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跪。
公公说宫里住着的,都是贵人,个个都是金枝玉叶,冲撞不得。
遇着了,要下跪;犯错了,要下跪;主子心情不顺了,也要下跪。
没有人天生就是跪着的,但公公手里甩下的鞭子,会让人再也站不起来。
江宁挨过,很疼,伴随着破空的响声,鞭子会重重砸在脊背上,仿佛皮肉都被生生撕扯开来。
眼前顿然一抹黑,还未回过神来,膝便已磕在石砖上。
自此,他一直跪着,没再直起过身。
便是那一次竹亭避雨,那是第一次,有贵人命他抬起头来。
他被打怕了,没敢抬眼,满目只能看见明黄的衣角。
他听见那人夸他长得好,江宁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觉得害怕。
“孤觉着承恩更适些。”
他听见头顶传来冷而淡的声音。
承,恩……
这不是一个好名字,即便他没读过书,也知晓其中旖旎轻贱的意味。
他从前唤江宁,这是爹娘为他取的名字,说是希望他安宁平静的过一辈子。
不过被卖进宫后,他便被叫做小宁子了,没人在乎一个小太监到底姓什么。
而如今,他连仅剩的名也被抹去,冠上了承恩这么个名字。
那又能如何呢?谁会去听一个下人在想什么?
他只是磕了头,向陛下谢恩。
往后,他跟在陛下跟前。陛下要什么,他就得给什么,即便他不想给,也由不得。
所有人都唤他承恩,这个名字像是抹了层糖壳的毒药一样,他被逼着吞下去。
他得到了所谓的庇护,不过一切危险都来自这位庇护者罢了。
他本该平静的生活被这座皇城搅得一团糟,他本来学会了如何去当一个不起眼的杂役太监,却被突如其来的皇恩再次逼进水深火热的境地。
他承受着平白无故的骂名和鄙夷,要遭受旁人的妒忌和来自帝王的猜疑,还要每日在御前扮演一个足够听话的玩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什么时候陛下眼里的冰冷熔成愈加癫狂热烈的爱意,是什么时候陛下粗暴冷酷的言行掺杂进了温柔的怜惜?
江宁不知道,因为他总是低着头跪着,他总是苦苦挣扎在痛苦的泥沼之中,他没法去看见、去察觉帝王眼底神色的转变。
那一夜,陛下突然落下了一个吻。他们之前有过种种肌肤之亲,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吻。
江宁脑子有些发晕,好像沉溺在了这片温情又强势的爱意里。
他的心被填得满涨,又颤颤悠悠地坠入谷底。
江宁想啊,这算是什么呢?怜惜,**,又或者,可能是爱?
想不出,他只知道啊,他叫承恩,承君恩泽。
仿佛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取悦帝王,他只用听话地顺从,只用跪着任由摆弄,只用学会一言不发的承受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吐露痴情忠诚的爱语,这就够了。
胃里忽地翻涌起想要呕吐的恶心感,他只觉得厌恶,一切的一切都糟糕透顶。
陛下因此发了怒,连着他的日子也愈发艰难。
他妥协了。
他被人不由分说地拽进皇权中心这个漩涡里,此后他就得靠着君恩庇佑活下去,不然……便只能等死。
他向来是个极度软弱的人,他习惯了去承受,也学不会彻彻底底地反抗。
所以,他选择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当作一切遭遇都是心甘情愿,主动地、低贱地,自己贴了上去。
在那把匕首朝着帝王刺去的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想,他直接冲过去挡在了帝王身前。
有惊无险,他还活着。
陛下好似有些心软,仿若很珍重地抱着他。
江宁忍不住抬起手,回抱住,任由自己沉沦进短暂虚假的温情里。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个样子,大抵因着他太过软弱吧,明明绝望又痛苦,还要愚蠢恐惧地去顺从。
活该他活得这么难受。
自那以后,陛下对他是愈发的柔情蜜意,就像……就像是爱一样。
即便他们之间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摩擦,陛下最终也会让着他,会对他好,会体贴的照顾他。他也忍不住,放任自己跌入蜜罐里。
直到,直到陛下同他表明心意。帝王真诚深情地说着情话,他却通通听不进去。
那一声声“承恩”,将他从幻梦中彻底拉了出来。
他不叫承恩,他有自己的名字,他有本属于自己的宁静的生活。
他不需要别人的爱,不需要让人敬畏的权利,不需要荣华富贵。
他只想站起来,然后,去到皇城外,去过那些平常又自在的生活,不用担惊受怕,不用被责骂胁迫。
他再也忍不下去,偷偷找了沈砚,求他送自己出去。
那个暗卫确实帮了他,他出了宫,可就在他以为他即将离开这个地方时,陛下又出现了。
像一场噩梦。
他被困在这座窒息的皇宫里,一点一点地腐烂死去。
这里不会有所谓的尊重,也不会有平等地视线。
他宛若傀儡木偶一样被操纵、控制,没有灵魂,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他很爱陛下,他如是告诉自己。
他做出一副虚假的很爱的样子,让心中那一小份的爱遮住大片大片的厌恶和恐惧。
将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他朝着陛下笑,因着他的亲近和庇护而欢欣感激,为他的宠爱雀跃羞涩。
既然没有办法将自己拯救出来,不如彻底沉溺在幻境之中。
至少不会太过痛苦。
也只有午夜梦回之时,他会想起过往的种种,然后不由自主无法控制地感到恐惧。
正如此夜,江宁又被噩梦惊醒。
窒息感遍布全身,他被束缚在帝王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楚景渊察觉到他的动静,悠悠转醒,迷蒙困顿中伸出手,想要轻抚他的脸颊。
江宁却因着噩梦的遗韵,下意识地偏过头躲过了他的触碰。
“怎么了?”箍在腰上的手收紧,甚至隐隐能感受到脊骨传来的痛意。
帝王的面色变得冷沉,眸色瞬地清醒,眼底却凝起彻骨的寒意。
江宁唇角勾起一个笑,他凑上前去,在帝王嘴角献上轻柔温软的一吻。
“被噩梦吓醒,睡糊涂,昏了头了。”他这般打消着帝王的猜疑。
楚景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温和柔情的笑意又重新挂在他面上,“不怕,都只是梦罢了。”
他一下一下轻抚着怀中人的腰背,直到江宁紧绷颤抖的身子慢慢放松平静下来,沉入睡梦里,才停下动作,闭眼休憩。
江宁每过几日便会在夜间来这么一遭,一次两次,楚景渊很难不窥见其中端倪。
没有人愿意戳破,幻境塌了,可就再也建不起来了。
楚景渊不会放手,江宁也无法说服自己。
或许不需要多么的真情实意,只要能这般一直幸福地过下去便足矣。
久违的番外[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江宁心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