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盖头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谢淼猛地睁开眼,入目一片刺目的红。他下意识抬手,却见自己十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腕间一只碧玉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这是……”谢淼刚要出声,喉间却一阵干涩。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在出版社熬夜审稿,那本狗血烂俗的《替嫁将军夫人》看得他昏昏欲睡,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
“夫人,前面就到将军府了。”车帘外传来一个恭敬的女声,“边关苦寒,不比京城,还望夫人多担待。”
谢淼如遭雷击,手指猛地攥紧嫁衣下摆。夫人?将军府?这不正是他睡前审阅的那本小说里的情节吗?
他颤抖着摸向怀中,果然找到一封火漆封缄的信笺。借着车帘缝隙透入的光,他辨认出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吾儿亲启”。这是书中谢家老爷给替嫁儿子的“家书”,实则是三皇子安插在萧策安身边的密令!
谢淼头皮发麻,他居然穿成了那个结局凄惨的替嫁“夫人”!原著中,这位替嫁的谢家庶子因行事不慎被萧策安识破身份,最终在三皇子谋反失败后被牵连,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马车突然一顿,外面传来整齐的列队声。谢淼慌忙将信塞回怀中,心跳如鼓。
“恭迎夫人!”
整齐的呼喝声中,谢淼被搀扶下车。凛冽的北风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冻得他一个激灵。透过盖头下沿,他看到一双玄色军靴踏着积雪大步走来,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般精准有力,靴面上溅落的点点雪泥如同墨梅。
“将军府简陋,委屈夫人了。”声音低沉而带着沙砾般的质感,像被北风打磨过,不带一丝温度,却奇异地压下了呼啸的风声。
这就是威震边关的镇北将军萧策安!谢淼喉结滚动,手心沁出冷汗。原著描写这位将军“不怒自威,气如渊渟”,此刻虽未见真容,那迫人的、如山岳般沉稳的气势已让他呼吸微窒。
“多、多谢将军。”谢淼一开口就恨不得咬掉舌头,这结结巴巴的声音哪像个娴静的“夫人”?
果然,萧策安脚步微顿,虽隔着盖头看不清表情,但谢淼感觉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送夫人去栖霞院。”依旧是听不出情绪的命令。
没有交杯酒,没有拜堂礼,谢淼被径直带到了偏院。直到房门关闭,他才敢一把掀开那沉重华丽的盖头,长长吁出一口气。入目是一间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犷的卧房,唯一的暖意来自墙角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勉强驱散了边关渗骨的寒意。
“夫人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奴婢。”领路的丫鬟低着头,声音恭敬却像对着空气说话,透着一股疏离的冰冷。
谢淼摇头,等人退下后立刻扑向桌案上的铜镜。镜中人凤眼含情,薄唇点朱,肤若初雪凝脂,虽与他本相有七分相似,却被这身体的主人保养得过分精致,左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在跳跃的烛光下平添几分欲说还休的风情。
“完了完了……”谢淼跌坐在冰冷的板凳上,脑中飞快回忆原著剧情。此时萧策安应已接到京城密报,对这位顶着妹妹名头被硬塞进来的“谢家小姐”起了浓重的疑心,接下来绝对会派人十二个时辰严密监视!
正思索着如何在这杀机四伏的剧本夹缝中求生存,房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了两下。一个面容冷硬如边关石头的年轻侍卫端着食盒进来,目不斜视地放在桌上:“将军命人准备的晚膳。”
谢淼看着食盒里精巧的四碟小菜和一小碗看着就温补的汤羹,肚里馋虫没被勾动,警惕倒是拉满了。原主可是个骄矜挑食的主儿,谢家敢让庶子替嫁,必定提前灌输过一整套如何扮演深闺淑女(哪怕是病的)的剧本。他眼珠一转,突然福至心灵,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迟疑开口:“边关苦寒,将士们尚不能饱食,妾身…实不敢受此优待。请回禀将军,寻常饭菜即可,不必如此破费。”他还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弱气中带点抖,显得格外“懂事”。
侍卫明显一怔,大约是没接过这种夫人主动要求“粗茶淡饭”的吩咐,眼神里掠过一丝惊异,但还是依言应下:“是。” 片刻后,果然换了一碗素面,一碟咸菜,两个粗面馍馍。谢淼立刻“感恩戴德”地接过,吃得格外认真,边吃边在心里盘算下一步——第一步人设反差,初步完成!
夜深人静,窗外风啸如鬼哭。确认再无人窥探后,谢淼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封火漆尚存温热余韵的“家书”。信纸展开,熟悉的簪花小楷,明面上尽是些嘘寒问暖的关怀备至,字里行间却夹杂着隐晦的试探——“将军府戒备森严否?”“与将军相处可曾探知其性情?” “若有闲暇,可绘府中各处景致,以慰父兄思女之情?”……最后一行墨最深:“一切以三殿下大事为重。”
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攥紧了谢淼的心肺。这哪里是思女之情,分明是催命符加任务单!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将信纸凑向摇曳的烛火。火舌舔舐纸角,迅速蔓延,贪婪地将那些精心编织的文字吞没,只留下一小撮黑灰和一股焦糊味弥散在寒夜里。
“鬼才给你当间谍……”谢淼低声啐了一口,拍拍手,“炮灰的命运到此为止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把火,不仅烧掉了三皇子的密信,也烧动了一池被寒冰封固已久的深水。
与此同时,将军书房。
炭火烧得通红,噼啪作响。一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般轻盈落地,单膝跪在书案前,声音低沉而毫无起伏:“禀将军,夫人已用素膳,未曾挑剔。戌时三刻,燃炭火时,夫人拿出怀中密信,未曾阅看,便…便投入火中焚毁。属下确认信纸完全化为灰烬。”
书案后,一身玄色常服的男人正凝神擦拭一柄短匕。烛光勾勒出他深刻而冷硬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跳跃不定。
他手中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直到匕身寒光流泻,冷冽逼人。短匕被“嚓”一声归入案角犀皮刀鞘。
萧策安抬起眼。那目光深如寒潭,无波无澜。
“烧了?”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起伏,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檀木桌案上轻轻叩击,声音如同沉闷的鼓点落在寂静里,“未看,即焚?”
“是。属下亲眼所见,确认无疑。”黑影肃然答道。
萧策安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棂外呼啸翻滚的无边雪幕上,眸色深处滑过一丝极淡的、被风雪遮掩的兴味。情报里那个体弱多病、怯懦畏缩又骄纵任性的谢家庶子……方才的表现,可真是“惊喜”连连。
“继续看着。”萧策安的声音比外面的风雪更冷几分,“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另外,密查京城谢府,近来所有异常动向。”
“遵命!”黑影无声退入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窗外风声更紧,卷起更大的雪浪,拍打着将军府坚实的窗棂和高墙。命运的齿轮,在火光熄灭、雪幕深埋的黑夜里,已然咬合,转动得悄无声息,又无比坚定。而栖霞院内,新任“夫人”谢淼裹紧了身上锦被,对落在自己身上无形的、冰冷又好奇的目光毫不知情,正努力地在那陌生而粗糙的被褥里寻找一个温暖安眠的角落。边塞的风物,甜与苦、冰与火的交织,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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