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不经心的声音,在他空荡荡的心脏中回响,空旷的老房子里此刻还陌生得毫无他的痕迹,阳光静静地照在地上,像在勾勒监狱的轮廓,让他别忘了这是哪里。
几年前,那时他刚来就被关禁闭,在禁闭室因为饥饿和恐惧而血脉返祖,不堪回首。
经历过那次以后的每一天,都有人为他备好最新鲜的血包,几乎没再体会过饥饿的感觉,所以玖佚上辈子没有吸过洛伊克的血。
即便那股诱惑的香气总毫不收敛,像菟丝子般缠绕着他,轻盈却密集,一如此刻。
熟悉的气息像针线般穿插在意识中,将那些带血香的记忆扎进脑中,新生的獠牙因为那随意地触碰而感到酸涩麻痒,渴望刺破洛伊克肆意妄为的皮囊。
他想起上辈子死前洛伊克说过的话。
他当时好像问他,是不是很讨厌他的血。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他的确讨厌,甚至厌恶、恐惧,因为难以想象闻起来就足以牵引他意志的血液,进入身体会有什么后果。
一种喜欢到极致的恐惧。
他怎么可能说实话。
这时候的洛伊克,还是那个冷酷无情,高高在上的神使,而他曾经就一直在扮演这位神使身边的好仆从。
他想起了一切,想起五年前,想起为什么他走向那条道路。
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玖佚看着洛伊克冰冷甚至有些疏离的眼睛,突然觉得很不公平。
一个人承担死亡的记忆,承担改变未来的责任,他必须也只能靠自己做出内心最恐惧,又不得不面对的失控。
“做不到么?”
洛伊克没得到他的回答,忽然摩挲了一下他的下巴。
玖佚皮肤寒凉,在那张温热的手中像块长期浸在潭水里的鹅卵石。
这种被握住的感觉令他生厌。
“……不,没有。”
玖佚低头看着洛伊克箍着自己的手臂,敛下眼底的颤抖,装作乖巧,激烈的心跳声却难以掩盖。
他觉得牙根更痒了。
洛伊克冷漠的声音,令他不甘、愤怒,身体微微战栗起来。
洛伊克收回了手。
獠牙一寸寸生长,熔金的瞳孔变得压抑锋锐,他知道洛伊克总是看着他,那双冰蓝的眼睛现在一定倒映着他失控的模样。
我又骗了他。
玖佚想。
这是唯一能让他感到愉快的事情。
玖佚抬起头。
近在咫尺,雕塑般的美貌,还有那雪白的皮肤下金色的血管。
和在洞窟一样。
他望着那强硬给他套上戒指的手,便感觉被扼住了喉咙,喉结滚动,吞咽的不再是唾沫,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耻。
——吸干他的血吧,快点,机会只有一次。
——你要干一件大事啊。
那道熟悉的声音在黑暗的阴影中再度叫嚣起来。
恐惧失控,所以最终才只能被掌控。
会死么?
玖佚问他。
如果是为了活而死。
……
他被说服了。
玖佚后退一步,衣摆刚贴住他的腿,下一秒便重新扬起。
当思想比身体更快地臣服于本能的时候,一切的发展都变得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风声掠过耳畔,刮得皮肤有些疼,令他感到兴奋,是一种平静的海面即将荡起巨浪的兴奋,同时也夹杂着面临窒息的恐惧。
他猛地向前伸出利爪,扣住洛伊克还没收回去的手臂,就像每个血族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紧紧抓住猎物。
锋利的犬牙刺破手背,如白绸被刀刃破口,温热的金色流光瞬间溢出,而后便顺着他的唇角进入舌尖,舌根,喉咙,食管,胃袋……
做到了!
金色的竖瞳几乎瞬间缩成一条细线,近乎迸出细碎的星光。
血肉与他的唇舌交融,紧贴着,甚至能感受到那血管中细微的搏动,柔软、温暖,融进骨血,让他一瞬间感觉轻飘飘的,置身云端。
玖佚在这一刻真切地后悔了,后悔上辈子没有吸干洛伊克的血,而是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如果权力使人上瘾,那么吸食洛伊克的血于他而言便是握住了权力,上面还种满罂粟。
他不知道人血是什么滋味,但一定是不如洛伊克美味的,否则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抗拒那个诅咒。
该死……真是要完了啊……
——至少你满意了不是吗?你死我活本就是血族的生存法则。
所以,掌控也意味着随时随地地失控。
上瘾的感觉像汹涌的海浪拍打他的神智,玖佚失神地看着自己睫毛边缘下模糊漂亮的手骨轮廓,脑中却总有一根清醒的神经,像残桩般的腐烂却顽固,任何时候都死死立在原地。
他清醒得甚至能感受到时钟走针的声音,空气中的血腥气与檀香,还有那几乎化作实体的杀意。
一部分灵魂脱离身躯,居高临下看着行走在死亡边缘的自己,看着杀意化作利刃切割他的皮肤,后背的烙印肿胀灼烧,像有滚烫的蒸汽打在身上。
那只能轻易杀死自己的手已经抚摸上他,能随时扭断他的脖子,粉碎他的灵魂,带给他最恐怖也最炙热的疼痛。
但。
滴答、滴答。
时间还在流转。
那道即将破开他气管的手松了力气,他的血腥味与金血的香甜混合,最终融为一体。
没死,他赌对了。
金眸颤动着,缓缓闭合。
体内的恐惧与疼痛在这时彻底沦为快/感。
玖佚躬身低头,熟悉的香气紧贴着鼻尖,纠缠的意味令他终于忍不住催动獠牙深深嵌入皮肉,决然中掺入了欲盖弥彰的珍视。
血液在他体内不断蔓延,游走,似有自我意识般撩动他的身体,带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和想象中一样令他沉沦。
也许是他希望自己彻底沉沦。
……
屋里十分安静,还能听到后院传来的叽喳鸟鸣,残阳的薄红打在血族的脸颊上,与之融为一体。
洛伊克凝视着血族。
不能吸人血,反而渴望他的血。
他沉默,然后笑了,因为想起曾经那些对他的血液厌恶惊惧的样子,而眼前的血族竟然这样胆大包天。
太罕见,以至于杀了都觉得有些……
可惜?他会觉得可惜么。
洛伊克眉梢微扬,透出几分探究,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拂过血族脆弱的后颈,缓慢向下,看着血族因自己而颤抖,只要他轻轻用力,就可以捏死,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
鬼门关走了一趟,顺便吃饱喝足。
玖佚舔了舔洛伊克手上的血洞,血液令他现在敏锐得几乎能同样感受到猎物表皮的刺痛。
这是血族珍惜食物的表现,可以防止伤口溃烂,尽管他知道这对洛伊克毫无意义。
不过人生中第一次吸“活人”的血,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哐当”
突然一声脆响,打破了这短暂而怪异的宁静。
“你在做什么!?”
安道尔苍老低吼愤怒的声音裹挟着声浪袭来。
他只是返回来拿样东西,结果就看到了这令他震怒的情景。
一瞬间,整幢房子都摇晃起来,书架上的书倒下,昂贵的花瓶碰撞,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
尖锐破碎的声响刺入耳中,将玖佚带回了被追杀逃亡的日子。
刻在灵魂中的本能令他瞬间清醒,理智尚未回笼,浑身冰凉。
遭了,要赶紧躲起来。
他受了惊,竖瞳像夜猫般闪了闪,习惯性退到洛伊克身后想把他拉走,却没拉动,猛地一顿,这才反应过来。
“……”
洛伊克目光掠过玖佚攥紧自己的衣角,右手的血洞迅速恢复,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他面无表情,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瞬间,空中的气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倒戈。
安道尔脸色一白,被无形的力量逼得向后倒退,直到砰的一声撞墙,墙面出现裂隙。
“洛伊克大人!”
他伸出手,欲言又止,不敢动弹,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岁。
洛伊克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冰眸毫无波澜:
“这个仆从我收下了,管好你自己的事。”
安道尔表情先是诧异,而后又陷入沉默,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洛伊克静静地与之对视着。
最后安道尔双手缓缓垂落,艰难地站稳了身子。
“但是大人,阿黛尔男爵那边送来了……”
他手中还拿着那个装猫尾的铁盒。
“暮光教廷不是什么垃圾都收。”
洛伊克这次直接打断了安道尔的话。
“好的……他能让大人满意就好。”
安道尔于是没再多说,转身前他深深看了眼玖佚,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步步重回二楼,留下一地破碎的瓷杯陷进地板,像陷入沼泽,缓缓被吞没。
玖佚读懂了安道尔眼中的深意,也确认了那个让他惊骇的事实——
安道尔果然知道洛伊克的真实身份。
还有一个意外的消息,阿黛尔那小子居然曾经还想从洛伊克手上把他换走?
啧。
玖佚收回拉着洛伊克衣角的手,舔了舔唇角,脑中的思绪变得敏感起来。
有些不对劲,比单纯吸血的感觉更加刺激、汹涌,背后的烙印伤口滚烫,血管里泛起细密的痒意。
他忍不住揉搓自己的皮肤,试图压下那股没来由的痒。
身体逐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金色的竖孔也变得柔软,如同美酒醉人。
这显然逃不过洛伊克的眼。
那张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像是在厌恶什么,又像是觉得新奇有趣,有点扭曲,全靠俊美的五官硬撑。
玖佚注意到了但没多想,反正洛伊克从来就不正常,相比之下,他更在意自己的身体。
怎么回事,难道魔鬼的血有毒?
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已经光洁如初。
吸了咬了还质问血有问题好像不太好。
他有些懊恼,决定假装无事发生,先回房研究一下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就在他偷偷摸摸转身后,身后的洛伊克却猝不及防伸手拉住了他的后衣领。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温声低语:
“饱了么?”
“呃……呵呵,洛伊克大人,对不起,我太饿了。”
玖佚毛骨悚然,尴尬地笑了笑,指尖利爪蜷缩起来。
“嗯,既然想道歉,那说说吧,你该怎么做?”
洛伊克没有松开玖佚的衣领,就站在他背后问道。
玖佚讨厌这种感觉,令他不安,于是扭过头和洛伊克面对面。
撞进一片透彻的冰蓝,在里面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又下意识移开眼。
“您想怎么样。”
玖佚表情有些别扭,轻咳一声,低声问道。
“我想怎么样都可以么?”
洛伊克的声音突然不再像刚才那样冷漠,反而带上了几分循循善诱。
“……是。”
他是厌恶洛伊克不错,但也是前世那家伙,眼前的洛伊克和他才认识,刚刚甚至还帮了他。
这样想了一下,玖佚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理亏。
得到回应,洛伊克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刚才软舌湿凉的触感还残留在手背,没有随着伤口的复原消散,他手指动了动,抬手碾过玖佚的唇瓣,直到清浅的唇色变得烂/熟。
“那我要你乖乖听话,跟着我。”
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嘴巴火辣辣地疼,要不是觉得理亏,玖佚都想再咬一口洛伊克。
胃里饥饿才得到了满足,身体却仿佛在被一团空心的火灼烧,叫嚣着灭火或填满那块空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他紧紧拧住手指,试图用疼痛压下内心的躁动,尚存的理智说:
只有这个做不到。
他绝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给这家伙当牛做马。
“噢,是么?”
洛伊克发出一声冷笑,冷意近乎透过皮肤渗入心脏。
……该死,真是昏了头,竟然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在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他还头晕得厉害。
玖佚默默合上嘴,感觉又在死亡边缘走了一趟。
好在洛伊克似乎对他身体的反应更感兴趣。
下一秒,他眼前一晃,窒息与失重一并袭来。
洛伊克竟然拎着他的衣领飞上三楼。
砰!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玖佚被重重甩到宽大柔软的床铺上。
后背陷进松软的床垫里,上下弹动了两下,乌发凌乱。
“嘶……咳嗬……你……”
这个动作狠狠扯到了他的伤口,钻心的疼,让他清醒不少。
玖佚眼角不禁溢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努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喘息和骂声。
“哈……”
他愤愤不平地瞪向洛伊克,就看到这人神情莫名,突然转身离开。
走了?
这混蛋到底要干嘛?
身体愈演愈烈的空虚和渴望交织,连带伤口的疼痛都变成了一种微妙的刺激带回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血液作祟,再加上三楼房间阳光,令他有些晕眩,习惯性低头把身体埋进被子里,里面有洛伊克身上特殊的香味。
玖佚浑身都热起来,掐着手心让自己清醒,想下床,结果一不小心没站稳,砰的一声直接摔倒在坚硬的地板上。
他四肢无力,磨蹭了一会儿,忍不住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给自己降温冷静,喘息声越发急促。
不……不行。
……好难受。
洛伊克拿着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致。
他面无表情地拽起玖佚的衣领把他上半身按在床上,动作自然地仿佛就是作为神使时赐下虚假福祉的模样。
玖佚绷紧身体想挣扎的时候,洛伊克便松开了他,他立刻扭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
装着透明药液的瓶子。
他怎么也没料到洛伊克竟然是去拿药。
都这种时候了,这家伙居然开始装好人。
“疼么?”
洛伊克隔着衣服抚上玖佚的烙印。
玖佚僵硬起来,犹豫着地点了点头。
“涂这个。”
“……多谢洛伊克大人,我自己来就行,您让我回屋吧。”
他被洛伊克按着转身后又扭过头,努力遏制声音不因欲求而发抖。
洛伊克面无表情,一手扣住他的肩膀,一手按揉烙印,在他疼得龇牙咧嘴后拒绝了他的提议,把药递给他。
自己涂,但就维持这个跪坐在床边的姿势。
玖佚心有不甘地接过洛伊克给的药瓶,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又不是没脱过。
他脱下衣服,搭在床头,然后将透明浓稠清凉的药液倒在手心,轻轻涂抹到后背。
上辈子用的也是这个,确实很有效,就是不知道洛伊克从哪弄来的,他去药铺从来没见过。
身后,洛伊克目光毫不掩饰,肆无忌惮地扫过那劲瘦的腰肢,下面有两个小窝若隐若现,薄薄的肌肉附在这具偏瘦的身体上,皮肤青白。
本该是脆弱的,可血族始终绷紧背脊,一如昨夜,烙印承载的力量无法将其压垮。
一路顺着烙印由上至下,视线最后停留在那漂亮的烙印和玖佚颤抖的指尖上,欣赏他自己描摹印记的模样。
虽然实际上是烙印在主动跟随玖佚的手指变幻角度。
玖佚讨厌这熟悉又滚烫的视线,后颈泛红,喘息着:
“涂好了,可以放我走了吗?呼……”
他膝盖在冰凉的地板上硌得有些发疼,似乎是因为神经在此刻格外敏/感。
“你想这样出去?”
洛伊克目光扫过玖佚身体的异样,轻飘飘问道。
玖佚拿着空药瓶的手顿了一下,突然想到,洛伊克肯定很清楚他的血液会导致什么后果,怕不是一开始就打好看自己笑话的主意。
本来就快被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折磨疯了,现在更是不爽,扭头挑衅道:
“不然呢?不如我现在出去找个一夜.情对象?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当然乐意。”
……
遭了。
说完半秒,他才感到后悔,大脑由热转凉,身体条件反射地僵硬起来。
空气突然只剩下尘埃和他的呼吸声。
洛伊克脸好像变得更加冰冷。
他向后捋了把金发,雪白皮肤下的金色血管微显,一步步靠近床铺,皮靴在红木地板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压迫感迎面而来,他被阴影笼罩、靠近,彼此的气息逐渐交叠。
玖佚只得别过脸,习惯性抓紧床单,内心暗骂:
怎么就惹到这家伙,我们现在才刚认识好吗。
他咬着牙,生怕自己暴露什么不对劲,身体却背叛似的战栗着,不安一览无余。
洛伊克越靠越近,去而复返后他戴上白色手套,冰凉的皮质抚过脖颈,激起身上的鸡皮疙瘩。
玖佚被洛伊克彻底压在床上,半边脸陷在床铺中,他试图再说些什么,抢救一下自己:
“别、药都蹭您衣服上了……我就是开个玩笑……洛伊克大人……”
啪嗒。
被他放在一旁的药瓶滚落到地板,清脆的声音扎了一下玖佚暴露在外的皮肤。
他无处可逃,被洛伊克一下捂住嘴。
“安静一点。”
洛伊克俯身贴近他的耳畔,衣襟边缘的金丝刮过后背:
“吸了血还不满足么,那就……”
柔声的话语带着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上,令玖佚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努力消化完洛伊克话里的意图后,他瞬间睁大双眼挣扎起来,却在洛伊克绝对力量的压制下被死死按住,只能发出唔唔声。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洛伊克,尤其那双淡然的眼睛,在心里呐喊:
草,这该死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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