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说什么。”
不久前的元宵佳节,巧容在府内待不住,照例要出去走百病。
所谓走百病,乃是民间由来已久的风俗。
妇人们于正月十五那一日,争相迈出家门,走桥摸钉,以求子嗣,而身弱之人亦可通过此法,祛病延年。
巧容幼时身子不好,因此养成了这走百病的习惯。
可即便有丫头婆子们跟随,她一人出去,老太太依旧不放心,每回必要陆烛亲自陪着,一则怕有什么闪失,二则怕那起不知好歹的公子哥儿冲撞了巧容,于她闺名有损。
即便后来老太太同他疏远,这个习惯依旧不曾更改。
那日也是凑巧,陆烛一行人陪着巧容行至东安门外迆北大街的灯市,恰逢鲁国公李谦同他的家眷在楼上赏灯,邀请两人同往。
李谦是陆烛的同窗,两家素有往来,恰好巧容也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脚,陆烛便应了,带着巧容上楼。
却不料李谦家几位小姐也在,正在屏风后张望,鲁国公夫人钱氏以让她们陪巧容玩耍之名将人全部叫出来,一一在陆烛跟前见了礼。
回来后,巧容便躺在罗汉榻上不理人,陆烛语气亦有些冷,“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就因为听见钱氏言语间透漏出要她家四姑娘同他学琴的话,她便使了性,明知那灯笼摇摇欲坠,还偏要往那里站,险些把自己弄一身伤。
幸亏他反应及时,不然她脑袋都要被砸出血窟窿来。
她待自己这样不好,陆烛当真动了气。
“容姐儿,好歹让我省些心。”
他甚少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同她讲话,巧容本就有些介意他同李家姑娘的婚事,如今瞧他这幅态度,只以为他当真瞧上了人家,一时间又气又委屈:
“我如何不省心?您生气,不过是因为我碍着您的好事儿罢了。"
“什么好事儿,说来听听。”陆烛这里满心担忧她,却被她如此倒打一耙,当即将端着的那碗要喂给她的安神汤撂在桌案上。
“自然是您娶媳妇儿的好事儿。”巧容继续火上浇油。
说是叫那姑娘同陆烛学琴,可京里多少精通琴艺的先生,跟哪个不能学,偏要跟着他来?
况且男女授受不亲,堂堂国公府,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知晓?究竟打的什么注意,谁听不出来。
况且老太太找的媒人就曾在她跟前说过她家的姑娘,如今来这一出,巧容自然下意识以为是两家里商定了,借着学琴的由头叫她同陆烛相看。
她又见陆烛那样生气,只以为是自己说着了,越发委屈。
"您放心,左右我也不过是个外人,在陆家蹭吃蹭喝这么多年也占尽了便宜,明儿个就收拾东西滚得远远儿的,再不碍您和新婶子的眼。”
这话可了不得,守夜的婆子丫头听见动静,都吓出一身汗来,有那胆大的,旁敲侧击地上来劝架,想要巧容服软。
但巧容一心只以为陆烛怪她耽误了他的婚事,就是梗着脖子不说话,甚至要亲自下榻来收拾东西,把陆烛给气笑了。
“拿戒尺来。”
众人一愣,察觉到他用意,连忙呼啦啦跪着求情。
巧容也愣住了,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下来。
他竟要打她。
为了旁人打她。
自此,两人便闹起了别扭,谁都不理会谁。
然而不过几日的功夫,陆烛便先服了软,差人给巧容送东西,可巧容却好似真伤了心,将他送去的东西全都退了回去,还说了‘三叔的东西金贵,我可不敢要,免得再挨一顿手板’的话。
下人来报时,陆烛正在前厅与好友说话,好友闻听此言,不免抚掌笑曰:
“想我们陆三爷英名在外,哪个不是对您又敬又怕,如今竟也有了能辖制三爷之人,妙哉妙哉!”
陆烛拿起手边的佛手瓜塞进好友嘴里,将人适时‘请’出了家门。
今日坐在大慈恩寺外时,陆烛还想着怎样才能使得小姑娘气消,不想她自顾自进了他的马车,同他说起话来。
本想着她气消了,却见她还念着那李家姑娘,不免有些好笑。
他连她模样都没记住,哪里来的要娶人家。
“我哪里浑说。”巧容撇了撇嘴道:“他们分明就是存了那般的心思。”
顿了顿,又朝陆烛道:“三叔,我不喜欢那位国公夫人。”
陆烛看她。
巧容抬眼:“她说您是孤家寡人,我不喜欢,您有我——”
顿了下,想就在这里停下。
您有我啊,做什么要成亲。
可望着眼前男人那双清澈无波,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眼睛,她终究还是只能改口道:
“您有我......还有老太太,怎么是孤家寡人呢?”
原是为这个。
陆烛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半晌,道:“我与那鲁国公家的四姑娘年岁相差甚远,不会有什么干系,往后你也不会再见她母亲,放心。”
这是不会娶那姑娘的意思?
巧容先开始还有些高兴,然而下一刻,嘴角的笑意便有些滞在那里。
她比那四姑娘还小一岁,陆烛不会娶她,那自己呢?
“在想什么?”
她神态变化并不明显,却依旧难逃陆烛一双眼睛。
巧容心中有万千酸楚,却只是摇头。
见她不肯说,陆烛也不逼迫,只是问:“手还疼不疼。”
其实他那日并未用力,只不过做做样子,况且已然过去这么多时日,早没感觉,可巧容还是暗自将掌心掐出红印子来,伸到他面前,装乖卖可怜:
“疼得很,到如今还肿着哩。”
她同他说话时,总爱带着婉转的吴音,听起来可怜又可爱。
陆烛抬眼瞧她。
巧容面不改色,愈发将手举高了些,险些怼到他脸上去,势要让他瞧个明白,方才出心中这口气。
她不过玩笑,想着待他拆穿她,便将手收回,然而左等右等,没等来他的轻斥,反而掌心忽得一痒。
是他朝她手心吹了一口气。
巧容登时脊背一僵,连人带魂酥在那里。
“往后还敢不敢了?”陆烛并不曾注意到她的动静,不等她回答,率先问道:“可知我为何打你手心儿?”
他认真教育他。
“其一,你不想我同人交谈,直接告知我便是,何苦以身涉险。那灯笼是轻,可若砸出个好歹来该当如何?里头还是明火,若是烧着你了又怎么办?你可曾想过?"
“其二。”陆烛沉下声去。
“我不过说你两句,你便张口闭口称自己是‘外人’,要离开陆家,不说我,便说是老太太待你如何,你也该清楚明白,张口便为了外人与陆家断绝关系,我们这些年当真算是白养了你。”
他这里苦口婆心同她讲道理,却见她维持着原姿势,正愣愣地瞧着自己不动,显然是一句没听进去。
“巧容?”他唤她。
巧容回过神来,当即猛地将手收回,恰逢马车到了家门口,连礼也不行,慌忙下去,跑进了二脚门子,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对于她如斯行径,陆烛早已习惯。
小姑娘么,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叫人捉摸不透也是有的。
只是......
陆烛看着小姑娘慌忙离去的背影,指尖在书页上有节奏的轻敲着。
过了。
小姑娘在他婚事上的反应,有些过了。
她从前虽爱玩笑生气,却从不会如这回一般不顾分寸,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自她十二岁到陆家,这还是头一回出现这般情况。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未曾让他感到棘手,而手里养大的这个小姑娘却当真让他察觉到一丝难办。
夜晚,陆烛叫来她身边伺候的婆子细细盘问。
“姑娘近日有什么异样?”
婆子摇头说没有,“姑娘因心情不好,只每日在屋子里弹琴写字,除了晚上用水比从前多些,并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水?
陆烛抬头。
“姑娘说她晚上口渴,所以叫我们多放些水在屋里,等她渴了自己倒,还要干净的井水,不放茶叶。”
陆烛静静听着,乌黑的眼底似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朝那婆子指了指桌上那块上好的博古纹松花石暖砚。
之前他听巧容同人提过一嘴这个,应当是喜欢。
“不必吵醒姑娘,放在桌上等明日再告诉她就是。"
婆子讶然。
她虽不通文墨,但也知道这块砚台是陆烛好容易托人从苏州一位名家手里讨来的,为此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日日搁在书房里用着,喜欢得紧,如今却眼睛都不眨地便送了人,当真是稀奇。
不过想到是送给巧容的,又想到她母亲同故去大爷的关系,这‘稀奇’便也成了‘寻常’。
养在跟前的姑娘,又是那样的身份,哪儿能同旁人一样呢。
于是答应一声去了。
待她走后,陆烛方才起身,走到窗前,隔着海棠花树朝巧容所在的院落望去,眸光沉沉。
小姑娘一向不是个爱喝水的,从前他废了多少口舌哄她,她依旧我行我素,说京里的水就像那加了椒盐的药,难喝得紧,怎么如今忽然转了性子?
难不成是身子不舒坦?
可又瞧着不像。
在窗前立了半晌,忽想起今日之事来,转身招来府里的管事赵忠。
“查一查,是哪个胆肥的撺掇姑娘到外头去的,都撵出去,换新得用的进来。”
末了,加上一句,“处理妥当,别叫姑娘伤心。”
闺阁女儿,都是金尊玉贵养在家里的,即便要出去,也要将闲杂人等清理干净,不叫人瞧见。
似巧容今日这般到大慈恩寺,大庭广众听经的行径,到底不妥。
她一向是个好孩子,必定是有那不三不四的人在她跟前挑唆,不顾她的名声加以讨好才会如此。
赵忠抬头小心看了陆烛一眼,只觉得自家主人对木姑娘的管束有些太过,毕竟她今日只是去拜佛而已,从头到尾除了那些僧人,并不曾见什么外人。
但他只是个下人,终究不好说什么,只能称“是。”
赵忠去后,陆烛又处理了一些朝堂上的公文,这才叫人打了水,准备洗漱歇息。
小厮从衣柜里寻出寝衣搁在衣架上,道:“三爷前儿丢的那件用三梭布制成的墨绿色寝衣小的寻了,没寻找,想是不知落在什么地方了,小的寻府中绣娘新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三爷穿穿,看可还合身。”
陆烛心中正在盘算朝堂上的事,并不在乎一件衣裳,闻言,并没说什么,只让人下去。
因而他自然无从知晓——
他那件丢失的寝衣,此刻正在那个被他养大的小姑娘身下,遭受怎样不为人知的蹂躏。
陆烛:晚上喜欢用水还拿走我的寝衣,你想做什么?
巧容:您猜[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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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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