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阵仗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其实剧院内部的氛围一直不错，往常有人过生日或者遇到喜事，大家都会准备惊喜为其庆祝。
不过元星没想到这种事情也会轮到自己，因为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合群，除了工作，与普通同事之间几乎没有别的交集。
不知道是谁把两捧很大的花束被递到他怀里，还没来得及低头看是什么花，一张笑脸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正是他带的实习生李与。
“元星哥，你能赶在表演前回来真是太好了，这几天咱们组的兄弟熬夜加班，改了好几轮设计图，老大就是不满意，你快来帮我们看看。”
他们组的成员原本有五个，算上元星和新来的两名实习生，现在一共是八人。
刚找了个地方放下花束，他就被推倒了座位席。
说是要帮忙看舞台效果，但东扯西扯，还是扯回了他的身上。
沈茜离他有两个位置，使劲探头看过来。
“元星哥，我看你黑眼圈那么重，昨晚没睡好？”
她这么一问，其他人也关注到了，纷纷盯着元星的眼圈看。
又是问昨晚怎么没睡好，又是问现在的身体状况，搞得他好生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久不见面的缘故，这帮组员亲切得有些用力过猛。
一张张熟悉的脸扑过来，他甚至都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刚来剧院工作的时候，带他的舞美老师说过：
想带好一个团队，就不能嬉皮笑脸，要严肃，要板正，要树立威信。
元星从不认为自己有当领导的潜能，但真正做了组长以后，发现自己甚至还没开始严肃呢，手底下这帮人就已经兢兢业业了。
今天的状况是不能预料的，他应对不来，将目光从夹缝中钻出去，落在舞台上。
那显然是一个古战场的场景，城墙接近三米，上面悬挂着沾了血被利箭刺破的旗帜。城墙下面，左侧摆放三辆沉重的仿古战车，地上到处是泡沫制作的石块以及荒草。
这种景象更容易令人联想到一些悲壮的故事，放在七夕节这样一个被称作“情人节”的节日，或许有些过于沉重。
身边几个人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元星一个字没听进去，问道：“剧本呢？我看看。”
“哦，对对对。”
李与连忙把本子递过来，那应该是他自己用的，上面用荧光笔标注了一些关键的场景。
剧本第三页就是演员表，有很多熟悉的名字。
女主角唐茗是剧院的头号一姐，长得漂亮，专业能力特别强，原先是北京一所艺术类大学的讲师，被他们馆长重金挖过来的。
男主角的扮演者是祁盛风，军队文工团出身，长相特正派的一个人，他年龄小，今年也才二十二岁，来剧院刚一年。
角色栏上面写着，他们一个扮演观星使者，一个扮演少年将军。
往后翻了几页，发现这故事竟然有些离奇，包含了重生元素。
正看着呢，眼前一黑，观众席的灯光熄灭了。
紧接着舞台那边的灯光一闪一闪，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应该是在调试灯光和声音。
他站起来，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看完剧本。
身旁这一串也跟着站了起来，一个个笑嘻嘻的，没正形。
还有一周就要正式演出了，各组都非常形势紧迫。
元星扫了一眼其它地方，没有一组像他们这样聊天玩闹。
神情不自觉紧绷，问道：“演员最后是要站在城墙上的，楼梯你们检查了吗？安不安全？还有上面挂着的旗子，鼓风机放好了吗？风的方向一致吗？还有那石头别全放中央，影响观感，演员没注意的话可能会撞到，往边上挪一挪。”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组内一直是副组长吴青风负责。
这会儿一挨训，大家都低着头，他不得不站出来，道：“哥，你说的这些，都是道具组的事。”
“道具组？”
听到这话，元星轻笑了一声，道：“道具组还不是按照你们做的设计图布置的。你们刚才跟我说老大不满意，那有没有人想过他为什么不满意？”
他目光扫过一群人，一针见血的指出，“专业能力不行。”
“你们觉得进了剧院就是拿了铁饭碗，后半辈没顾虑了？这么想确实没错，大家都是凭本事考进来的，但如果一直懒散下去，我会向领导申请把你调出我的组，设计组不养闲人。”
这边僵灼的氛围连舞台上的人都感觉到了。
灯光一闪一闪，像是真实野外的雷电，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演员们的台词声逐渐微弱，最后消失。
或许在外人眼中，元星是第一天回来要给个下马威，但其实不是。
这个组除了他一共七个人，副组长吴青风稍有能力，李与是他一路督促过来的，水平也还行，其他人……
委婉点说，做出的设计图和大学生设计比赛的特等奖图纸放在一起，那简直垃圾。
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指导，所以没有避开外组的人。
语气非常平和，道：“把这次的设计发给我，我看看。”
一群耷拉着的脑袋听到这话，立马松了一口气。
一个接一个推搡着往外走，谁也不肯落在最后。
“等等——”
元星叫住他们。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冷气。
他淡淡道：“带着电脑，直接去会议室吧，正好趁这个时间开个会。”
话音一落，原本往前推搡的鸡仔一个个变得非常谦让。
谁也不肯走在最前面，和组长保持了至少一米的距离。
“吓死我了，”去拿电脑的时候，沈茜都还觉得头皮发麻，道，“你们不是说元老师脾气很好吗？怎么这么恐怖，比我高中班主任还严。”
副组长吴青风坦然道：“犯错误了呗，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前两天让你们加班改方案了吧？不然今天可不是挨一顿骂这么简单了！”
“对！”李与赞成道，“挨骂说明我们还有救。”
两位新的实习生好奇，问道：“那没救会怎样？”
李与笑道：“元哥会把我们的方案，纸质版的，当着我们的面丢进粉碎机里粉碎。”
沈茜惊道：“这不等于一点脸面都不留吗，李哥你傻了，这还笑得出来？”
不光他笑，其他人也露出了笑容。
见到这种情况，两名实习生连连道：疯了疯了，大家都被逼疯了。
坐在会议室里等候的途中，元星使劲劝说自己。
要放平心态。
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不能以特等奖的标准来要求优秀奖。
然而当一群优秀奖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蹙眉。
李与坐在他左手边的位置，往前瞅了一眼电脑，问道：“元哥，看完了吗？”
他没回应，等所有人坐下，才开始说情况。
“整体效果闭着眼能凑合，但小毛病一大堆，像第二幕出现的河流，现在的设计是用蓝色绸布配合灯光，我建议改掉，换成泡沫模型，周围铺碎石子，两位小主角泼水打闹的场景会更真实，还有一周时间，曾寻你做个立体概念图发给道具组，三天做出来之后试用。”
“还有第三幕的……”
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
剧院给订盒饭，很多员工会选择留下来吃饭休息。
时间有两个小时，相对充裕。
往常元星都是留在剧院吃饭，吃完饭要么看看剧本，要么去舞台上检查装置。
很困的情况下也会睡一会，他的座椅可以调整为躺下的模式。
躺下七八分钟，睡意渐沉，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他微微蹙眉，坐起来喊了声“进”。
进来的人手里拎着盒饭，看到屋内窗帘紧拉着，停顿了一瞬，轻声道：“元星哥你已经休息了啊，我还想来找你一起吃饭呢。”
祁盛风，正是这次话剧的男主角。
他穿着厚重的剧服，假发倒是没戴，有点违和。
元星笑了笑，道：“早上没见到你，后来一直在开会就没下去，你们这是刚结束？”
一场话剧是由各方协作完成的，但真正到了舞台上表演，观众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演员的身上。
所以别看元星要求很高，但其实他们组的压力还不如演员组的十分之一。
祁盛风把盒饭放在桌子上，去外面茶水间拉了张凳子过来，道：“是啊，只有一周时间了，我们现在是睁眼台词，闭眼情绪，甚至做梦的时候也要记动作和走位。”
他打开盒饭，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全然不顾形象。
两个人关系不错，住院的时候祁盛风去探望过三四次。
因为元星性格好，无论是谁，只要能迈出第一步——主动找他搭话，那么基本上不会交恶。
但很多人都会因为他冰冷的面庞退缩，迈不出第一步。
所以他的朋友，不管是上学时期还是工作时期，刚开始都是对方先伸出手的。
只有陈清淮是例外。
看他吃的那么急，元星问道：“你多久没吃饭了？饿成这样。”
他摇了摇头，顾不得说话继续吃。
作为男主角，打戏多，因为舞台限制和剧情需要，两军交战更多的表现为将军之间格斗。
他一上午要么排练打戏，要么站在城墙上呼喊女主角，这是这个故事里戏剧冲突最重要的部分。
哪怕清早吃了十个肉包子这会儿也全消化完了。
“元星哥，谢谢你了。”
吃过饭，祁盛风把盒饭收拾了。
他没有独立的休息室，在职场上年龄属于偏小的，性格也好，每次去蹭别人的地方吃饭睡觉大家也都乐意。
“楼下太吵了，我在你这睡一会儿，熬死我了，下午还得继续排练。”
他说着，拿纸巾擦了擦桌子，毫不顾忌的趴下，没两秒就睡着了。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元星把座椅调转了了方向，也准备继续睡。
结果刚闭眼没两秒，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贺北时发来的消息：
星星，一上午都没给我打电话，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
占满了整个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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