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应宁今日起床后,难得地花了不少时间打理自己。
她用弹力素将长发卷出利落的波浪,再以定型喷雾轻轻固定,涂上了一点唇釉,让唇色透出洋溢的活力。
换上了一套浅蓝色的衬衣西裤套装,这是她从北京带来的唯一一套正装,袖口的珍珠扣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明心疗养院的刘院长约她今天在上午九点到办公室谈话。
刘院长姓刘,名砚舟,六十出头,一头灰白短发,戴一副无框眼镜,常穿亚麻或者丝绸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结实小臂。
他看起来不像做管理的院长,倒更像个归隐山林的学者。
他是顾应宁导师 Professor David Chen的挚友,也是当年斯坦福医学院的传奇人物。
后来她才知道,刘砚舟是华人圈子里的“神医”。他在美国顶尖医院当过主刀,面诊时能看“气脉”,断症奇准。
可他功成名就后,却突然辞职回国,在这西北省会开了家私人疗养院,专治那些被大医院判了“死刑”的疑难杂症。
他从不接受采访,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收有缘人。
他的办公室在主楼二楼,门牌写着“院长办公室”二字,字迹朴拙有力。
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药草味混合着飘来。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一幅是《黄庭经》节选,另一幅是手绘的针灸穴位图,桌上堆满了病历、专著书籍。
“来了?”刘砚舟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声音温和,“坐。”
顾应宁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端正。
“这半个月,感觉怎么样?”刘砚舟摘下眼镜,用一块绒布慢慢擦拭。
“很安静。”顾应宁如实答道,“节奏慢,人心也静。和北京不太一样。”
“不一样是好事。”刘砚舟笑了笑,“听 David 说你在北京是做算法的?”
“是的,算法工程师。”她答,“在北域科技,做AI模型优化。”
“看你眼神这么清亮。”刘砚舟点点头,“但那种地方待久了,人容易浑浊。”
顾应宁一怔,随即笑了:“您说得对。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在追光,后来才发现,那光是别人给的,照不到自己心里。”
“现在呢?”
“现在……”她望向窗外,“我觉得自己在重新学会如何呼吸。”
刘砚舟满意地点头:“很好。来这儿的人,大多是为了治病,但真正的病,往往不在身体,而在心。你能明白这点,工作就好开展了。”
他翻开桌上的病历,正是沈青的档案。“说到心病,沈青的情况,你接触得最多。你觉得她怎么样?”
顾应宁斟酌着词句:“她记忆断片得很厉害,但对‘念念’这件事,执念极深。她记得女儿的一切细节——爱吃的柿饼、穿过的毛衣、听过的宝卷。这些记忆像锚,把她钉在过去。”
“嗯。”刘砚舟轻叹,“阿尔茨海默症最残忍的地方,不是让人忘记世界,而是让人记住一个再也回不去的世界。沈青的女儿沈念,确实在十年前的一场山体滑坡救援中去世了。她当时是斯坦福医学院的学生,天资颖慧,可谁也没想到她作为暑期志愿者带队进山救援,结果突遇暴雨……”他声音低沉下来,“等找到时,已经……”
顾应宁心头一紧:“那……沈青还有希望恢复吗?”
“医学上,我们称之为‘延缓’而非‘治愈’。”刘砚舟语气沉稳,“目前的治疗方案是药物控制加认知训练。我们会通过沈青熟悉的场景、物品和故事,刺激她的记忆神经。比如让她唱宝卷,讲过去的事。你每天陪她聊天,其实就是最好的治疗。”
顾应宁点头。
刘砚舟忽然抬眼,目光锐利:“不过,你要小心。过度迎合沈青的幻想,可能会让她更加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你还是‘顾应宁’,不是‘念念’。你可以陪她,但不能替她活。”
“我明白。”顾应宁认真道,“我只是想让她少些痛苦。”
“有这份心就好。”刘砚舟合上病历,话锋一转,“对了,昨天下午的活动,你见过那个年轻人了吧?”
顾应宁的心猛地一跳。
“你说……那位接着沈青唱白蛇宝卷的先生?”
“是他。”刘砚舟神色微凝,像是在斟酌用词,“他姓方,叫方既明。偶尔会来探望沈青。”
“方既明?”顾应宁故作平静,“他是……沈阿姨的亲戚?”
“不是亲戚。”刘砚舟摇头,“他是沈青的养子。”
顾应宁惊讶:“养子?可沈阿姨从来没提过……”
“因为她不记得了。”刘砚舟叹了口气,“方既明是沈青年轻时收养的孩子,本来叫沈明。他和沈念算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只是十六岁那年,他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把他接走了。后来沈念又在救援中出事……双重打击之下,沈青就垮了。”
顾应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沈阿姨的养子在十六岁被带走,女儿后来又出事——这让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原来如此。”她低头,掩饰眼中的探究,“他看起来……不像普通人。”
“当然不像。”刘砚舟笑了笑,意味深长,“他是京圈数得上号的人物,家世显赫,如今已颇有建树。能抽空回来探望养母,已经很难得了。”
“那他……和沈阿姨感情很深?”
“很深。”刘砚舟点头,“深到……”他顿了顿,欲言又止,“算了,有些事,你以后自己会发现。总之,他对沈青的事,格外上心。你若有什么关于沈青的观察,都可以告诉他,他会感激你的。”
“刘院长,”她试探着问,“方先生……他平时都什么时候来?”
“不固定。”刘砚舟摇头,“神龙见首不见尾。来了也不多留,坐一会儿就走。不过……”他忽然一笑,“他昨天走之前,特意问我,新来的助理是不是姓顾。”
顾应宁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打听她,不是作为沈青的女儿沈念,而是作为顾应宁。
傍晚,夕阳西沉,顾应宁回到居处。她打开台灯,泡了一杯热茶,拿起手机,拨通了闺蜜张琪的号码。
“喂,宁宁!”电话那头传来张琪元气十足的声音,“可想死你了!你这一走,我连吐槽都没人听了!”
“贫嘴。”顾应宁笑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好个鬼!”张琪压低声音,“我听说陆迦言和秦家千金秦曼璐订婚了,就在前天。”
“嗯。”顾应宁语气平静,“我离开北京前就正好撞见陆迦言和一位女士在餐厅约会了,想来那位应该就是秦小姐。”
“我的天!”张琪倒吸一口冷气,“你没当场掀桌子?”
“掀什么桌子。”顾应宁啜了口茶,“人家门当户对,我算什么?一个打工的,还是个外地的。”
“呸!你清华斯坦福毕业,年薪六十万,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北域科技?他陆迦言算个球!”
顾应宁没反驳。她知道张琪是在为她鸣不平。
“别说了。”她转移话题,“我现在挺好的。方便照顾我妈,工作环境也清净。”
“我知道。”张琪语气软了下来,“你从小到大,什么事都自己扛。这次回来,别想着救世主似的把所有担子都揽身上。你妈有医生,有护工,你也得为自己活一次。”
顾应宁沉默。这句话戳中了她。
“还有啊,”张琪神秘兮兮地说,“魏峻私下找过我两回了!就你们公司那个 CTO,平时冷得像块冰的那个。他问你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还问你以后会不会回来……”
“魏峻?”顾应宁想起那个冷面上司,在她临走前对她的挽留。
“对啊!他还说,虽然最近在裁员季,但他是真心想为你争取过公司的升职。”张琪叹气,“宁宁,北京这边,其实有人是真心疼你的。”
顾应宁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心头微暖,又有些涩然。
“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她低声说,“这里的一切都太陌生了。还有个奇怪的男人,总在疗养院出现……”
“哦?”张琪立刻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顾应宁便将沈青错认她为女儿沈念、以及那位神秘男子方既明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所以,这个方既明,长得帅,有钱,还他妈是个孝子?”张琪听完,啧啧称奇,“宁宁,你不会真撞进什么豪门恩怨里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宁宁,”张琪忽然正色道,“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有特殊渠道可以查人,我可以查查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既然他有大背景,名字又这么特别,不可能查不到。你等我消息。”
“嗯。”顾应宁应道。
挂了电话,她走到窗前。
她想起方既明的眼神——那冰湖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她想起沈青固执的低语:“那调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想起刘院长的欲言又止:“有些事,你以后自己会发现。”
她靠在窗边,望着深邃的夜空。
西北的星星又亮又密,像撒了一把碎钻。
可这满天碎钻如今在顾应宁眼里,却都不如他夺人心弦。
他矜贵又漂亮,像一柄裹在锦缎里的刀;
而她只想做那锦缎,慢慢拨开冷萃的刀身,细细感受溢出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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