个哈欠,继续扫雪。
昨晚不知怎的,竟然下了这样大一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是个好年头。
就是这雪中午才停下,她还要扫雪,实在是太困了。
说是大雪,实际上也只是对于这小镇子而言是大雪罢了,和之前在冰湖遇到的雪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所以扫雪也不算费力,之所以扫雪,也只是为了免得有人摔跤。
蔡婶婶家里特殊,这里满院子的老弱和孩童,全是因着要过年,所以聚集在这里的,如若不扫雪,极容易出意外。
正扫着,忽的听见吱呀一声,她抬头,恰好对上微生瑶神色淡淡。
她吸了吸鼻子:“你醒啦。”
看来昨晚他没骗她,果然没什么事。
然而少年脚步轻盈,极快地走到她身边,她还没反应过来,手里便一空——他将扫帚拿走了。
离不念将手笼进袖子,也不抢回来:“这扫帚不好用......”
少年淡淡答道:“我也曾在宗门拜师学艺。”
离不念想了想,那时候还是一张白纸一样的微生瑶,心生好奇:“拜师学艺,和扫地有什么关系?”
微生瑶住了动作,抬眸子看她:“从杂役做起。”
他那时候,是以微生羽的仆役的身份,跟着他进了师门。
他原本只会是一个外门弟子。
离不念从他这句话里窥得了他短暂的拜师学艺的时日,蹙了蹙眉。
微生家的人,果真一直在欺负他。
少年很安静专注地扫地,离不念听见他道:“不要可怜我。”
离不念怔了怔。
他的背影颀长,语声平淡:“你似乎总是觉得我很可怜。”
他不喜欢。
这样,他们之间永无其他枝节萌发的可能。
虽然这本身就是他的妄想。
“我并没有当多久的杂役,后来,左临渊将我带入了内门,我遇到了师父。”他简短地终结了这个话题,“我并没有觉得委屈,从小到大。”
撒谎。
这是离不念的第一个念头。
她能感觉到,虽然微生瑶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委屈,可他真的有过委屈的。
但既然他不喜欢她可怜他,她便不再说了。
*
微生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还好蔡婶婶提前给他留了饭——虽然他也没有动筷子就是了。
因着准备年夜饭,他扫雪,离不念便去厨房帮蔡婶婶的忙。
一整个院子十几口人,年夜饭是个大工程,蔡婶婶老早就开始忙起来了,所幸这十几口人除了小孩子,其他人都来帮忙,也没有那般艰难。
等到热腾腾的年夜饭上桌,天色已经黑了,与往常不同的是,伴随着夜色,外头开始热闹起来了。
看着离不念早早吃完饭,神采奕奕,蔡婶婶忍俊不禁:“看你完全还是个孩子样儿呢。”
这满桌子的菜丰盛,孩子们吃得快,老早就呼朋引伴朝着那灯会去了。
就剩下一群老弱,离不念还有微生瑶了。
微生瑶因着顾忌了在蔡婶婶面前,也好好学着离不念,她吃什么,他便吃什么,如此一来,蔡婶婶也满意了。
吃完了饭,剩下的人便决定凑几桌子麻将,一时间整个屋子比吃饭时更热闹几分,离不念看着牌桌凑齐,这才拉着微生瑶出了门。
谁知二人才出门便被叫住了。
“念念!”蔡婶婶推开篱笆门,笑容满面地追上来,挽着离不念的手,“你倒是跑得快,走,顺路,我也一块儿去灯会玩一趟。”
离不念没想到蔡婶婶也跟上了,抬起眸子看了微生瑶一眼,见他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神色,松了口气。
他最近敏感得很,而且和蔡婶婶又不熟,他本就排斥和别人交往——
蔡婶婶只知道微生瑶是个游走江湖的侠客,伸出手,拍了拍微生瑶的肩头:“少侠年岁几何了?家中可有婚配呀?”
离不念这才又明白了蔡婶婶为什么追出来。
她觉得好气又好笑——原来蔡婶婶还是对她和微生瑶之间的关系有所提防。
蔡婶婶不是不喜欢微生瑶,只是不喜欢微生瑶和她单独待在一起。
微生瑶倒是一直以来都对蔡婶婶态度很好:“家中未曾婚配。”
蔡婶婶拊掌:“我就说。有了家室,怎会在外游离呢。”
离不念心生不妙预感,果不其然,蔡婶婶兴冲冲道:“婶婶这边认识不少年轻女郎,今晚灯会,她们必定也都出来玩耍,到时候,婶婶给你介绍几个,你模样好,这事儿不愁。”
微生瑶垂首,唇角一弯:“好。”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喜欢的那个女郎,只怕你是不会给我的。
离不念听这两人看似友好的对话,心中却忍不住犯愁,微生瑶对蔡婶婶这样百依百顺的,倒也不是什么好事,万一今晚真给他介绍女郎,她都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最近很明显心情不好,变脸比翻书快,此刻乖巧懂事,不代表之后还能这副模样。
看着微生瑶此刻脸上的淡淡微笑,离不念只觉得莫名有些不妙预感。
三人行,话少,走得快,顺着巷口的路往前走不多久,便已经到了纷纷攘攘的人群里。
果不其然,蔡婶婶一进入人群里,便像是入了活水的鱼儿,眉飞色舞地给各路人打招呼,离不念昏头昏脑地被她挽着手,不知道被她介绍给了多少个儿郎,已经头昏脑涨,所幸蔡婶婶在这种事上一视同仁,也一把揽过微生瑶,开始给他介绍姑娘。
小镇民风开放,这一对人生得珠玉璧人一般,自然人见人爱,一时间,两人竟然都被围住,各自成了圈。
离不念心中叫苦不迭。
早就和蔡婶婶说了,她现在不是定亲的时候,怎么好浪费人家大好青春年华?
微生瑶就更别说了,他现在除了复仇,别无他想,现在他能忍一时,只怕是人再多点,他就会翻脸了。
蔡婶婶见二人各成一圈,心里放心不少,转头看见灯会竟然有卖冰西瓜的,大为赞叹:“这西瓜,怎么存得住的?”
那卖西瓜的老汉笑呵呵:“去年冬天累的寒冰,存在北边的地窖里头,前两天用马车运过来,现在天气冷,一路上颠簸也没坏几个。”
蔡婶婶松开离不念的手,俯身去看西瓜:“这西瓜怎么卖的?”
离不念周遭都是少男少女,大多都是别的镇上来逛灯会的新面孔,她被挤得七荤八素,摆摆手一一拒绝了和别人共游灯会的邀请,踮脚去找微生瑶。
奈何虽然她算是高挑,可这些少年郎也都高大,一时间人来人往,她被挤着几乎贴着墙根走,朝外走又是是穿过整个镇子的那条河。
只能再往前走走,看看能不能找个空旷地方,在那里等微生瑶了。
正这样想着,离不念却听见后头传来一阵惊呼,她下意识朝后望去,耳畔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声。
“有人掉河里了!”
“哎唷,寒冬腊月的,怎么掉河里去了?”
“哪里是掉河里的,分明是自己跳进去的......”
离不念莫名心一紧,挤开人潮,朝着那落水者的方向去。
等艰难地到了岸边,果不其然,定睛一看,那水中湿透的少年,不正是微生瑶?
离不念朝着阶梯去,提着裙摆便要下河,却被蔡婶婶一把拉住:“你做什么?!”
她这才回过神,她竟然下意识想跳进河里去救他,分明他是会水的.......
可是这河里,到底太冷了。
蔡婶婶拉住了离不念,转头又去唤微生瑶:“那个,小瑶啊,你快上来啊,这么冷的天,不就一个镯子.......”
水中的少年抬头,额发**,眼眸湿漉漉,看起来十分无辜而固执,掌心里,正握着一枚银镯子。
离不念对上他怔怔的眸子,心一揪:“你快上来啊。”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什么镯子,跳进河里头。
他很听话,朝着岸边游过来。
蔡婶婶眉头紧皱,一时间脸上也都是心疼,看着离不念将他从水里拉上来,咕咕哝哝:“这孩子,怎么这么直肠子。”
少年手指冰冷,脸颊苍白,只有嘴唇殷红,像是被冻傻了,只专注看着离不念。
离不念将他冰冷的手攥在掌心,蹙紧了眉,在蔡婶婶不停咕哝的话中才知道了他做了什么。
人潮汹涌,蔡婶婶被人一挤,陪嫁镯子不知怎的掉河里了,她正要想找船夫捞,结果天太冷,船夫不给捞,结果还没反应过来,微生瑶便跳进去了,说要帮她捞上来。
微生瑶齿关都还在哆嗦,像是真被冻傻了,固执地将镯子递给了蔡婶婶,垂下纤长鸦青的睫羽,声音微弱而乖顺:“蔡婶婶,我想要被子。”
“镯子,我捞到了。”他对蔡婶婶勉强地笑了笑。
蔡婶婶这才反应过来,接过镯子,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只能心疼道:“我去给你找被子。”
蔡婶婶吩咐离不念:“你照顾着他,这寒冬腊月,进了冰水里,可是会出人命的——”
看着人上来了,周围围着的人也都散去了,所幸蔡婶婶在周边有认识的人家,只说去那家借一床被子。
离不念将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拢在怀里,自己身上也全是水和寒气,哆嗦一下,打了个喷嚏:“你怎么这么傻......”
而微生瑶眼看着蔡婶婶转过街角,看起来因为寒冷而失神的眸子变得平静。
总算得偿所愿了。
一瞬间,他身上的寒意尽数褪去,湿透的衣裳也一瞬变得干燥温暖。
离不念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她似乎总将他当做一个需要保护的角色,他明明是能够不用下水,动动手指头就能达成目的的。
她正觉得事情越发奇怪,松开握住他的手:“微生瑶,你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抬眼,眼中是一闪而逝的固执:“手冷。”
这一句话短暂地压制了她大半困惑,还没来记得反应,她的手又被包裹进了他的掌心。
一时间她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很难揣测清楚他的念头。
她平复呼吸,问他:“你为什么要跳到河里去?”
他专注地看着她,平静的眼神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怀疑错了,然而他答道:“这样她就会走了。”
离不念不知为何,触碰到他眼神的刹那,轻轻哆嗦了一下。
他却不动声色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你不想她跟着我们,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她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自己?”
他沉静地看着她,遏制住心中莫名升腾的得偿所愿的笑意,只是无辜道:“她不会高兴的。”
闻言,离不念松了口气,她无可奈何地想到,微生瑶到底是个嘴硬心软的,说着不愿意和蔡婶婶交流,实际上,甚至不愿意拒绝蔡婶婶,不想让蔡婶婶不高兴。
他终究是一点点在回归原本的颜色,回到温暖的本质里。
然而微生瑶看着她松懈下来的模样,知道她应当是又想错了。
她总将他想得很好。
不过也不奇怪,人只要觉得一个人是好的,总会有千万种觉得对方是好的理由。
他的确可以直接表明他不高兴,毕竟他一直都是这样。
甚至在以往,他不用直接说出拒绝的话,只需要抬剑,一剑,就能解决所有烦心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能。
他得对着离不念所有喜欢的凡人亲朋,都维持无辜的,可信的模样。
所以他不能拒绝他们。
哪怕他们想要打扰他和她。
只有装可怜和道德绑架,对他们最管用。
少年垂落的睫羽遮挡住眼底的思绪,就像是方才那小小的伎俩也没有人会发现。
要将一个镯子,用术法褪掉,再弄进河里,实在是太简单了。
毕竟他以前的所有术法,全都是用来杀人的,现在想要弄掉一个镯子,比杀人简单多了。
他甚至谨慎地推想过,将蔡婶婶推进河里,离不念恐怕会伤心,他们会留在家里照顾蔡婶婶,她不会有心情再去捞金鱼了。
所以,他只是弄丢了蔡婶婶的镯子而已。
他垂首,专注地看着她,对她道:“现在,我们可以两个人一起去捞金鱼了。”
离不念却没能窥破他言语里的重点,只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地对他笑:“好。”
现在还是在可控范围的瑶瑶,这个程度可以说是特别特别特别的温和,特想和你们剧透,但是我忍住了。
今天刚刚打完一篇相声稿子,努力忘记了那相声才能写文,不然估计俩小孩说话都要有天津味儿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镯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