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念顺着小巷穿梭，一个转身，又到了繁华处，满目灯笼莹润的光辉，人群来来往往，却再也看不见微生瑶的身影。
她一瞬间便泄了气。
倚靠着墙，垂下眼睛。
然而，就在此时，眼帘里出现一片缥缈的红色衣角。
少年依旧穿着那一身秾丽到妖艳不祥的红色，她抬首就看见他阴影里低垂的眉眼，浓长的眼睫下只露出一半瞳仁，看起来乖僻又不亲人。
像是无意潜入人世的蛇妖。
离不念怔了怔，随后回过神来，正要开口，却听见他漠然的声音：“你为何跟着我？”
这样拒人于千里外的神态，像是她开口或者不开口，他都会立刻扭断她的咽喉——
离不念恍惚一瞬，几乎一念间就想起了那一夜。
他将她裹进自己的披风里，她向下望，看见听剑阁漫山遍野，尸山血海。
冰冷的指链混着鲜血流进她的后领口，她那时候惧怕他，一心想着逃跑。
究竟是为什么，她放弃了离开这个念头，反而想要陪在他身边？
是因为什么......
于是她开口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找我呢？”
明明他是可以甩开她的，轻而易举。
少年耳侧的红宝石耳坠晃荡一下，像是滴落月心的一滴血。
他冷冷地看她，侧过头，将挤过来的人群格挡开来。
他说：“没有为什么。”
他知道离开才是对，可是看见她独自一人失落倚靠在墙角时候，却情不自禁地走回来了。
等到她抬眼看向自己，惊喜的那一瞬间，他才懊悔地想起，自己又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
“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他顿了顿，“很烦。”
离不念蹙眉：“你在说什么啊？”
见他不看她，她站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着我，再和我说这种话。”
“你于我不过是个俘虏，随手而来的战利品，我现在不要了，有什么问题吗？”他嗤笑一声。
“那你的剑骨呢，你也不要了？”她一点不相信。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他目光落在她被灯光照得光洁润泽，甚至带着几分神圣献祭之感的面容，“我没有剑骨又如何，我一样可以杀了微生弥。”
“没有剑骨，我一样屠了听剑阁。”
“我以前不需要的东西，现在也不需要，未来也不会需要——我不需要你那些自我感动的好心。”他又变回了以往那满脸嘲讽，乖僻暴戾的模样。
离不念一时间觉得这样的他太过陌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啊。”
“没有什么事。”他斩钉截铁，“只是我想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了。”
“不管是自作主张地带我去交什么朋友，让我融入这些下等凡人的世界，还是说什么要保护我——你根本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你就是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弱者罢了。”
离不念找了他一晚，事到如今也有些生气：“微生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他反击得很快，像是兵刃相见一定要见血一样，说话如捅刀，刀刀见血，痛快淋漓，“你不过是个容器罢了——”
“啪”，清脆的一声，他的脸被打偏过去。
离不念忍无可忍：“你清醒一点再和我说话。”
朦胧的灯光透过额发，看不清他神情，他抚过自己的侧颊，默不作声。
半晌，他笑了笑。
“你看，就连打我，也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离不念又气又恼：“怎么，要我把你打趴下，你才觉得我才算是可以保护我自己的程度？”
微生瑶皮肤本就又白又薄，此时眼睑已经连着被打的侧颊连成一片红，看起来像是炼狱里捞出来的鬼，阴狠又郁郁。
离不念懒得理他别扭，只想等他冷静下来再说话。
这人精神状态大起大落，简直太难了解。
然而，见她要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抓住她的衣角，将她拉回来。
离不念皱了皱眉：“你......”
他看见她眉心的那一刻，忽的瞳孔一缩。
“你刚才遇到什么了？”
离不念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便被握住，她错愕看他：“什么？”
他一瞬间错了呼吸，一步离她更近，几乎要望到她眼底：“刚刚在巷子里，你有没有碰到什么？”
离不念反应过来，猜到了他应该是在她身上放了什么保护她的东西。
而现在，那个东西，估计消失了。
少年咬紧了牙，不再试图从她这里得到解释。
能够无声无息中就一击屏退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
但他的动作没有停止，反反复复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离不念也不挣扎，任由他检查，好让他安下心来。
然而，他的神情并没有安定下来，而是一瞬比一瞬更加躁动不安慌乱。
“有血腥味，”他敏锐地捕捉到，从俯身的姿态立刻仰头看她，“你受伤了？”
离不念愣了愣；“没有啊......”
然而他比以往更加反常。
“有血腥味，真的有......”他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反反复复检查已经检查过毫发无损的地方，像是失控的傀儡。
“我没有受伤啊。”离不念也被他说迷糊了。
而他却想，离不念不知道的，他知道。
连城见雪对她而言，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只消一处伤口，他就能把她变成傀儡，变成活尸。
只消一处伤口......
他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身后的。
浓烈的懊悔和惊恐让他不能冷静下来思考。
连城见雪今夜突然出现在念念面前——他一定是要对离不念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连城见雪到底要对她做什么，连城见雪手段那样多，他全都在无妄深渊经受过一遍。
“有血......”他反反复复在她身上闻嗅。
离不念见他像是都要哭了一样，只得伸手捧住他的脸：“你冷静一点，我没有受伤。”
他一时间被捧住脸，有些懵，但是看见她眉心确实没有自己留下的那滴血，又挣脱开她的手，像是寻找气味的小狗，垂首继续找她身上的血腥味来源在哪里：“真的有......”
一直找不到源头，他在心里过了一遍连城见雪那些手段，越发焦躁不安起来：“在哪里，明明就有，怎么会......”
离不念见他这样失措，明白他方才果然是有没有说出来的真话。
她叹口气，握住他的手，那手冰冷，还带着因为兴奋而神经质的颤抖。
他挣开她的手，又再度被握住。
离不念道：“看着我。”
他不看，她又加重了语气：“微生瑶，你看着我。”
他手顿了顿，带着不理性思考的惯性，继续寻找有没有符咒的痕迹。
“瑶瑶，你先听我说，好不好？”她松开他的手，强硬地扳起他的下颌，灯光一瞬间照在他面容上。
这样的光对他来说，是强光，他下意识眯眼，看起来像是惊慌失措的野兽幼崽。
离不念总会因为他的脆弱而心软。
他被她这样罕见的强势强行终止了检查的动作。
离不念这才发现，他淡淡发红的眼圈。
原来不是以往那样因为兴奋而红了的眼皮眼睑，是因为——
“你哭了？”她下意识出口。
他要直起身来，却被她一把拽住肩，指甲勾住了他肩线，他只得顺着她动作俯身，怕她劈了指甲。
然而就是这一个动作，她却将他一整张脸也一览无余。
离不念用手给他挡住投射在眼睛附近的光。
他这才能睁开眼看她。
离不念另一只手抚过他唇侧，轻声道：“瑶瑶，是你的血。”
看见她指尖鲜血的一瞬间，他几乎立刻整个人就松弛下来，喃喃道：“是我的血——”
“对，是你的血。”她重复一遍。
“太好了。”他轻声道。
原来是离不念刚才扇他的那一记，指甲划破了他的脸。
她有些心酸，也回过劲儿来，责备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
“抱歉，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她垂首，“我从小就没有打过人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么冲动。”
微生瑶冷静下来，唇侧的确有血珠，落在他的衣襟。
他看见她垂头丧气，没了刚才那和他理论的气势，舔了舔唇侧的血：“......没关系，只是有点痛而已，你知道，我好得很快。”
离不念向来不喜欢他这种不珍惜自己，因为好得快所以无所谓于受伤的态度，但如今让他受伤的是自己，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反反复复轻轻叹气，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微生瑶见她自责，也知道刚才自己那些狠话尽数白放了。
只能另寻方法了。
于是他平静道：“这次，我不会带你走，你就留在这里。”
他又补充一句：“不用等我回来。”
离不念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他：“什么意思？”
然而他却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走呢？”
离不念怔了怔。
就在这一刻，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落寞：“你不知道。”
“我却知道我为什么想让你留下。”他将她夜风里飘飞的发丝挽在耳后，“很不公平。”但他愿意。
一时间，离不念也不知道，他说的让她留下，是让她留在这里，还是让她留在他身边？
“我答应过你的。”她只是这样回答他的那个为什么。
“你跟着我走，是不是也只是害怕，留在这里，会被人欺负，会被玉京的人找到？”他问她。
离不念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沉静道：“如果是这样，我会在走之前，把那些伤害你的人或者东西，尽数铲除。”
此话一出，离不念下意识皱了皱眉。
果然，他想，他已经预料到了。
“你想做什么？”她问他，带着不解，却一步也没有后退，“你不想杀人的，我知道，你不想的话，你可以不那么做。”
他牵起唇，笑了笑。
他瞳孔中带着淡淡的猩红色：“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堕魔。”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在遇到你之前，我杀了很多人，遇到你的时候，我也在杀人，所以——难道遇到你之后，我就不会杀人了吗？”他字句冷酷而残忍。
“那就是我活下来的方法，也是我能帮你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他话音里所有意思都在反叛崩裂他这些天的模样，却因为那点寂寥落寞，让她没有办法责备他分毫。
于是她只能说：“我会跟着你。”
他没有经历过正常人的生活，怎么会和正常人一样，所以要求他正义，要求他善良，于他而言是苛求。
一直没被珍惜过的身体，他怎么会知道要珍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受伤。
世界没有给他好的东西，那他怎么能凭空知晓要给世界怎样美好的回馈。
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准备。
“我答应过你的。”她说，“我会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
瑶瑶：我是第一个她动手打的人，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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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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