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死寂。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粗糙的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将炽言和王劫生重叠的身影拉得扭曲而漫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土腥、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石室特有的阴冷霉味。
炽言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腰腹间崩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手腕上深可见骨的割伤在重新涂抹了仅存的金疮续骨膏后,那股阴寒麻木感被辛辣的药力暂时压住,但失血带来的眩晕和虚弱如同跗骨之蛆,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赤着的上身布满青紫淤痕和泥污,在微光下显得异常狼狈,唯有那双眼睛,如同淬火的寒星,死死钉在王劫生身上,钉在她那只紧攥着的左手上。
王劫生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被那件湿透、染血的靛蓝外衫包裹着,像一尊被风雨打坏的玉雕。雨水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蜿蜒出冰冷的水痕,乌紫的嘴唇紧闭,长睫覆盖下的眼窝深陷,透着一股毫无生气的青灰。那丝微弱到几近于无的气息,飘渺不定,仿佛随时会被这石室的死寂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刚才,炽言亲眼所见,绝非幻觉!
那几片紧贴在王劫生冰冷掌心、闪烁着微弱幽绿光泽的玉蝉碎片——那“启幽”玉蝉的残骸——在她目光触及的瞬间,极其微弱地嗡鸣闪烁了一下!一丝冰冷刺骨、如同极地寒流般的凉意,如同活物般从碎片中渗出,无声无息地钻入了王劫生僵硬的肌肤!
紧接着,那原本如同风中残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的微弱气息,竟不可思议地…稳住了一丝!
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虽然王劫生整个人依旧冰冷死寂,但那气息不再是断崖式的跌落,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低缓、却顽强延续的节奏!
“玉蝉…碎片…”炽言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断裂般的肋骨,带来一阵闷痛,却抵不过此刻翻涌心头的惊涛骇浪。
一个荒诞、危险、却又让她无法抑制地燃起一丝微末希望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这承载了巫女幽荧千年怨念、传播尸语、引来灾祸的邪物残片…竟在吸收着某种力量?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维系着王劫生这最后一点残存的生机?!
是地脉怨气?是这石室中沉淀的阴气?还是…王劫生自身那被幽冥秘术反复摧残、与阴气纠缠不清的奇特体质,在濒死之际与这碎片产生了某种共鸣?
炽言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王劫生还没死!这玉蝉碎片,成了吊住她一口气的诡异稻草!
“撑住…一定要撑住…”炽言挣扎着挪动身体,凑近王劫生。冰冷的寒气从王劫生身上散发出来,让她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残留的、微弱的罡气暖意,轻轻拂开王劫生额前湿冷的碎发,触手一片刺骨的冰凉。
她不敢去碰触那玉蝉碎片,生怕一个不慎,就惊扰了这脆弱的平衡。她的目光落在王劫生那只被厚厚“阴髓膏”残渣和凝固黑血包裹的右臂上。丝丝缕缕的黑气依旧如同活物般在焦糊的皮肉间缭绕,阴毒反噬并未消失,只是被这更强大的濒死状态和玉蝉碎片的异变暂时压制了下去。一旦王劫生稍有恢复,或者这玉蝉碎片的力量波动,这阴毒随时可能再次爆发,彻底吞噬她。
“水…药…”炽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希望的火苗再微弱,也点燃了她近乎枯竭的意志。她必须行动起来!
她再次爬向角落的陶缸,舀起浑浊的雨水。这一次,她先用破碗盛了些,放在油灯旁,试图让沉淀物稍微沉下去一点。然后,她挪回王劫生身边,极其耐心地用指尖蘸着稍显清澈的水,一遍遍湿润她干裂乌紫的嘴唇。每一次,她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吞咽动作。每一次那微不可闻的“咕噜”声响起,都像是一点火星,微弱地温暖着她冰冷的心。
喂完水,炽言的目光转向石室角落那堆干草。她记得王劫生狡兔三窟,这里或许不止藏了金疮药。她强忍着剧痛,在干草堆里细细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她心中一喜,掏出来一看,是一个更小、更旧的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片深褐色、边缘发黑的干枯叶片,散发着一种苦涩中带着微弱清香的药味。
“苦楝叶?”炽言认得这味药,民间常用于清热解毒,外敷对缓解一些阴毒疮痈也有微效。虽然效力远不如金疮续骨膏,更不可能拔除王劫生手臂上的阴毒,但聊胜于无。至少可以处理一下她身上其他被碎石刮擦、阴气侵蚀的皮肉伤。
炽言嚼碎了几片苦楝叶,苦涩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她将嚼烂的药渣小心地敷在王劫生裸露的手臂、小腿上几处被碎石划破、边缘泛着不祥青黑色的伤口上。药渣的清凉似乎让王劫生冰冷的身体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应,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做完这些,炽言已是汗流浃背,腰腹间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又开始渗血,染红了紧紧勒住的布条。她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息,视线都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
嗡…嗡…
王劫生紧攥的左手掌心,那几片玉蝉碎片再次发出了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嗡鸣!幽绿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地闪烁起来!
这一次,炽言看得更加真切!随着碎片的嗡鸣闪烁,石室中本就稀薄的空气仿佛被无形之手搅动,一丝丝极其微弱、却阴寒彻骨的气流,如同被磁石吸引般,从石室的缝隙、角落,甚至是从王劫生那只缠绕黑气的右臂上,丝丝缕缕地汇聚过来,悄无声息地没入那幽绿的碎片之中!
碎片的光芒似乎随之亮了一瞬,那股冰冷的凉意再次顺着王劫生的掌心脉络渗透进去!
王劫生那微弱的气息,在这一刻,竟然又清晰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不再是随时会断的状态!
“它在…吸收阴气?”炽言瞳孔骤缩,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玉蝉碎片,竟像一个贪婪的、诡异的漩涡,主动汲取着周围的阴邪之气,并将转化后的某种冰冷能量注入王劫生体内,维持着她那一点生机!
这究竟是续命良方,还是饮鸩止渴?!
这碎片中残留的,究竟是纯粹的阴气能量,还是…巫女幽荧那并未彻底消散的怨念碎片?!
炽言心中警铃大作!她猛地想起王劫生昏迷前那决绝的眼神,想起她引燃幽冥之火焚烧《玄阴镇墓书》时那灰飞烟灭的结局!这玉蝉碎片,是比那邪书更早、更核心的怨念载体!它此刻的“续命”行为,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陷阱?是否在将王劫生拖向一个更可怕的深渊?比如…成为新的怨念容器?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掰开王劫生的手指,将那诡异的碎片夺走!但指尖在触碰到王劫生冰冷僵硬的手指时,却猛地顿住了。
夺走碎片,那维系着她最后生机的“能量”立刻就会中断!以王劫生此刻的状态,必死无疑!
不夺走…任由这诡异的东西吸附在她身上,汲取阴气,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炽言的手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冷汗混合着血水,从她额角滑落。从未有过的巨大矛盾和恐惧攫住了她。眼前这个油滑惜命、满口谎言、却又在最后关头选择焚书断链的盗墓贼,这个让她厌恶、警惕、又不知不觉牵动了她所有心绪的…同伴?
她该怎么做?
石室中,只有玉蝉碎片那如同鬼魅低语般的嗡鸣在持续,幽绿的光芒映照着炽言挣扎痛苦的脸庞,也映照着王劫生苍白死寂、却又因那诡异维系而保留着一线生机的面容。
冰冷的石壁隔绝了外面倾城的暴雨和地动山摇的灾变轰鸣,却隔绝不了这石室之内,更加凶险、更加令人窒息的抉择。
炽言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王劫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缓缓收回了手,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
她不能赌。至少现在不能。
“王劫生…”炽言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吊住这口气…你的命,是我的!没我的允许…阎王也休想收走!”
她不再看那嗡鸣的碎片,挣扎着站起身。失血和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扶住石壁,稳住身形。处理伤口,恢复体力,守护这间石室,同时警惕这碎片可能带来的任何异变…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目光扫过角落,她看到王劫生那个沾满泥污的旧布褡裢,在逃命时被她一同带了进来。她艰难地挪过去,翻开褡裢。里面除了些零碎杂物和干粮渣滓,还有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巴掌大的薄册子。
炽言的心猛地一跳。她认得这个册子!是王劫生从不离身的盗墓笔记!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翻开那本字迹潦草、画满各种诡异符号和地图的薄册。借着油灯的光,她快速翻动,目光如炬。她的目标很明确——城南慈安坊废弃义庄石室的秘密通道!
王劫生狡诈如狐,她的“安全屋”绝不会只有一个出入口!
果然,在册子中间一页,一幅潦草的义庄结构图旁边,用极小的字标注着:“鼠道通南巷废井。”
炽言精神一振!南巷废井!她知道那个地方,离这里不远!这意味着,万一外面情况恶化,或者有敌人搜索至此,她们还有一条退路!
她将册子贴身收好,如同握住了另一份希望。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册子最后一页,似乎夹着一片质地不同的东西。
抽出来一看,竟是一片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卷曲的暗黄色帛书!上面用极其古老的朱砂符文,书写着几行残缺不全的字句!
炽言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这帛书的材质、符文…与她们在地宫深处焚毁的《玄阴镇墓书》如出一辙!
这竟然是…那本邪书的残页?!王劫生是什么时候撕下藏起的?!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凝神看去。残页上的符文艰深晦涩,大部分她都不认识,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如同锁链缠绕心脏的诡异符号,却让她瞬间联想到“尸解仙”的禁忌描述!而在残页最下方,一行稍小的朱砂字,如同血泪般刺目:
“…怨聚为薪,魂祭为引…仙胎…动…”
炽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怨聚为薪?魂祭为引?仙胎动?
巫女幽荧利用尸语汇聚全城怨气,意图唤醒“尸解仙”…那这残页上的记载,是否揭示了唤醒仪式的核心?!而这玉蝉碎片此刻吸收阴气维系王劫生的行为…与这“怨聚”、“魂祭”…是否有着可怕的关联?!
她猛地抬头,再次看向王劫生掌心跳动着幽绿光芒的玉蝉碎片,看向王劫生那张苍白脆弱的脸。
难道…这碎片维系王劫生生机的代价…是在将她…变成那唤醒“尸解仙”的最后一点“魂祭”之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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