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透过玻璃花窗在绒毯上撒下零星橙红的光斑,随着淡去的暮色越来越暗,仿佛连光都不好意思照进这隐秘之地。
床上的血族身下铺了一层毛质细腻价格不菲的灰黑色毛毯,衬得皮肤青白发亮,脖颈的青筋凸显,微弱的光在那泛着水光的金眸中破碎。
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玖佚今天就要做第一个打破这句话的先驱者。
“你……嗬……看够没有……”
他艰难地吞咽着空气,现在巴不得自己是个蜗牛,能够缩进壳里。
“你够了?”
洛伊克反问道,目光从他的脸上重新移回身体。
“看起来不够。”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手指都红了,趁那个混蛋不注意翻了好几个白眼,心里边骂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吸太多血。
刚才玖佚已经反应过来一切或许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自己曾常在酒馆小巷的谈笑中常常听到的话题。
恶魔族群里有一个特殊族群,叫做魅魔,他们的血液是最佳的催/情/剂。
其实不太可能把这个种族和强大的洛伊克联系在一起,魅魔在恶魔里属于低等种族,往往是人族权贵的玩物,而且洛伊克是魔鬼,是堕落的神明。
但他选择相信这个猜测,起码这样能证明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能稍稍安抚他此刻脆弱的心灵。
他像橱窗里那些被扒光衣服的成人向玩偶,毫无人格的那种,却碰巧遇到一位初来乍到的顾客。
而洛伊克是冷漠的**“观察者”,清廉圣洁,漂亮的眼眸平静中带着几分探究。
真是糟糕透顶。
心里空荡荡地发冷,身体却热得像在蒸锅里,浑身都是濡湿的,气管滞涩,喘不上气。
玖佚难以忍受那没有温度的视线,仰头闭眼,微微蹙眉。
渐渐的,他开始感觉自己陷入了一滩金色的血泊中,周围是死寂的黑,血泊沸腾,无数双雪白像雕塑般的手从血中冒出来,抚摸过他的手臂,腰腹,胸膛,每一处都变得滚烫。
洛伊克……该死……去死吧混蛋魔鬼……
草……
他身体开始颤抖,绷紧,出于本能蜷缩着躲起来,却突然被拉住,一只手从后箍住了脖颈,一具有些重量的身体压了下来。
“咳、干嘛?”
玖佚眼睫一颤,睁开眼,盯着眼睛边上毛毯的绒边,难耐地发出声喘息。
这个姿势他一直很讨厌。
“为什么躲,蹭什么?”
他问。
玖佚怀疑这家伙是故意找茬,接着就被翻过来按在床上,胸膛和腰腹暴露无遗。
后背的药液弄湿了毛毯,他目光落到那神圣的白袍,白得晃眼,高大的身体散发着鲜活的暖意。
是活着的洛伊克……
算了,何必折磨自己,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我没躲。”
他舔了舔唇角,低声说道。
洛伊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玖佚也仰头看着他,一道血红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眼,但他还是看着那张漠然圣洁的脸,直到被他的目光撕开一缕瑕疵。
光线突然昏暗下来。
咬紧的牙关被轻易撬开,口腔里缓慢地塞进一个皮革味与檀香混合的棍状物体。
是洛伊克的手。
玖佚竖瞳收缩,皱起了眉,唔唔两声。
喂!这混蛋……至少把手套脱了吧!?
以前怎么不知道洛伊克洁癖那么严重?
他讨厌皮革,神游了一瞬,紧接着那两根手指就拉出他的舌头,将他的神智拉回。
手指无意间摸到口腔内一个鼓起的部位,玖佚忍不住哼了一声,那是他獠牙生长的位置,现在已经恢复正常犬齿的模样。
洛伊克察觉到玖佚的异样,开始轻轻碾过獠牙的牙根,认真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忘了伪装。
血族本能要保护自己的重要部位,玖佚顿时不安地挣扎起来,喉结不住地颤抖。
明明鼻子可以呼吸,但注意力全被口腔里的感觉引走,舌根被按压令他有些反胃,呼吸受阻,在愈发渴求氧气的情况下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灵魂开始因熟悉的气息而疯狂战栗,他感觉到那皮质柔软细腻的手盖住了他的手,力气有些过了,令身体更加发烫,血管里的血像岩浆沸腾,汗水彻底打湿了乌发。
吐出的湿热气息将手□□得湿漉漉的。
玖佚心里不断地冒出脏话,时不时泄出几句来,他看不清洛伊克的表情。
就在玖佚忍不住再次催动獠牙生长的瞬间,突然被那个只比他牙齿软一点的物体狠狠按住了牙根。
嘭——!
蓦地,金色瞳孔失焦,一股极致的酸麻顺着口腔一路窜上头顶,炸成一朵白色的烟花。
……空气终于混上血族淡淡的冷香。
洛伊克抽出手指,将两只手套一并摘下。
他还没回神,仿佛灵魂被抽离,轻轻砸了咂舌,觉得很空虚。
-
窗外的天空变成灰粉色,月亮静静地挂着。
玖佚指尖抽动一下,手指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体温降下来,大脑也冷静了。
他靠着床头缓神,成对的鸽子在窗口悄悄望向窗内,接着便像受了惊似的扑腾飞走,落下几片灰色的羽毛。
玖佚瞥了眼一旁的洛伊克,果然洛伊克也注意到那两只鸽子,于是嘀咕了一句:
“哎,它们会飞,真是自由啊。”
“自由么。任人宰割的自由?”
洛伊克坐在床尾,语气微妙。
“对了,你母亲已经拿走赐福。”
怎么有人这么不会聊天。
玖佚心里被刺了一下,不满地抬头对上那双冷淡的眼睛。
虽然这家伙说得没错,他母亲将他献给艾德蒙斯,换取了一个药剂,可以治疗他弟弟的魇症,他现在哪有自由可言……
洛伊克微微扬起眉,冰蓝的眼睛似乎并没有嘲笑的意味,只是有些陌生。
陌生,等于被遗忘,让他连怨恨都无法彻底。
玖佚屈着腿,双手交叠抱着自己的身体,试探道:
“嗯……是啊。大人,可我不会做饭,也不擅长做饭,您真的需要我吗?我可以帮您做别的事,或者我也可以出去给教廷赚钱。”
反正他一定要出去。
洛伊克轻笑一声,这回似乎是真的觉得他可笑,玖佚看到了明晃晃的嘲笑。
“既然是我的东西,做什么都可以,教廷会再给你安排,不过你连自己的牙齿都控制不好的话,是不是应该给你戴上止咬器,或者打上标记,以免伤到其他人。”
玖佚听了洛伊克的话,大脑一凉又一热,连忙坐起来。
什么标记?一个烙印还不够吗这个混蛋!
而且止咬器是贵族用来给那些攻击性很强的血族奴仆或者其他野兽戴的东西,他当然不想戴,那样他还怎么出门见人?
他努力遏制自己骂人的冲动,压抑着声音解释道:
“不是,没有,是我太饿了,他们七天没给我血,我才没办法,我平时绝对不会乱咬人,可以向您保证。”
洛伊克盯着他因为气愤而凸起青筋的脖子,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声音却依旧如审判赎罪者那般平稳:
“嗯,那么,血好喝吗?”
怎么又突然转到这个上面。
玖佚额角渗出冷汗,微微攥紧拳,低声道:
“好喝。”
洛伊克眼底闪烁起恶劣的光亮:
“如果下次你还忍不住该怎么办?”
“……我会戴上止咬器。”
玖佚低下了头,指节泛白。
该死。
他听出来洛伊克话里的漏洞,这家伙根本没说忍不住做什么,如果是忍不住吸血,他作为血族当然要吸血,以后万一哪天这家伙出于恶趣味故意不给他血包,那他恐怕注定要戴上那玩意儿。
洛伊克笑容似乎变得更加纯粹,玖佚觉得刺眼,再次对自己的处境感到煎熬。
其实在选择吸洛伊克的血之前,玖佚就清楚这样做一定会有代价,无非两个,死亡,或者就是像现在这样。
……没死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次的吸血行为本来也不是纯粹出于冲动。
换一条路,最好就是被厌弃,最糟糕就是死,但除了死以外每条路都于他有益。
机会只有一次,他抓住了。
可惜洛伊克并没有因此讨厌他。
也对,要是讨厌怎么可能留他性命,他只是直觉这样做或许能破局而已。
玖佚低头陷入沉思。
他难免有些后悔,因为现在明显洛伊克对他兴趣更加浓厚,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算了,无论如何必须要赶在洛伊克身份败露之前接触更多,才有机会了解上辈子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情。
铛——
教堂神圣的钟声传入三楼。
玖佚重新抬起头,看到洛伊克神情恢复以往的肃穆,就像重新涂上一层石膏。
他盯着那张脸稍稍出神。
钟声昭示着有人要上贡,他们祈求神明拯救,而身为神明的化身,洛伊克又怎能不在场。
一般人们上贡的都是赎罪者和财宝,可以以此为媒介和艾德蒙斯进行沟通,换取艾德蒙斯的赐福与救赎。
母亲就是如此。
那个披着神使皮的魔鬼终于走了。
玖佚重新趴回床上,皮肤陷进柔软的毛毯里,放松下来。
寂静的空气中,还残留着他一个人暧昧的气息飘荡,和屋内洛伊克的气息纠缠不清。
血液带来的影响消散了七七八八,身体的温度也渐渐回落至往常。
就是还有点头晕,身体轻飘飘的,但也不同于以往,力量前所未有地充盈。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变成血族适宜的昏暗。
他侧过头,看着窗外不太熟悉的高度发了会儿呆后,久远的记忆一闪而过,指尖无意识抠进毛毯。
三楼,我记得书房也在这一层?
洛伊克的书房,上辈子他从来没有进去过,因为那是禁忌。
不过应该没有什么是比吸洛伊克的血更禁忌的事吧?
烦乱尘埃落地后,玖佚开始有了新的想法。
也许是第一次赌赢,也许是力量的恢复,让他变得有信心。
反正都吸了洛伊克的血,还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能阻止洛伊克的死亡,但既然决定要改变,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那就应该多接触有用的信息。
于是他躺了一会儿便又马上打起精神,起身披上洛伊克刚刚丢给他的新衣服,推门而出。
门外古朴幽暗的长廊向前舒展,地面铺设着褐色地毯。
檀香浓郁,安静地过分,墙壁上挂着蜡烛,照亮墙上的一幅幅画作和浮雕。
他扶着墙缓慢地向前走着,目光不断被墙上那些艺术所吸引,血族喜欢高雅瑰丽的艺术,他也一样。
脚步无声,他渐渐发现看起来并不长的走廊却走了很久,几番想要回头,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让他必须去那个房间,于是又继续执着地向前。
余光捕捉到微弱的红光,玖佚转头看向墙面上的浮雕和画作,却什么也没看见。
大约几分钟后,走廊尽头终于出现一扇三米高的红木门。
玖佚抬手握上那刻着繁复花纹的金漆把手,触感冰凉。
随着一声轻浅的咔哒,门开了。
独特的木质香扑面而来,混杂着一缕薄荷的清凉。
里面一片昏暗,透着神秘森然的气息,唯有天花板边缘的一扇天窗外的明月照亮屋内一隅,空气中飘荡着细碎闪烁的尘埃,落到一片泛着荧光的草叶上,那是一株月光草。
玖佚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就在跨过门线的一瞬间,高悬在天花板的水晶吊灯陡然亮起,暖黄色的光瞬间充斥整间屋子。
他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一跳,握着门把的手一松,门便自动关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居然是魔法感应灯。
玖佚抬头看向毫不刺眼的灯光,心里一酸。
洛伊克真够奢侈,该去见鬼的有钱人。
他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景象,可不能只用有钱来形容。
这里……简直称得上一个囊括了泽雅大陆各种文化与知识的图书馆。
他此刻正站在巨大的环形书架中央,周围放满各种各样的书籍。
各基础魔法典籍,人族魔法史,失落的五大王国,泰坦秘闻,精灵的秘密,矮人炼金术,驭亡灵法,龙族传奇等等……
按照各种不同类别摆放,虽然有些一看只是野文,有一些是书摊常见的书籍,但也有不少他从未听闻的。
要知道在血族,只要一个家族拥有一本魔法典籍,就足够这个家族长盛不衰,更别说洛伊克一个人就有那么多,还包括其他种族的知识。
那家伙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抢劫吗?
难怪,难怪洛伊克几乎什么都懂,他曾以为是因为神使全知全能,原来根本就是因为他拥有一座知识宝库。
玖佚随手翻开几本魔法典籍,内容大多晦涩难懂,符号抽象,但里面都有被标注读完的记号。
他想起上辈子洛伊克教他魔法,结果他一个最基础的魔法学了一星期才学会,不禁抽了抽嘴角。
这个变/态,果然不能比,那家伙根本就不是正常物种。
他又找出几本有关魔法契约的书,想看看有没有关于灵魂契约的。
灵魂术法是泽雅大陆最神秘的魔法之一,玖佚本来没抱太大期望,结果还真从角落里找到一本画着发光人体的黑色牛皮书。
这个图案往往代表灵魂,意味着这本书和灵魂术法有关。
他心跳有些加快,小心翼翼地翻开,然后发现——
一个字都看不懂。
……忘了,身为血族由于诅咒,是无法看懂人族语言的,在泽雅大陆算半个文盲。
这本书居然不是使用泽雅语,泽雅大陆的通用语言。
玖佚咂了咂舌,但也没太失落,他预料到了,世界上大约有三分之二的魔法书籍都是人族语言,为的就是让其他种族学不会。
腹诽几句后,他指尖落到左手边的书,犹豫半刻后还是抽了出来。
红褐色的封面上写着烫金的血族语言文字,上面所写的是血族纪实。
他对自己种族的故事不是很感兴趣,也早已离开族群很久。
一个因为诅咒只能通过和人族诞下后代,成人礼是以自己的人族血亲为食的种族,能有什么故事?傲慢、残忍、无情,就是血族的代名词。
他为反抗这血族自己选择的诅咒,付出了很大代价。
但是碰巧在手边,就随便翻翻吧。
玖佚安静地靠着书架从中间随便翻了一页,恰巧是一个新的篇章——
血肉灵魂永依。
故事讲述的是血族中曾出现过的一个异类。
从前有位天赋异禀的纯血血族,能通过得到的血液看到那些人族的过去。
在一次照常吸血过后,血族梦到了自己新来的血奴的过去。突然因为那个血奴的过去爱上人族的生活,甚至爱上了那本该成为自己食物的人族。
于是,他开始学着人族和自己的食物相处,二人发生了许多纠葛,有来自外界的压力,也有来自种族的隔阂。
毕竟食物和主人如何能产生爱情,猎物永远只会恐惧掠食者。
后来血族才知道,自己通过血液看到的其实不是人族的记忆,是人族的灵魂。
血族越看越多,越来越了解自己的爱人,也终于知道他深爱的人族是多么厌恶自己。
最后他吸干了人族的血,选择和人族的灵魂永远活在过去的记忆里。
圆满结局。
很符合血族风格的故事,玖佚扯了扯嘴角,内心毫无波澜,并认为故事真实性有待考察。
血族的故事无非为了宣扬他们对人族的权威,然而现实却是血族从来都被自己的“食物”牵着走,与其说他杀死自己所爱的人,不如说是他死在爱人的灵魂里,到底是在讽刺人族还是讽刺血族自己?
他低垂着眼,默默又看了几个故事。
夜深了,窗外的鸟叫声也都变得安静,他无聊地抚摸着干燥的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指尖粗糙又陌生的质感让他清晰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寂静封闭的环境令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手中的书有些沉重,他指尖滑落,书页自己翻动起来,又回到血肉灵魂永依的那一页。
大脑渐渐放空,书上的文字像爬虫般变得歪歪扭扭,困倦如潮水般袭来,轻易将这些虫子冲得歪七扭八,又重新聚拢,形成一段文字——
“他爱你,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比任何媒介都更加坚固。”
“但请记住一件事,千万别被发现了。”
什么?
玖佚微微蹙眉,莫名感到背脊发凉,连忙眨了眨眼,那段文字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看错了吗,好困,去休息吧。
他本能地对此采取最简单的处理。
虽然血族是偏爱夜间活动,但玖佚在人族社会生活多年,作息早已被同化。
他打了个哈欠,啪的一声合上书,空气微微震荡起来,灯光像眨眼似的闪烁了一下。
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安,搓了搓胳膊。
赶紧回屋吧,那家伙应该也快回来了。
这样想着,玖佚立刻把书原封不动放回书架,转身准备离去,然而,却看到了和前面一模一样的景象——
依旧是一圈的书架。
玖佚揉了揉眼睛,书架却没有变化。
寒意猛地窜上头顶,意识瞬间清醒。
他脸上浮现惊恐的表情,兜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摸了摸面前被橡木书架环绕却毫无缝隙的地方:
门呢?
我那么大一扇门呢?
大概再过三章左右就会开始外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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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房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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