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港在江城影的撺掇下喝了两杯香槟,然后被苦的直咋舌,五官都痛苦的皱了起来。
“好难喝的玩意儿。”
“你都多大了,还不会喝酒啊?”江城影嘲笑他:“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跟着大人应酬了,这种酒局去的多了。”
“是吗。”贺港淡淡道:“费谦不让我喝,可能是觉得小朋友不该承担这些业务吧。”
江城影:“……”
眼看着席间逐渐热闹起来,涌向舞池的人越来越多,悠扬的小提琴声从一旁的音响里传出来。
贺港握着香槟酒杯,漫无目的的在各个宾客之间来回穿梭。
说实话,这种场合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人人都穿着华贵,举止优雅,谈笑风生,空气里都是甜点和香槟的味道。
贺港小时候父母只是工薪阶层,后来辗转到了福利院,日子相较于之前更苦了一个档次,再后来到费谦身边,他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费谦有钱,但是跟他自己觉得跟他没关系。
童年的经历会在一定程度上塑造出一个人的个性和底色,贺港的底色,他自认是朴素而黯淡的,这种浮光掠金般的高档场合让他十分不舒服,但是他又不想很矫情的去找费谦说。
贺港低着头看着自己十分贴合的西装裤。
忽然,他余光一瞥,有一个镶着蕾丝花纹的裙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贺港被吸引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它花纹好看,而是那角飘扬起来的裙摆上,沾着一抹十分熟悉的红色状物。
绝对不是血,比寻常血迹要鲜艳一点,半凝固的横在衣裙上。
是油漆!
红色的油漆。
贺港的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一系列线索,他直觉那油漆有问题,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好像跟白天在人俑室里见到的那红油漆长得一般无二。
贺港猛然从满心复杂纠结的自卑情绪中挣脱出来,他顺势看向裙摆的主人。
是哈森先生的小女儿,维基。
她穿了一条很漂亮的紫色长裙,高跟鞋上是纤细白皙的脚踝,那抹红色油漆烙印在紫裙子上,从远处看去仿佛一朵绽开的花骨朵,难怪没人提醒她裙子上沾了油漆。
贺港举着酒杯就想上前搭讪,却见另一个高大俊朗的男生先一步朝维基伸出了邀请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携手滑向舞池。
贺港硬生生将自己抬出去的脚步收回来了。
可是不行,他非得找维基问个清楚才行。
贺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两面硕大的镜子竖在洗手台前。
贺港在镜子前站定了身子,看着镜子中苍白而神情低垂的的少年,他还是难以克服自己心里巨大的自卑感。
他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你是一个福利院出身的孤儿,从小吃酱油炒饭长大,所有的一衣服都洗的发白,骨子里的穷酸气都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你怎么敢去邀请人家姑娘跳舞的?
贺港打开水龙头,矩起一捧水猛然浇到脸上,额前碎发湿漉漉的,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的努力平复着。
其实贺港长得很好看,十八岁的身高已经蹿到了184左右,从外形上看过去完全称得上高挑俊逸,眉眼出众,只是神情里的怯懦怎么都驱赶不走。
他发誓他现在就算站到维基面前,不等他开口套第一句话,他就会立刻被自己的心魔包围。
贺港烦躁的把头发抓的更乱了些,沮丧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进来了,顺势带进来一阵香风,贺港慌忙俯下身子,假装自己在洗脸,仓皇的掩饰自己的不愉快。
“你怎么了,为什么躲在厕所?”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这绝对是贺港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了。
费谦很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于是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肩膀。
贺港闭上眼睛,把水匆匆在脸颊上揉搓了一把,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过脸来,对费谦道:“没事啊,就是舞会有点热,我出来洗把脸。”
他说着绕开费谦就要出去,费谦“哎”了一声,朝右边一拦:“好好说话,你怎么了?”
“真没事。”贺港中气不足的道,他的眉梢眼角都在往下滴水,看起来莫名低垂。
费谦回身将卫生间的门合上,用背抵着门板,老神在在的盯着贺港的眼睛,大有你要是不说你就别出去了的意思。
常年搞教育工作的人就是有这个毛病。
强势,喜欢说教,喜欢对孩子的难言之隐刨根问底。
贺港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委屈的看着他。
但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跟费谦说,我不喜欢这个舞会,因为我觉得我是个土狗,在这种场合下很难堪。
两个人就这么在卫生间互相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贺港和他对峙了半晌无果,青春期少年的自尊心让他坚定的保持了沉默,反正这个晚上要忙于应酬,要和哈森先生交流学术任务的人是费谦,又不是他。
贺港有的是时间跟他耗。
费谦抱臂站在门板前,忽然开了口:“其实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不喜欢参加这种场合。”
“嘈杂,纷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虚伪的面具,来来往往觥筹交错,明明他们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蛐蛐对方,但是面上还要亲切的握手,拥抱,互动亲吻彼此的面颊,在酒席上互相吹捧,好笑的要命,每场宴会参加下来,都感觉像看了一场情景喜剧。”
“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父亲就喜欢带我参加这种宴会,跟所谓的各界名流交谈,他经常在他的客人面前贬低我,以显示他的威严。”费谦说到这儿不由笑了一下:“尽管他本身就是个钱权兼备的人,并不缺所谓的尊重,也不需要来贬损儿子来达到取悦旁人的目的。”
“可能只是他情商低?”贺港试图给他养父的爸爸解释。
费谦摇摇头:“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以前跟你一样不喜欢这种场合,跟出身和别的无关,单纯是性格原因。”费谦冲他点了下头:“所以,无论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都给我别想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说服自己重新在这种场合里游走的呢?”贺港忍不住问。
“我?”费谦笑道:“后来我发现自己长挺好看的,到哪儿都受欢迎,去宴会的时候小姑娘都围着我转,我就愿意去宴会了。”
贺港:“……真是毫无参考价值的意见。”
“你也好看,你是我儿子。”费谦注视着他说。
“养子。”贺港没好气道。
“我养大的,气质像我。”费谦带了点逗小孩的无赖道。
“不像!”
“总之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些酒局里你看着风光无限的人,有可能背地里一地鸡毛,精致华贵的富家太太掀开裙摆,小腿上全是被丈夫打出来的伤,年轻英俊谈笑风生的贵公子,可能刚刚在股市亏损了上亿资金,被债主套着麻袋打了一顿前脚刚扔出来,后脚就忙不迭的来参加宴会,试着给下一个风险项目拉投资。”
费谦朝他眨眨眼睛:“所以说,别把别人想的那么好,大家都是披着文明衣服的灵长类生物,谁又能比谁高贵到哪儿去。”
“也就你这种傻了吧唧的小子——”
“哎呀,费谦!”贺港恼羞成怒道。
费谦瞪大眼睛:“哎,现在都敢对我直呼其名了,你小子是不是又想挨打了?”
贺港挤到他跟前想推门出去,听到此话,又停下来,转头突兀的问了一句:“那你呢?”
“我怎么了?”费谦懒洋洋的反问。
“所有人的风光无限背后都有各自的苟且,你有吗?”贺港问。
费谦和他肩并肩靠在门前,两厢对视着,贺港只觉得他养父神情恍惚黯淡了一瞬,眉目却还是带着残存的舒展。
“我跟我爸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这个算吗?”他抬头温和的望着贺港,神色无奈。
贺港张口结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唐突了,戳到了费谦的伤心处。
“对对……对不起。”贺港语无伦次的道:“我觉得可能是有误会,肯定不是……”
费谦笑了笑,没再搭话,算是把这茬揭过去了。
就在贺港想把他请到一边出门去的时候,费谦忽然叫住了他:“等我一下。”
贺港依言站定。
只见费谦从自己前襟把那枚亮闪闪的胸针取了下来,然后一手不容置疑的将贺港拉到身前,低头将那枚胸针别在了少年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好了。”费谦退后了两步,欣赏自己别上去的成果。
“这玩意儿的价格可以买下整个学校礼堂,你戴着它,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他和颜悦色的问贺港。
贺港眼眶一热,鼻尖再次酸了起来。
他不说话,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费谦,他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着。
像一场磅礴的大雨,猛烈而汹涌的砸在他初始世事的灵魂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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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裙摆上的红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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