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温暖房屋中,窗户依旧大开着,吹来淡淡空气中的香风。
水声滴答,滴答。
只有这水声。
妖媚的女声,温柔多情:“夫君,已经过了两日了,你再留在这里看着我,恐怕大少爷要怀疑了。”
她眸子多情,却被白布束住。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挣脱不开那白布:“夫君,夫君,我怕黑,你为何总是束住我的眼睛?我害怕…….”
没有锁链,只有一圈容她一人的血色囹圄。
那一圈?丽,如她此刻一身绫罗,只不过绫罗中人困他,他困绫罗中人。
“夫君,我不过是去看看我们的孩儿啊。”她委屈地啜泣一声,柔媚的,无情的,“我和他,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夫君,你知道吗,瑶瑶多大了?”她声音带着雀跃,像是以往少女模样,在他身后,永远像是一只小雀儿一般叽叽喳喳。
须发皆白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被自己困在血阵中的女人。
她知道他在看她:“你呀你,怎么总不爱说话呢?”
记忆中,她也时常这样对他说,少女跳起来,那年少时刻唯一的令人目眩的日光,带着指尖的温度,抚过他眼睫。
微生弥眼睫闪了闪,最终喑哑开口:“你,为何要去见他?”
她闻言,俏俏地笑了。
然而她声音却是天真的,残酷的:“为何你看的,我看不得?”
“你是要杀了他。”微生弥沉静道。
短暂的沉默后,她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她漫不经心道:“怎么了?我生的他,为何我不能杀他?”
“他不是你的孩子。”微生弥和她一同在这血色囹圄中,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他不是。”
因为你不是她。
他,是她的孩子。
你不是她。
云姨娘尖锐地笑出声,不停歇的,像是见了什么大笑话:“阿弥,你知道吗,你说这句话听起来特别好笑。”
她手指轻轻描摹一遍微生弥的眉眼:“阿弥——”
“你不也想杀他吗?”
“想一想,他还真是可怜呢。”
“因为这样一个懦弱的父亲,就这样被所有人厌弃。”
“就因为镜中的结局,他从出生开始,就被父亲所忌惮。”
微生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道:“那是天命。”
云姨娘死寂地看了他半晌,道:“你究竟是想让他死,还是不想让他死?”
微生弥没有回答,他只是起身了,跨过自己的鲜血凝结而成的阵法。
云姨娘尖刻的声音:”你困不住我多久了。“
她一把摘下缚目的白布,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带着势在必得的疯狂笑意:“你知道的,我能出去一次,就能出去第二次。”
“微生弥,你已经越来越衰弱了——”
微生弥没有回头,只是踏着这数年如一致韵律的步伐,依旧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云姨娘见他依旧这样,面容狰狞了一瞬:“微生弥!”
“你杀了我啊,你还困我这许多年!”
“微生弥!”
那青年中年至如今,依旧身形笔直,不容外物浸染半分的剑客,微微侧首。
他终究还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云姨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阿弥,放我出去好不好?”
她压低了声音,轻轻哀求,像是撒娇一般:“我好害怕,你一直关着我,我好想你,好想瑶瑶……”
微生弥的神色在光芒中看不清,就像是多年前的杜绮云一直以来无法看清的丈夫的神情一般,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是杜绮云永远想不明白的,看不清的,爱人,直到她死。
微生弥静静看了她一阵子。
云姨娘知道他在看自己的眼睛。
于是她张口还想再说什么。
他却轻轻偏过头去了。
他走了,飘飘的衣摆,洁白的,决绝的。
如同以往千万次。
只剩下怨毒的尖叫和诅咒:“微生弥,微生弥,你们父子不得好死,你听到了吗,你不得好死啊!!!”
云际细雪风旋,像是谁轻声叹息,浮过她没有温度的,瓷器观音塑一般的面颊。
血色一圈,粗粝边缘,困住一头不知是何物的怪物。
整间空中楼阁,窗口金色符纸飘飞,红色画痕翻动,快要流入虚空一般。
闷雷重重一响!
如一场盛大海市蜃楼,云中露出无数如这窗口符纸一般的血色符文,漫天翻飞,一霎间,又不见了。
而空中屋里的怪物,也暂时陷入了休眠。
*
离不念听到浅浅雷声,皱了皱眉。
她心中不详预感越发浓烈,然而此时进了猎场是不能再离开的了。
阿瑶在她身侧,也像是警惕的鸟类一般,紧紧护住她。
谈霁一直绷紧下颌,眸中寒意不退。
永昌公主众星捧月之中,笑得开怀:“谈大人这副模样,旁人见了,还以为本宫要将你这小妻子吃了呢。”
离不念拍拍谈霁的手臂,谈霁眉目间神色放松,垂首看她:“怎么了?”
离不念摇摇头:“没什么,二哥哥,你莫要这样紧张。”
“是啊是啊,”永昌公主挑了挑眉,笑盈盈,坐在步辇上,看着在步辇旁行走的二人,“本宫不是那样强人所难的人,你看看,本宫不是都答应了?她不会骑马打猎,我就让她在看台,陪在我身侧。”
离不念不卑不亢:“多谢公主殿下体恤。”
永昌公主掩盖住眸中厌恶:“不必言谢,那你便陪本宫好好说说话吧。”
虽说是春猎,但却也是做足了天家颜面的,另围起来一圈,华盖遮蔽了日光,底下安置了贵女席面,一层层台阶上去,家世越好,越是靠近那最上层的永昌公主的位子。
三人走入贵女席间,贵女们神色不曾变,目光却落在谈霁离不念二人身上,看得离不念浑身上下发毛。
她清晰地听见了一句:“穷乡僻壤的做派,这般小家子气,怎的离不得男人一般。”
永昌公主立刻变了脸:“离姑娘是本宫请的客人,谁在多嘴一句,便自个儿进猎场吧!”
谈霁身在女儿堆中,也蹙了蹙眉:“殿下,今日席间都是贵女,不若臣先带拙荆先退下……”
“别呀,”永昌公主依旧含笑,不怀好意,“大人的未婚妻这玉容难见得很,本宫还想好好看看呢。”
“微臣身在女席中,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永昌公主拍了拍手,恍然大悟道,“这好解决。”
“茗音,”永昌公主道,“去将本宫那屏风拿来。”
谈霁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那屏风已经布置好,竟将他像是个稀奇动物一般圈住了。
永昌公主笑意不止,笑声咯咯。
贵女们见昔日有礼有节,君子风派的谈霁这样被困住,也大多低头轻笑。
离不念猜到了是因为素日里谈霁高傲,下了永昌面子,永昌看起来对他痴心一片,但也是公主。
永昌轻轻摇着扇子,斜斜觑一眼离不念神色,没看出一丝的羞愧不安惶恐,也是莫名更生出些捉弄之心。
她忍住对离不念的不喜,亲自牵着她手,一步步从台阶下,走到台阶最上,给她在自己足边,安置了席位。
离不念知道她是有报复心,如今也安了心下来决定随遇而安,她遥遥看着底下屏风后的谈霁,以及跪在席面最末端的婢女之身的阿瑶,在心里微末地叹了口气。
公主殿下呀公主殿下,我可未曾得罪过你。
所幸她也从方才的屏风看出了这殿下的高傲,倒是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只觉得这美艳的任性公主殿下,未必将谈霁视为驸马,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而谈霁是她唯一一个得不到罢了。
若是谈霁如同她其他的面首一般轻而易举低头了,她恐怕还不会这样愤懑,只怕是早将他忘在脑后了。
她今日能如此轻贱羞辱谈霁,将他像是笼中鸟雀一般关在四面屏风中——
殿下心中怕是没有什么真爱的,于万事万物,都是戏弄罢了。
离不念便只垂首,吃自己一生第一次吃的公主席。
永昌见她这模样,眯起眼睛,又嗅到她身上浅浅药香,倒是莫名没那么讨厌她了。
这席面吃完,永昌身边的茗音敲响了一面小鼓,今日的春猎便开始了。
贵女们一个个都意气风发,有说有笑地告别公主去打猎了。
须臾之间,整个场中便只剩下离不念,永昌,谈霁,阿瑶,还有茗音了。
离不念饶有兴味看着贵女们骑马而去的烟尘,心中有些神往。
这长安贵女们,个个都精通骑射,英姿飒爽,真好哇。
永昌动了动手指,茗音便心领神会将屏风撤下。
离不念对上谈霁的眸子,缩了缩脖子。
二哥哥的脸色好难看。
谈霁的目光一点点在她身上逡巡,检查她有无异常。
离不念很想说,公主殿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你若是再看,殿下不悦了,恐怕她才会真的想做点什么。
果不其然,谈霁那样戒备的目光让永昌不悦:“谈大人,你那样的眼神,看得本宫以为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谈霁起身,又要告辞,永昌却又收回了目光,朝着不远处眯眼道:“茗音,你看见了吗?那是什么?”
茗音顺着她目光望过去,毕恭毕敬道:“殿下,好像是一头鹿。”
“鹿?”永昌起了兴趣。
她眼睛亮起来:”正好,本宫还想着,要给这位离姑娘送什么礼物呢。”
“鹿血滋补,不如就以这头鹿,为礼物吧。”
离不念怔了怔,正要拒绝,一道箭光却已经擦过身侧。
永昌舔了舔唇角,一箭险险射中,看得离不念心惊肉跳。
只听一声鹿鸣,那鹿歪着身子,却不曾逃走,只垂首哀哀叫唤。
叫声打破唯有风声的寂静,让离不念心突突直跳。
永昌没中,心情显而易见差:“怎么它不跑了?没意思。”
“打猎,还是要跑起来才有意思。”永昌不悦,一双眼眸因为兴奋显得更加黑沉如墨,闪动光芒。
茗音细细分辨一下,随后道:“奴婢也不知为何,殿下方才那一下,没中要害,只中左腿,理应挣扎才是。”
永昌顺着台阶走下去,朝着那鹿一面走一面拉弓:“等本宫再射一箭,便知缘由——”
“等等!”
离不念下意识起身劝阻。
等到永昌回头,面色不善,她才道:“那是一头母鹿,有孕了。”
那鹿鸣声哀切,离不念听得皱眉:“殿下不若放他们一马——”
“你怎知道这是母鹿?还是有孕的母鹿?”永昌神色不虞,“离姑娘,莫不是不喜欢本宫送你礼物?”
她越说,声音越低,声线越狠辣,离不念听得心惊,谈霁已经起身,将离不念护在身后。
“本宫偏偏觉得,这是一头公鹿呢。”
永昌阴晴不定的脸上,最终露出一个笑。
“好。”
“离姑娘说是母鹿,那便证明给本宫看吧。”她笑起来明艳动人。
离不念心中那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永昌拉紧了手中弓,朝着那鹿虚射一箭,那鹿听到弓松,吓得愈发凄厉惨叫。
永昌哈哈大笑起来。
“请离姑娘将那鹿,带到本宫眼前,本宫好好辨认一番。”
“若是如离姑娘所说,这是一头母鹿,”永昌歪头,对她笑,“那本宫就放过他们。”
她说起“他们”时,语调掐重,像是滚在人头顶的刀背。
“本宫喜欢这样打赌。这样才有意思嘛。”永昌手指拂过掌心弓的流云花纹。
“那如若是公鹿呢?”茗音问道。
永昌公主慢条斯理道:“胡说。”
茗音便猛然跪下,俯首不再多言。
永昌笑盈盈:“说是母鹿,便是母鹿,带过来不是母鹿,那就是离姑娘的不是了。”
“本宫不喜欢失望。”她轻声道,“离姑娘,去吧。”
离不念看着那跪下的鹿,又看了永昌一眼。
她轻轻挣脱开谈霁的手,用眼神告知他不必担忧。
她踏下台阶,一步步朝着那鹿所在的方向走去。
而永昌笑着,猛然抬手,轻轻颤抖的弓箭,对准了离不念的后心。
谈霁一瞬变脸:“殿,下。”
永昌看都没看他一眼,手指将松不松,悠悠闲闲。
离不念不知道身后发生了这一切,只是朝着那母鹿,一步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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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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