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荒原的风裹挟着暴烈的火红色灰烬,排山倒海,向着那朵纯净的莲花倾轧而来。
少年红衣猎猎,被巨大的手指攥住咽喉,仰首,唇角溢出鲜血,唇线轻轻颤抖几下,最后竟是露出个狂乱的笑。
就连云姨娘都未曾想到他竟然只因此悲恸了一瞬。
分明他是动摇了的......怎会如此?!
微生瑶看着云姨娘一瞬间转为空白的瞳孔,伸出凝固着干涸鲜血,此时又泾渭分明流动着密密麻麻如网鲜血的手。
手背上青筋如同隐忍的地蛟,自深渊挣扎扭曲,被那血红色的网束缚住。
“也罢,我应当也习惯了才对。”他平静道。
世间万事,于旁人而言是星河流转间的须臾命数。
于他,却是层层高塔,五指山压死,他每当以为有所转机,回头看时,世界却总告诉他,你太晚,你错了。
不过也罢。
他应当习惯了——
习惯了才对。
然后,他瞬间抬手。
云姨娘身形一晃,垂眸,看向自己被贯穿了的胸膛。
少年笑起来眼瞳更黑,像是染了阴翳天气的浓墨,深不见底。
莲花中心的雪白手臂,寸寸裂开,瓷片一般剥落。
风声烈烈,云姨娘喉头传来咕噜噜的血液流淌的声音。
少年的手比那莲花的手更机械,沉默地运转半圈。
“果然。”他喟叹一声,“你没有心。”
云姨娘咯咯地笑出来,动作和表情却依旧那样熟悉。
疯狂,偏执,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云姨娘忽地靠近他,“噗”一声,他的手便已经穿透了她的身体。
云姨娘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像是母亲亲密地哄自己的孩子如睡。
然而那一双光华璀璨的眼睛,因为血管爆裂,看起来更加不像是人。
她满是血污的手捧住微生瑶的两颊,逼问他:“那你呢?微生瑶?”
“你有什么?”
“我只是没有心——”
“你什么都没有。”
少年沉默着没有应答。
她笑起来,像是破旧的傀儡人偶,披着一层华彩的观音塑:“可惜了,微生弥醒了。”
如同有无形丝线牵系着的风筝,她漂浮起来,如金粉碎末一般,随风扬逝。
带着血腥气息的空气中,她的声音幽幽的,温柔的:“我儿,快快归家,阿娘等你都等急了。”
与此同时,微生瑶漆黑的瞳孔,一瞬黯淡下去。
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坠落,铁修罗也俯身,一点点湮没在了尘土飞扬里。
他就这样伴随着漫天灰烬和消逝的神光彩霞,不停地下坠——
地蛟嘶吼一声,旋过身,接住了他。
然而剧烈的震动伴随着原本就四分五裂的五脏和被捏得扭曲破碎的骨骼,让他自后背就迸开一朵惨烈的血花。
他因这剧烈的疼痛闷哼一声,一瞬间有些眩晕失真地睁大了眸子。
地蛟将他裹住,放在地上,哀哀地呼唤。
他的坠落,带来了光辉。
被蒙蔽的天空,一瞬间破开光芒万丈。
这就是白日。
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喘息着被地蛟送进了阴暗的深渊里。
他头脑都有些不清楚。
看见又是深渊,下意识摇头:“不要。”
他不想再进入到黑暗之中。
记忆在脑海里旋荡,一时间是无妄深渊被吞吃血肉时的疼痛和绝望,一时又是天光大亮双目刺痛的此刻。
微生瑶忽的明白了。
他不属于光明也不属于黑暗。
没有哪里会接受他。
*
竹影瑟瑟中,离不念怀揣着一本书卷,倚着廊桥柱子,昏昏欲睡。
阿瑶在她膝旁,手里握紧了她披风的一头,也睡着了。
淡淡青色的雾霭之中,离不念忽的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
她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是血。
哪里有血?
她手中的书落地,发出轻轻一声响,而阿瑶还在熟睡。
她不知怎的,心急如焚,却又不想让阿瑶知晓,于是悄悄褪下披风,站起来向四处望。
与此同时,她手腕上的小红蛇也醒了。
它病恹恹地用尾巴卷着她的手腕,离不念发现它看起来失了不少血色。
然而风中的血腥气已经逐渐变淡了。
她无暇再顾忌小红蛇,只拿着书卷,环绕着廊桥寻找起来。
繁复重叠的门廊,兜兜转转,寻而不得,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终,她绕着这片中央的湖泊走了好几遍回廊,都没有找到她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离不念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什么,她只是垂首,倚靠着门廊旁的墙,坐了下去。
半晌,病恹恹的小蛇蹭了蹭她的脸颊。
离不念知道自己在流泪。
小蛇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它努力地用尾巴拍了拍离不念。
离不念的胸口处,仿佛碎裂开无数镜片,互相割裂彼此,绞得血肉模糊。
她张口,想要呼唤那个名字,却怎么都不知道要喊出什么样的两个字。
她闭上了嘴,那两个字,化作了低低的哭声。
一只濯洗过的,但带着神经质颤抖和未痊愈伤痕的手,轻轻抚上她所在的那片墙。
少年的额头抵住粗糙的墙,鸦青色的眼睫低垂,上面秾丽的血痕,重得令人睁不开眼。
他眷恋地用破损的指腹一遍遍轻轻抚摸她的“脊背”。
少年无声地念。
念念。
念念。
他喉头滚动着压抑不住的鲜血和思念,疼痛得如同不可言明的爱恋花朵依旧盘桓在唇舌。
*
阿瑶醒来的时候发现离不念不见了,几乎是立刻就打了个激灵,以为是她跑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离姑娘是不会留在公子身边的人。
与此同时,她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拔出自己腰侧的长剑:“姑娘?”
没有人应答她。
她心里一紧,深知大人如此宝贝这位姑娘,若是让她跑了,自己怕是要人头落地的。
然而,就在起身的一瞬间,她一眼就看到了河对岸抱着自己双膝,蜷缩在门侧的姑娘。
她看起来瘦得伶仃又伤心,看得阿瑶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
幸而姑娘还将披风披着的,否则要是受了风寒,那可就糟了。
姑娘一直都不开心,若是病了,只怕真就会缠绵病榻了。
阿瑶轻手轻脚地走到离不念身侧,正要将离不念唤醒,却眼神一变。
青色的披风上,落了一点暗红的血迹。
姑娘受伤了?
她忙唤:“姑娘,姑娘醒醒!”
离不念睁开眼时懵懵的,满脸的泪痕。
阿瑶吓了一跳:“姑娘,你怎么哭了?可是哪里疼?哪里受伤了?”
离不念脑子一片空白,任由她翻来覆去地检查,依稀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阿瑶慌道:“您要是出了事,大人非要扒掉我一层皮不可!”
阿瑶比离不念矮上一些,低头检查时,离不念能看见那黑色的发顶,和一个发旋。
离不念莫名一直注视着那个发顶。
阿瑶慌乱得不行,捉住她衣袖,捉住她裙摆,甚至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我没事。”离不念忽然觉得安心,“我没事的,阿瑶。”
阿瑶抬眼,信了她的话,埋怨道:“姑娘,你若是要去哪里,必定要带上我才行,不能到处乱跑。”
离不念温良听话地点点头:“嗯。”
阿瑶觉得她哪里怪怪的,却说不上来:“哦.......”
阿瑶忽的想起她披风后那一点血珠,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祥,下意识朝着她身后的门廊看去。
离不念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跟着她看。
阿瑶心跳得突突作响,小心翼翼伸出头去——
门廊外,唯有清风。
“奇怪。”阿瑶咕咕哝哝。
离不念跟着她探头,也发现什么都没有,于是也温温柔柔说一声:“奇怪。”
阿瑶的紧张一瞬间被她击破,禁不住笑起来。
离不念见阿瑶笑,她也笑:“阿瑶,你在看什么?”
阿瑶摇摇头,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没什么。”
她推着离不念的脊背,朝着屋子里去:“姑娘还是快些进屋子,免得冻病了。”
离不念乖乖被她推走:“嗯。”
主仆二人说笑着,冲淡了不少院中静谧哀伤的气氛。
然而就在片刻之后,离不念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幽深繁复的回廊。
她总觉得,她在离那个东西越来越远。
像是一点点绷直的风筝线。
高高的枝叶之中,少年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心魔在他脑海里和他对话。
“我以为你后悔了,想带她走呢。”
“毕竟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她有可能接受你吧。”
风声瑟瑟,料峭春寒,天空盘旋着些不怕冷的鸟儿。
微生瑶没有回答心魔的话,他只是轻轻收紧了手指。
手中,是她方才读过的那卷书。
等她的背影消失,他小心翼翼展开了书页,将那书本翻卷的边角抚平。
他皱着眉,脸上露出一点虚幻的笑意。
心魔觉得他越来越不正常了,看得它都有些发毛。
然而它想,或许如此,倒是可以有一天能早点控制他也说不定。
少年轻轻将那一截断发,放在了这本书内,又揣在了自己的怀中。
“念念。”他垂落的额发掩住半张脸。
院中水池,倒映树上影子,水中少年,眼睑殷红,枯败人偶一般轻轻将额头抵在自己膝上,以一个环抱的婴儿的,小鸟枝头抱睡的姿势,用力到剧烈颤抖地,像是要把自己的身体揉碎,揉成那本书的一部分。
脑海中再也不是血色狰狞的杀字。
密密麻麻铺满了更加执念深重的名字。
重叠如画满墙血色黄符咒于心房,贴满他闭眼睁眼的所见苍生。
念念,念念,念念.......
头上树叶如盖,所抱书页枕首,以此封上心中狰狞恶鬼的棺木。
念念,念念,念念。
树叶随风瑟瑟而动,像是周遭环绕符咒成墙,困住他扭曲朝她伸手的灵魂。
念念,离我远一点。
要写到小**了。嘿嘿。满意。写得我都有点起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触碰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