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的刀锋之上。
炽言背着王劫生,如同背负着一座冰冷的、正在不断崩塌的山。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一次次冲击着她的意识边缘。腰腹间的剧痛和阴寒麻木感,随着每一次沉重的迈步而加剧,像无数冰锥在体内搅动。手腕上草草包扎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浸透,沉甸甸、黏糊糊的,每一次托住背上的人,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王劫生伏在她背上,身体冰冷僵硬,意识在剧烈的痛苦和失血的昏沉中浮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炽言每一次迈步时身体的颤抖和压抑的喘息,能闻到那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对方身上那股如同烈日灼烧岩石般的、带着汗味的刚烈气息。这气息此刻成了她混沌世界里唯一的锚点,微弱却顽强地对抗着右臂那深入骨髓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阴寒和撕裂感。那只完好的左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炽言肩头被血浸透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前殿的幽绿火光被甩在身后,新的甬道入口如同巨兽的咽喉,吞噬了她们。这里的黑暗比之前更加浓重、更加粘稠,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腐朽的甜腻气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老、更纯粹的土腥和石粉味,其中还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每一步踏下,都踩在无数亡魂堆积的尘埃之上。
“左…七步…石壁…有…悬刀…” 王劫生的声音贴在炽言耳边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强忍剧痛的颤抖和急促的喘息,“贴…贴地…爬…”
炽言没有任何质疑,几乎是本能地遵从。她立刻矮身,几乎是匍匐着,背着王劫生,艰难地向前爬行。冰冷粗糙的地面摩擦着伤口,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就在爬出七步的瞬间,头顶上方传来“噌”的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一道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锐风,几乎是贴着炽言的后背和背上王劫生的头顶掠过!狠狠劈砍在她们刚才站立位置的空气中!
冷汗瞬间浸透炽言的内衫。王劫生也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显然也感受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
“前…三步…停…地上…有…阴…火…线…” 王劫生喘息着,声音更加微弱,“跳…过去…”
炽言咬牙,背着沉重的负担,强提一口残存的罡气,猛地向前一窜!
嗤嗤嗤!
就在她落地的瞬间,身后原本看似平整的青石板上,无声无息地窜起数道幽蓝色的火焰细线!火焰只有手指粗细,却散发着刺骨的阴寒,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冻结声响!火焰细线交织成网,瞬间封锁了她们来时的路径!
“右…转…角…石…兽…口…不能…对…” “脚下…三寸…有…陷…坑…绕…” “头顶…有…石…粉…闭气…”
王劫生的指引断断续续,却依旧精准得令人心惊。每一个指令,都像是在地狱的边缘擦肩而过。炽言背负着她,如同背负着一个沉重的指南针,在绝对的黑暗和死亡的陷阱中蹒跚前行。每一次避开致命的机关,都让她对背上这盗墓贼的“专业”认知更深一层,也让她心头那份沉甸甸的负担感更重一分——她不仅仅背负着她的身体,更背负着她用生命换来的、通往核心的唯一路径。
甬道似乎永无尽头,向下倾斜的角度越来越陡。空气越来越阴冷,那股沉重的、如同实质的压力感也越来越强。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不再是绝对的黑暗。
一点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幽绿色光芒,如同九幽深处的鬼火,在甬道尽头幽幽亮起。那光芒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不详。
“到…主墓室…外…门了…” 王劫生的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小心…那…光…是…怨…气…凝…的…看…久了…会…疯…”
炽言的心脏猛地一沉。她放慢脚步,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背上的王劫生身体绷紧,那只攥着她衣襟的手收得更紧,冰冷的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细微的颤抖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不是因为伤势,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终于,她们踏出了甬道。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无边的死寂和阴森淹没。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圆形穹顶墓室!规模远超之前的前殿,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穹顶极高,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之中,仿佛连接着无垠的虚空。墓室的中心,是一个高出地面数尺的圆形石台,由巨大的青黑色条石垒砌而成。
石台的中心,赫然停放着一具巨大无比的棺椁!
棺椁的材质非金非木,在幽绿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暗青色光泽,表面布满了繁复到令人眼花的阴刻符文。那些符文线条扭曲盘绕,如同活着的毒蛇,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微光。整具棺椁散发着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息,仿佛镇压着九幽之下的魔神。
光源来自棺椁周围。九盏造型奇异的青铜灯盏,按照某种玄奥的方位,静静放置在石台边缘。灯盏形似扭曲的鬼爪,托举着幽绿色的火焰。那火焰极其稳定,没有丝毫摇曳,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光芒,将巨大棺椁和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却让穹顶和墓室边缘陷入更深的、影影绰绰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冰冷的死寂气息,比之前的任何地方都要纯粹、都要沉重。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千年沉淀的绝望和怨恨。
而最让炽言感到刺骨冰寒的,是她腰间“斩岳”的反应!长刀在鞘中疯狂地震颤着,发出低沉而急促、如同濒死哀鸣般的嗡鸣!刀鞘滚烫得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山,沉甸甸地压在整个墓室之中!源头,正是那具布满符文的巨大棺椁!
“幽…荧…” 背上的王劫生发出梦呓般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呻吟,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秋叶。她那只被“阴髓膏”包裹的右臂,伤口处蒸腾的黑气骤然变得浓郁、狂暴,如同受到了强烈的吸引!青紫色的毒纹在膏体下疯狂搏动,颜色瞬间加深!
炽言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腕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在这股沉重的威压下,鲜血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渗出,带着灼热的刺痛。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若有若无的…低吟声?
声音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低沉、悠长、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不甘、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如同被封禁了千年的恶鬼,在棺椁深处发出的、渴望解脱的叹息。
“金…乌…西…坠…”
“铜…驼…荆…棘…”
“魂…归…来…兮…”
“血…祭…吾…躯…”
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冰冷穿透力!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狠狠扎进炽言和王劫生的脑海!那熟悉的亡国谶言,此刻由这棺椁中的存在吟出,充满了更加深沉的诅咒和毁灭意味!
炽言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一窒!背上的王劫生更是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痛苦的呜咽!
“镇…镇墓书…” 王劫生喘息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急切,“在…棺椁…顶…盖…内…侧…刻…刻着…快…毁了…它…不然…她…要…醒…了!”
炽言的目光瞬间锁死在棺椁顶部!那巨大的、布满符文的顶盖!幽荧的核心,《玄阴镇墓书》的所在!也是所有诅咒和灾难的源头!
必须拿到它!毁了它!
然而,看着那具散发着恐怖威压的棺椁,感受着墓室中无处不在的沉重死寂和怨念低吟,炽言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棺椁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封印和法阵!贸然靠近,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王劫生现在这副样子…
“放…我…下来…” 王劫生挣扎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我…去…开…棺…只有…我…知道…怎么…避开…最后的…杀…阵…和…怨…念…冲击…”
“不行!”炽言斩钉截铁地低吼,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背上的人箍得更牢,“你动都动不了!过去就是送死!”
“送死…也…比…等…死…强!” 王劫生猛地抬起头,下巴用力抵在炽言肩头,灰败的脸上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那双深陷的眼睛死死盯着炽言,里面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那…玉蝉…在…共鸣…我…撑…不了…多久了!再…拖…下去…她…彻底…醒…过来…或者…我…先…被…吸干…我们…都…得…死!”
她剧烈地喘息着,右手臂上的黑气如同沸腾般汹涌!覆盖的“阴髓膏”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青紫色的毒纹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地向她的肩颈和心口方向蔓延!
“笨…女侠…” 王劫生扯出一个惨然的笑容,声音带着最后的力气和一丝奇异的平静,“你…的…刀…留着…砍…大的…这个…小的…交…给我…”
炽言的身体僵住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劫生体内那飞速流逝的生命力,能感受到那如同跗骨之蛆、正在疯狂反噬的阴毒。王劫生说得对,她没有时间了。这具身体,这枚玉蝉,与棺椁中那存在的联系,正在飞速加强!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王劫生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炽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碎。愤怒、不甘、无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狠狠刺穿的剧痛。
“闭嘴!”炽言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再犹豫,猛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王劫生冰冷僵硬的身体从背上放下,让她靠坐在冰冷的石壁边。
王劫生一离开炽言的背脊,那股支撑着她的微弱暖意瞬间消失,刺骨的阴寒和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靠着冰冷的石壁才勉强支撑没有倒下。右臂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黑气蒸腾得更加剧烈。
炽言迅速解下背后的“斩岳”,将长刀塞进王劫生那只完好的左手中。冰冷的刀柄入手沉重,带着炽言残留的体温和那股令人心安的灼热气息。
“拿稳它!”炽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王劫生的眼睛,“我的刀,借你!用它护住你的心脉!那东西敢出来,就砍它!”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沉重,“活着回来!否则…我就算掀了这邙山,也要把你的骨头挖出来喂狗!”
王劫生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握紧了那沉重古朴的刀柄。冰冷的刀鞘贴着她冰冷的手臂,却仿佛真的传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流,暂时驱散了一丝心口的阴寒。她看着炽言那双燃烧着火焰、却又深藏着某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的眼睛,灰败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又异常坚定的笑容。
“放…心…” 她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老…老鼠…偷…东西…前…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说完,她不再看炽言。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攥着“斩岳”的刀鞘,将它如同拐杖般拄在地上。然后,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依靠着冰冷的石壁,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每挪动一步,右臂都传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黑气喷涌如注!身体摇晃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倒下!冷汗如同溪流般从她惨白的额头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但她没有停下!那双深陷的眼睛,此刻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石台中央那具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巨大棺椁!目标明确——棺椁顶盖!
炽言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她看着王劫生拄着刀,一步一挪,如同走向刑场般,艰难地、缓慢地向着那幽绿的死亡光源挪动。那瘦小、佝偻、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的背影,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她的眼底,刺进她的心脏最深处。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手腕的伤口在巨大的压力下,鲜血再次不受控制地渗出,染红了粗糙包扎的布条,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开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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