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上),叶梓
季节是外衣,裹上了不同城市的身子骨,出来的感觉大相径庭。
秋天到了北方,把空气滤得清爽透亮,天蓝的无法无天,云的轮廓更是分明,一大朵一大朵开的肆意蓬勃,毫无娇羞之气。像路上成双结对的女孩子,打扮着力举止夸张,本该俗艳,可定睛细看,眉眼的俊俏英气却让人惊喜。
叶梓下出租车,对面是沈城北站。黑胖司机没有帮忙的意思,她打开后备箱拎出行李,还没放稳,车就迫不及待的一溜烟儿绝尘而去。总是这么赶,一路上按着喇叭超车,嘴里没有主题的骂骂咧咧,全世界都欠他的,所以他在开出租,所以他得这般奔命。可这世界不欠谁呢,来这一遭,所有的给予与剥夺,轮番而至,都得受着。
她缓缓神,打量起二楼平台上方高悬的沈城北站四个字。镀金早就斑驳,阳光的明亮让陈旧寒酸无处躲藏,**裸的展示慵懒萧条。弧形的大楼还是当年的曲度,却不再是向两边无限延伸的神气,膀子无力的耷拉着,搁哪儿算哪儿的架势。
叶梓一阵心疼,这几天总有这感觉。夜晚烧烤摊,乌烟瘴气也挡不住的吆三喝四,路旁廉价小店老板讨好谦卑的笑,还有北方中学对面星巴克里,富贵学生们的打情骂俏。
她知道自己矫情,也是老毛病。这烟火气的热闹日子,轮不到她来悲天悯人。不过是个清冷的旁观者,进都进不去,何来评说的资格。
可这心疼挺真实。在看到孟可那一刻,垂着长发缩在角落里的病床,胡乱盖着的白被单再怎么用力浆洗,也遮不住底下的死褶儿,像这个年纪再如何用心也阻挡不了的隐约衰老,她疼到了极致。
想起孟可,她掏出手机,找了个阴凉的角落。不想碍着别人的路,也怕和无数路人一样,猛然毫无预兆的定格,成了一个钻在手机里的傻子。
“跟你说个乌龙事件”,她调侃,用微信语音,“我居然在家门口栽跟头,把车站搞错了,现在改签到三个小时之后,只能流浪街头。”又拍了两张车票的照片发过去作为佐证。
孟可秒回,夸张的表情,然后是五个字:“心疼五秒钟”。
没良心,叶梓念叨。五秒钟,连鱼的记忆都还在。连旁边那个训孩子的娘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前因后果都不问,疼,也是假的。
孟可是听见了,又来了一长段。
“你别恨五秒钟太短,立学来看我,你口中粗陋污浊的病房,此刻是天堂,他坐在病床边,到处都是光”。
“好吧,”叶梓皱眉,在微信表情里笑,回道,“原谅你了,重色轻友的小疯子”。
小疯子再无音信,沉寂的诡异,无声的宣告她言出必行的只争朝夕。叶梓收起手机,忖度如何打发这三个小时。故乡之城,亲朋好友太多。但这次是为了看孟可,没知会任何人。此刻临走了再找谁,都是等着挨骂。东北人的热络,体现的方式简单粗暴。说话声如洪钟,语落如锤,言辞越无所顾忌,越发凿出无间的亲密,绝不留出生分拒绝的缝隙。
总说车站是城市的名片,可修建的太多,像名片上的头衔摞着摞儿挤在一起,搞不清楚这个人究竟是谁。名片能懵到人,自然能让叶梓栽跟头。
回京的高铁,叶梓票面出发是沈城南站。待过二十几年的城市,了不得的自以为是。闲踱到心目中笃定的南站,惊愕的发现,此南站垂垂老矣,已经升格改名,现叫沈城站,老李变成了李老,以为众人仰望,其实早没了实在用处,不过是礼貌的被抛弃。门前广场上,昔日标志性的坦克塔,像个看门老大爷,守着破败的园子,寂寞的两眼发直,眼珠却污浊的看不清来客。此时的沈城新南站,成了全国高铁网上的一颗珠子,被轻巧的编织在遥远的浑河南岸,连所在之处的小镇子也沾了光,被大沈城毫不客气的揽入了版图。地图上清楚的十几公里距离,叶梓的车,如何都赶不上了。
老沈城人叫了几十年的南站,说改就改,叶梓很气。不是应该欺生吗,堕落了才宰熟。悻悻的处理了票,三个小时之后的沈阳北站。
也好,从南到北的穿城,算检阅了。
黑胖司机开的风驰电掣,叶梓几次想说自己不急,可后视镜里反射出一片烦躁,像还冒着烟的焦土,想来人家是急的,要不怎么看周遭的车都是个不顺眼。又怕牵扯了他炮口的火力,对着自己喷射,她可没熄火的本事,只能忍。
不曾预料,居然到的飞快。变换的街道光景,叶梓还没咂摸出味道,就被催着下车。她自小活动在城北,去趟南站附近逛街,是多大的事儿呢,够和谢音她们兴奋密谋好多天,零花钱得攒些日子,南站拐角外文书店里的音乐卡价格不菲,可那调子和花色,勾搭的人心痒痒的,想起来就睡不好。给了希望的那个人,他应该也这般失眠吧,也许不过是淡然一笑就置之脑后,谁知道呢——少年时代所有比天还大的患得患失,在岁月里终于露出洗尽铅华后的可笑模样。
沈城是变了,南北快速干道高直的竖在城中,把南站魔术般拉近。可那些掰指头盼着去逛南城的日子,却模糊不清。这几十年,所有的城市,被尘沙飞扬的工地经年笼罩,再揭开面纱露出容貌,越来越相似。像一个手术台下来的网红脸,分不清彼此,只能互夸好看,又忍不住刻薄的挑剔别人口鼻眉眼间的陋处。
前两天和孟可去浑河边的奥林匹克公园溜达,红的健步道,绿的青草地,垂柳飘曳的轻浮,白杨挺拔的固执,健身器材上摇踏着的人们,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也算是花了大功夫,水清岸平,南岸临河的土地早被几个大开发商火速瓜分。水岸居,和平邸之类的楼盘层层叠叠的拔地而起。终是大城,几年时间,新社区已经聚拢了不少人气。夕阳下打眼望去,楼面的光泽柔和熨帖,倒像经过岁月的打磨,天生杵就在这里。只有垂着的房产销售条幅上巨大的电话号码数字,泄露了新来者的身份。
“只看这里,谁分得清是哪儿呢?”叶梓叹道,“珠江,黄浦江,京城脚下的护城河,扬州的京杭大运河,甚至兰州的黄河,重庆的长江,长沙的湘江,所有城市的水边,已经变成了一个模样。”
“过分了啊,”孟可白了她一眼,睫毛忽闪的好看,“老城区你说破落,新城区你又说雷同,这到底是求全责备还是怒其不争?“
“都不是,”叶梓嘻嘻笑,“我就是自私,希望到处都和咱们小时候一样。”
“你自己都不一样了,要求沈城一样,还真是自私。小时候这浑河边是一片荒地,连堤坝都没有,九几年的时候还发过大水,吓死人了。我嫂子,不,前嫂子,”孟可瞟了叶梓一眼,“她老家在附近,据说浪头有几尺高,远远的就冲过来,跑都来不及。哪儿有现在好!”
“现在当然好,”——嫂子就嫂子呗,你当我还有闲工夫在意这事儿,叶梓摘了片叶子闻了闻,“可浑河就是浑河,不是栽了桂花树就能摇身变成西湖,就像沈城人,一张口就露出的那股劲儿,怎么都和北上广的人迥异。”
“干嘛要跟他们一样,沈城人多好,心直口快,人情味儿重,那些城市里装腔作势的调调,我想想就够了。”孟可一脸鄙夷。
“我当然不是说他们好,南橘北枳,各有各的水土。我只是说保持本真最好,”叶梓打量着孟可,“就像你这样,出去转了一大圈,也算阅尽千帆,回来了,还是这里的土壤最让你欢实茁壮。不像我,跟这个新城一样,似是而非,整个儿一个不伦不类。”
“别别别,”孟可叫唤,“您千万别连累咱们沈城。您打小就这么一副伶牙俐齿的清高模样,别说沈城涂抹不了您,就算是咱们的大中国,好大的一个家,还不是不够您折腾。”
“再说我吧,”孟可连珠炮般的不停,“我怎么就没变化啦,十几岁时候跟个纸片人儿一样,哪里像现在这般妩媚多姿。”她说着,忍不住做了舞蹈姿势,路过的一个男人看到瞬间失了神,差点撞上岸边的歪脖柳树。
叶梓忍住笑,暗叹孟可的妖娆魅惑怎么就刻在了骨子里。徐娘半老是贬义吧,可真不是谁都当得起。她驳道,“你说你哪里变了,还是沈城的老雪花啤酒最辣嗓子吧,还是沈城的羊肉串撸着最香吧,”顿了顿,“还是沈城的潘立学最帅最招人吧?”
孟可哈哈拍掌,大红色长袍衫的裙角都在笑——这衣服只有她敢穿,“你这话算是说对了!我绕了一大圈,发现还真是潘立学最好,缠绵悱恻啊,缠绵悱恻你懂不懂,他让我头一次有这感觉。”
缠绵悱恻算是好事吗,叶梓懒得驳斥。她这次回沈是为孟可,但不是因为她和潘立学的事儿,这事儿也麻烦,但还算不上最重要。
最重要的是,孟可病了。
谢音来电话说孟可在住院,“你知道我跟她没来往,”谢音懒洋洋的, “可同学圈子里的风言风语都能飘到我这里,可想而知多大的动静,想不听也难,都说她和潘立学老婆——当然,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老婆还是前妻,干脆撕打起来了,现在她避风头,躲在个小医院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病,你这天天在外面救死扶伤,是不是也该回家乡看看老同学。”
叶梓和孟可有日子没好好聊天,以为她的心思精力都撒在工作上。但显然,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话在孟可这里不适用。和潘立学搅在一起,不算稀奇,孟可这秉性,走到哪儿身边不围着几个异性才稀奇。可和人家老婆还是前妻之类的撕打起来,这事儿不寻常。撕打说明争抢,食物或配偶,动物本性无非如此。四十几岁了,她孟可什么时候争过男人,每次惹上麻烦,或者干脆没意思了,只有男人亦真亦假肝肠寸断,她最多两天就恢复如初,花枝招展的卷帘迈出去,还是她孟可那片旖旎的江湖。
城东,叶梓按地址找医院,七拐八拐的,在一堆老楼群里。地是土的,污水或是某个年月积的雨水,纵横交错肆意蔓延,叶梓只能跨着走。楼洞口望进去黑乎乎,靠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残骸,要不就是几个渍酸菜的大缸,木头盖子上霉点丛生。没什么人,偶尔出来个老太太,挎着个旧编织筐,步履蹒跚目不斜视,世界上只有买菜做饭一件大事。楼都只有五六层,电梯自然用不上,抬头瞅瞅,好多窗玻璃都无所顾忌的缺着角,木窗框很默契的翘着合不上。空调都没有,应该也挂不住,挂多了,楼板难免岌岌可危。
再鲜艳的城市,都有光亮刻意绕开的角落,叶梓不感慨。她感慨的是孟可
真会找地方,为个潘立学,值得吗。
“当然值得,”孟可噘着嘴,“那个女人现在疯狂的狠,上次跑到学校办公室,就这么揪着我的头发”,说着伸手来冲叶梓头上比划。叶梓闪开,“那他潘立学什么态度?”
“就是他,让我暂时躲躲,否则我还能怕了那个李凤仪不成?李凤仪,你听听这名字,难为潘立学为了孩子忍了她这么久。”
叶梓四下打量着病房,八张大床的大屋,朝南,阳光还算充足。都是老人,输液架插在床架上,一袋袋的液体挂着,点点滴滴的续入到各个虚弱的躯体里。
“躲,也不至于躲到这里来吧。”叶梓压低了声音嗔怪。
“咦?!”孟可怪叫,“你不记得这里啦?这是我爸他们工tf原来的职工医院啊,工tf倒了,后来这里改成社区医院啦。旁边那些老楼是原来的家属楼,咱们那次看电影被大头追,后来就是猫在这里!”
“是你被他追,不是我们,”叶梓纠正,对刚才的似曾相识之感恍然大悟。还真是,就是那几栋楼,她真不记得了吗?可又那么清晰,揣着音乐卡的忐忑与兴奋,在那片曲折里躲藏辗转着,孤独而骄傲。她甩甩头,笑,“还真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么多年以后,你居然又躲在这里。”
护士进来,直直的走到孟可床旁。叶梓瞄了一眼输液袋上的药名,医院不咋地,给用的药倒是不含糊,四代头孢。随他们吧,医疗圈混迹这么久,晓得治疗方案不容随意置喙,你再清楚其中的门道,也必须谨言慎行。你这里瞅到的是点,医生看到的是面。点涂的太用力,没准儿就破了面的相,吃亏的是病人。
孟可说她只是感冒发烧,最多肺里有点炎症,医生也说先消炎。叶梓看了片子,怀疑不是。揪着去医大拍了CT,结果说有结节,不好的可能性大,建议立刻手术。
“我不手术,”孟可很固执,“我现在是斗争的关键时刻,一松懈,敌人要趁虚而入了。”
“你这是病入膏肓,还是无知者无畏?”叶梓气的不行,明知她无稽,也只能按她的思路来,她是病人,病人高于一切。叶梓耐着性子,“现在只是做个微创的胸腔镜,很快就出院,以后就高枕无忧。你说,这要是扩大了,小命保不住,还不是彻底把大好江山拱手让人?还有一大家子人呢,为了个潘立学,都不管啦?”
“我不是不怕死,”孟可心虚,“你不是说还不一定吗,只是不好的可能性大吗,我定期复查着,一有转化的苗头,立刻手术,好不好嘛。”
叶梓说服不了孟可,只在手机里狠狠的记下复查的时间。
孟可和那个李凤仪在拉锯战,目标是潘立学。孟可使出浑身温柔解数,他潘立学又如何抵挡得了。李凤仪找到孟可的学校,杀气腾腾张牙舞爪,也不过是穷途末路。
孟可被潘立学劝躲,看似狼狈,实则占尽上风,话里总是透着喜气。 “立学说,过了这段,李凤仪平静下来,他们就彻底分开,儿子也大了,跟着谁都不麻烦,关键是熬到明年高考结束。”
“他俩到底离没离婚?”这事情坊间传闻太多,叶梓一直不太关心,想着是孟可的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就先厌了。眼下来真格的,这个问题就凸显重要。
“离了离了,”孟可急着说,“十年前就离了,我看过离婚证书,红皮儿的,单人照,绝对保真。”
“离了还住在一起,这都什么奇葩事情,那个李凤仪,婚都离了,还纠缠什么,凭什么来找你?”叶梓不解。
“离是离了,这么多年为了孩子一直瞒着,当年本来是李凤仪吵闹着要离的,年纪大了开始后悔,这日子过着过着,女人嘛,心里觉得跟没离一样,以为能这么到老了呗,不过找时间再去重新扯个证而已,谁知道冒出来一个我。”得胜的人都善解,孟可嘻嘻笑着,还是得意。
当然不只是孩子,孩子最多是丝绸被面,缝住一团团烂棉花,也还是御不了寒,谁的日子能整天缩在被窝里。明明还有钱,只是没法亮出来当幌子。有了票子糊成的屋子,吃饱喝足之余,舒展了筋骨,才有闲情逸致出去招猫逗狗。
叶梓早就听说,潘立学家的钱都是李凤仪家里的本钱,自己没干成啥。整日开着宝马X6,看着豪气,无非是给前丈人跑腿打杂。就是生了个好模样而已,对了,还会个缠绵悱恻。
真成了,也有你的苦日子受,叶梓看着孟可,憋住没说。只叹气,“我怎么都想不通,一个杀伐决断的女企业家,怎么就被个潘立学拽回成了小女人。”
“你说的太对了,”孟可说,“ 就是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女人,纯粹干净。”
叶梓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想,这一辈子,都有各自的劫数,说励志些,就是自己认为的最重要的事情。做好了,就是所谓的成功。孟可曾把男人作为生存的依靠,历尽艰难走到此刻,存活早就不再是问题,劫数却依然是男人,明摆着的折磨,却乐此不疲。她的好处在于她了解自己,从不躲避。
可是叶梓自己呢,所谓任务使命,命里注定这辈子必须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她曾经非常迷惘,但在此刻,心里清楚坚定——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纯粹干净。
叶梓站在沈城北站的二层平台上,太阳已经斜到了西边,北方中学的方向,两条街,拐一个直角,走路不过二十分钟。高中时候,北站刚落成。那时候他们没钱,沈城也没有。到了晚上,亮堂的地方不多,到处黑漆漆的,再赶上天冷的季节,城市像个大冰窖,你不小心就会被吞掉。
只有北站这里,总是奢侈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像通着另一个世界的出入口。这个平台,宽厚的接纳着她和赵浦宁这样从学校偷跑出来的孩子,自以为是似是而非的恋爱着。挺苦的日子,并肩牵手从这里往远处望望,就好像探到未来的喧嚣与精彩了。站在这里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触犯了禁忌的刺激和有趣。这里目睹了他们不那么老实的青春,比父母老师还了解自己。青春走了,这里还在。左手边第二个台阶要高一些,她每次都不长记性的绊一下,叶梓记得那么清楚,可卷子上红叉绿钩的无数考点,早已被时光吞噬的没了痕迹。
北站正对着长江大街,笔直的向南伸去,现在被压迫着的南北快速干道夺了气势,畏缩的窄了,还是执着的触到远处的人民广场。高楼起来的太多,挡住了广场中央的领袖塑像,他应该还是风雨无阻的在招手,衣襟摆的自信威武。年轻时候,整个世界都可以拿来玩笑,路过这里的孟何飞扬跋扈,车蹬的飞快,叶梓不好意思的揪住他夹克衫的两侧,悄悄的,手还是翘着,生怕碰到了他的身体,满腔的羞涩就再也藏不住会溢出来。却听见他嘀咕说,“毛爷爷那怎么会是在招手,明明是要再来五瓶儿。”就这么一句,叶梓笑的昏天暗地,怕从后座跌落,只好忙不迭的抱住他的腰。
人民广场东边,是碧潭公园。只有那么一汪水,大言不惭的叫湖,平时除了遛鸟太极的大爷,没人光顾,待到冬天结成厚厚的冰,终于扬眉吐气。四面八方冒出来的年轻人,在湖面上转着圈溜冰,把天地都转开怀了,倒有了春天的意思。技术生疏的,不好意思混到圈子里,挤在一个角落里你推我挤的,接连不断的跟头大叫,像城市的贫民窟,空间狭小资源匮乏,可是毫不妨碍喜怒哀乐生生不息。
再往南,依次路过医大和南站,就到了浑河,那是叶梓记忆里沈城的边缘,现在成了新老城区的分割。她的记忆被河拦住,都留在了城北,就像城市对她的记忆,都留在了二十三岁进京时,送别的站台。沈城像母亲,把孩子送走了,自己转头面对狂风骤雨,被大趋势的气候洗礼着,无力反击却也再无所畏惧。
毕竟曾是皇城,随处都是不经意的大气。叶梓再没见过一个城市如此命名,把南北叫街,东西叫路。文武大臣般各司其职,不用争抢扭捏。皇城即便没落,也是有章法的撤退,蠢蠢欲动伺机再生,而不是断崖式的飞堕再无生机。放眼过去,街头路边盎然的摊贩店铺,补习学校门前车流的无理拥挤,酒桌旁漫天的可笑吹嘘,都是未来的可能性,都是东山再起的火苗和种子。
在这里许的愿好像挺灵,叶梓想。当年和赵浦宁说,一起考上医科大学,果然。当时倒是忘了,没说永远在一起那一套,幸好没有。永远是多远,带上这样的虚词,愿望如何能灵。
那好,再许个愿吧,今天站在这里,是机缘。
叶梓不知道,她站的位置,下面恰好是那个“北”字。她庄重而虔诚,短发被夕阳笼上一层金色的光。绿色长裙随风飘曳,远远看去,就像一棵树。
对,就是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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