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缠绕,搅拌,深嗅,轻叹。
暖帐之内,沉水香的气息已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的松柏味道,幽香馥郁,直往人皮肉里钻。
巧容被这气息迷花了眼,连骨头都开始发酥。
若是有人掀开软帐,便能瞧见少女衣衫半褪,雪白的脊背在榻上不住轻颤,似一朵含苞欲放的芙蓉花,摄人心魄。
同白日在人前刻意装出来的端庄秀丽不同,此时的她犹如一条被情丝裹挟的白蛇,毫无顾忌地显露出自己的媚态来。
可与此同时,她的眼神又是那样的天真,仿佛对自己身为闺阁女儿行此大胆之事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她只是单纯地在想陆烛。
想他挺巧的鼻梁、清隽的眉眼,还有他落在她发间的那只温暖的大手......
白日里,他的手掌就那样抚慰着她,一点,一点。
触感从头皮往下流动,飞速钻入皮肉,他轻柔的叹息落在她掌心。
紧接着,她猛地咬唇——
到了。
巧容瞳孔有瞬间的失神,她侧躺在软榻上,眼前是微微晃动的帐子,似是有风吹过,掀起阵阵涟漪。
似是听见响动,守夜的丫头从外边小心开口:“姑娘?”
好半晌,巧容终于回过神来,低下头,正瞧见陆烛那件墨绿色寝衣如同一条藤蔓,缠绕在她纤细雪白的小腿上。
那墨绿在肌肤的映衬下显得太过显眼,好似她当真正被他抚摸似的。
然而她心里明白,到底只是她的独角戏罢了。
巧容心中有些遗憾,拿莹润的脚趾轻轻在寝衣上蹭了蹭,冲外头道:“没事,翻身碰落了枕头,已经捡回来了,你自去睡便是。”
她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沙哑,丫头在外头也听不清,并没在意,出去了。
良久,等屋里没了动静,里头帐子才被掀起。
巧容披着自己的月白寝衣,神态已然恢复正常,丝毫让人察觉不到她方才做了何事。
映着月光赤脚下榻,拿杯子里的水倒入净房的水盆里,用帕子沾湿,小心擦拭腿间。
期间,她动作轻便,甚少发出响动,显然是做惯了的。
等再回到榻上,已然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后。
重新放下软帘,那件墨绿色寝衣上的水渍已然干了,散发着独属于女儿家的阵阵幽香,险些要压倒它主人本人的气味。
巧容摸着它,躺在榻上怔怔出神。
是第几次做这种事了?
不记得了。
自十七岁意识到自己对陆烛的心意开始,至今已有快一年的光景。
最开始,她很是惶恐,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不然为何总想着黏在陆烛身边,一靠近他,手脚便不听使唤,心跳加速?
那不是对一个长辈应有的反应,毕竟即便她与旁人再亲近,也断不会如此。
后来她才明白,她是少女怀春,喜欢上了他。
可她怎么能喜欢上陆烛呢,他是她的长辈,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不可饶恕。
她开始自我厌弃。
她娘说得没错,她就是个怪胎,是个异类。
儿时连累父母,长大后离经叛道、罔顾伦常,她就应该在出生那一刻被她娘掐死。
陆烛那样用心教她,想让她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若是知晓了她的龌龊心思,会怎么样?
光是想想,便烦闷异常。
直觉告诉她,只有永远做陆烛眼里的乖孩子,她才能永远同他在一起。
为此,她开始强迫自己将心思从陆烛身上收回来,主动远离他。
可是不成。
越是远离,便越是想念,到最后,反而起了反效果。
她变得比从前更喜欢他了。
如何是好?
她只能认命,放弃挣扎。
她喜欢陆烛,有什么错,她为何要折磨自己,硬要将一颗心将他身上收回来。
他那么好,就该被她喜欢。
第一次发现身体的乐趣,是在半年前老太太的生辰宴。
因大儿子过世还没三年,老太太兴致并不高,只和他们一起简单吃了顿饭,并叫了府中养的戏班子到园子里唱戏。
她趁陆烛不注意,偷偷多吃了两杯金华酒,身上便比以往燥热。
偏水榭里还在演老太太点的《西厢记》。
就在丫头婆子们为崔莺莺和张生的爱情感慨流泪时,她脑海中闪现的,却是其中不可能被搬到台上的浓艳唱词——
“我将这纽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①
她转头,看着陆烛一身深色道袍,正襟危坐的模样,暗暗地想。
这可不就是她的张生么。
只不过他还未知她这个‘崔莺莺’的情意而已。
当晚回去,褪|去亵裤,她当真看到了‘露滴牡丹开’的景象。
大家女儿,有这般行径,若是被人知晓,名声便坏了,将来再难嫁好人家。
可谁在乎呢。
若是能一辈子不嫁人,留在陆烛身边,她巴不得。
然而渐渐的,她不再满足于此。
她想触碰陆烛,哪怕只是他的气味也好。
她需要他化作药,来治她满心的情天孽海。
于是她像一只野鬼,偷偷潜入他的房间,偷走了那件他常穿的寝衣,将它藏于长袖之中,一路带回了自己闺房。
他的寝衣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庄重、肃穆,好似下一刻就要出声斥责她的离经叛道、不知廉耻。
巧容更喜欢了。
闻着那独属于他的清冽香气,她一颗心终于稍稍安定。
她褪|去满身累赘,将寝衣穿在身上,那一刻,他们离得那样近,好似与她相贴的不是一层薄薄的布料,而是那与她身上一样的,鲜活温暖的皮肉。
他在拥抱她。
她终于获得比以往更多的满足。
可是,仍旧不够。
巧容蜷缩起身子,将寝衣铺开,整个人压在上头。
到底是个死物,不是活生生的人。
短暂的满足之后,只有无尽的空虚,像掉进一个无底洞,越落越深。
她想起陆烛今日的话,手紧紧攥住他的寝衣衣角。
他只说不会娶李四姑娘,却从未说不会成亲。
他三十二岁了,身边既无妻妾,也无通房,可无论是出于孝道,还是身为人本身的欲|望,他不会永远如此。
他只是不愿将就,不曾遇见那个他愿意娶的人而已。
何时遇见?
不知道,也许永远都遇不到,也许——
就在明日。
正想着,忽听外头有说话声,巧容将陆烛的寝衣藏好,问:“谁在外头?”
“哟,是我的不是,竟吵醒了姑娘。”
巧容随手拿起一件自己的短衫披上,下榻来到明间,这才知原来是陆烛差人送东西来。
“三爷说姑娘指定喜欢,姑娘瞧瞧,合不合姑娘心意?”
送东西的婆子离得近了,鼻端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抬起眼一看,不禁微微一愣。
木姑娘眼角眉梢怎么带着一抹不同寻常的红晕?再仔细瞧,竟连脚步都比寻常飘然虚浮。
她只以为是巧容久睡被吵醒的缘故,道:“姑娘要不还去睡,等明儿再瞧也不迟。”
左右东西又不会长腿自己跑。
巧容笑了笑,说不必,“妈妈搁那儿吧,不必挂念我。”
婆子见说不动,也只好去了。
待人都走了,巧容方才坐下,摸着那砚台上的花纹,巧容恍惚能察觉到男人手心的温热。
她想,世上还有比陆烛更可恶的人么?
即便她对他没那个心思,他这般做派,也终会将她勾|引了去。
他就是个男狐狸精。
那么问题来了,她该怎么留住这个狐狸精呢,她需得好好思量思量。
-
然而还不等巧容思量出个结果,家里便率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陆家的舅表侄女儿唤郑爱珍的,带着一位姑娘进府里给老太太请安,说是天气虽一日日暖和起来,可老人家还是受不得寒,因此特意做了两条抹额给老太太戴。
因老太太正在佛堂诵经,两人便先到巧容这里来。
“知道木姐姐这里好,我们特意前来逛逛,顺便讨杯茶吃,还望姐姐不嫌我们叨扰才是。”郑爱珍笑嘻嘻在明间炕上坐下。
“哪儿能呢。”巧容叫人看茶,刚起身,便有人打帘子进来,险些与巧容撞了个满怀。
见巧容微愣,郑爱珍便捂嘴在一旁笑,“这是淑云姐姐,你从前见过的,怎么今日就不认得了?”
李淑云。
鲁国公家的四小姐,两月前说要同陆烛学琴之人,亦是上次她同陆烛闹别扭的缘由。
怎么会不记得?
巧容嘴角堆起一个笑来,拉着人往里头走,“记得,只是一时撞见,有些惊讶,姐姐怎么想起到我们这里来了?”
“爱珍说你这里的茶好,我被她说得心痒,自然要前来看看。”李淑云说话落落大方,显得颇为爽朗。
巧容便道:“姐姐别听她胡诌,不过是能入口罢了。”
丫头们将茶端上来,李淑云仔细端详手上杯子,认出是五代时期的耀州窑青釉花型盏,价值连城。
这样的东西,便是当今宫里也没有几件,眼前人却能随意拿出来待客,看来外间传言,说次辅大人甚为宠爱养在跟前的这位‘侄女’,果然不假。
其实这事,即便她今日不过来探究,也能察觉到一二。
元宵那一日的东华门外,明明离得那样远,陆三爷却能瞬间察觉到是眼前人出了事儿,他那样妥当一个人,却连话都来不及同她爹娘说一句,便抱着人走了,若不是顶看重的人,安能如此?
她娘说,是因为这木姑娘孝顺,陆三爷才这样看顾她,可在她看来,并非如此。
这位木大姑娘看陆三爷的眼神儿,可不像是小辈儿看长辈,倒像是......
见巧容一直看着自己,李淑云笑了下,呷了一口茶,叹道:“果然味道极好。”
郑爱珍接话道:“能不好么,这可是贡茶,叫什么来着......"
巧容:“玉液长春。”
“对,正是这个名儿,皇爷赏给三舅舅的,三舅舅全给了木姐姐,我们可就没这样的福气喽。”郑爱珍叹口气,将茶撂下。
巧容当没察觉到她话里若有似无的酸意,自在吃茶。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闻听后头老太太已从佛堂里出来了,郑爱珍和李淑云这才起身。
“叨扰半日,我们也该去了。”郑爱珍先是对巧容道别,又对李淑云道:“淑云姐姐别急,今儿先见了老太太,等明儿再见三舅舅不迟,即便见不着,等往后嫁进来,还愁没有相见的日子么。”
‘咣当’一声,巧容手中的茶盏险些脱落,还是丫头眼疾手快托着,才没烫着她。
郑爱珍过来问怎么样,却被巧容一把抓住,问道:“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不知道?”郑爱珍的手腕被她攥得生疼,却仍是笑嘻嘻道:“昨儿国公夫人进宫去见贵妃娘娘,说起淑云姐姐的婚事,贵妃说,陆家三郎是个可堪配的,赶明儿就与皇爷说说,叫皇爷给两人赐婚呢。”
“浑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李淑云见她越说越不像话,看了巧容一眼,连忙拉着郑爱珍走了,留巧容独自坐在那里,愣愣地出神。
“姑娘?”香柳过来收拾东西,顺便看她伤没伤着。
巧容让她出去。
香柳一愣。
巧容又说了一声,声音有些冷。
“是。”香柳这才三步一回头走了。
明间内寂静无声,巧容坐在炕上静默半晌,褪下两只红绣鞋,轻轻往空中抛起,打起相思卦来。
传言,若是女子有情,用此法可断得与情郎的吉凶。
鞋面朝下。
凶。
又抛了两次。
还是如此。
若是从前,三次卦象皆是如此结果,巧容便退却了。
可是想到方才郑爱珍的话,她那颗原本盛满顾虑的心,如今只剩下坚定。
怕什么,左右被陆烛打一顿手板子,骂几句就是,总要叫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不然等赐婚的圣旨下来,他真同李淑云成了亲,她才真要呕死。
于是穿上鞋,出门来到陆烛的书房,见外头有小厮守着,便问。
“三叔在哪儿?”
“我要见他。”
①以上三句全部出自元.王实甫的《西厢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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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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