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个名字于阮初而言十分陌生,但她却没来由地感受到心跳迅速加快。
那一声“阿昭”,仿佛像羽毛般从她的心头轻轻撩过,带起一阵悸动。但阮初很快意识到,那不是她本人的情绪反应,而是容楚的。
这些情绪来得毫无预兆,既熟悉又遥远,她甚至能感受到容楚微微颤动的手指,以及下意识攥紧的掌心。
阮初全身动弹不得,只能满腹疑惑地被困在容楚的身体中。就好像这一切早已被梦境内测安排妥当,面前两人之间缱绻未明的关系已被默默写入。
而此刻的她,只是个静默的旁观者,却一步步被卷入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营帐里,火光轻轻跳动,空气静得像是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氛围也变得莫名紧绷起来。
“……阿昭。”容楚果然低声应了一句,语调放得极轻,“夜深天寒,你不该来军营的。”
“我若不来,你又打算何时再见我?”被称为阿昭的女子轻轻一笑,抬步上前,卸下了披风,从昏暗中向容楚靠近。
阮初站在容楚的身体里,心神竟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别这么说,你我总会再见的…”容楚侧过眼眸,将视线从面前女子的身上移开,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动作,下意识去拿桌案上的水杯,却不小心手忙脚乱地差点将它打翻。
“咳咳,”容楚为掩饰尴尬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继而开口,“这里不安全,边疆兵心未稳,万一有人认出你——”
“认不出来的。”王女走近些许,打断了她,“我的随从全在半里外等着,进营的人也都是我自己挑的,大可放心。”
容楚眉心微蹙,却没再张口。
王女的目光扫过简陋的营帐,淡声道:“容儿,此地风雪苦寒,又杂兵混心,我不希望你出事。”
容楚却摇了摇头,声音坚定:“我留在此地,是为了成启,而且边关若失,你在朝中的一切都将不保。”
她顿了顿,再次看向王女的双眼:“王女想要走得更远,就必须要有人替你守住背后。”
“可我不想你做这些!”王女语气压低了些,口吻略显急躁,像是心中压抑着什么难言之隐,“我母王的为人你清楚,如今她已经对你怀疑颇多,再待下去只怕……别说兵权,你连命都保不住了。”
容楚听后却莞尔一笑,笑意干净纯粹:“若能护你周全,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王女低头沉默片刻,忽地轻声开口:“你总是这样。”
容楚没有继续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一时间营帐内风声低回,火盆中的炭火烧得更旺了些。
许久之后,王女退了一步,神情重新收敛,冷静开口:
“容儿,我今日前来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些,边关有人已经盯上你了。”她顿了顿,又低声说道,“若真有什么危险……什么都别管,先保住自己。”
容楚眼神微动,向前走了几步,深深叹了口气后伸手拉住了女子的衣袖,声音却冷了许多:
“你也是,陆昭。”她缓缓抬眼,看着眼前人,嗓子发紧,“遇到任何事,都先保住自己,别管我。”
王女一怔,脸色瞬间苍白。
而与此同时,困在容楚身体里的阮初,刹那间整个人也仿佛被惊雷劈中。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陆昭?
她刚刚听见了什么?
那个穿着一袭古裙、眉眼间与陆执几乎如出一辙的女子,竟然叫“陆昭”?
她不是陆执,却像陆执。
她是梦境中的人物,却又如此真实。
而容楚,则是这段不可干预的剧情中,主视角的“我”。
阮初一瞬间有些迷茫,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参与了别人的记忆,还是意外闯进了某个……根本就不属于她的世界。
营帐内烛火摇曳,一时间安静极了,似乎能听到夜风吹动帘帐的声响。
陆昭站在营帐中,望着容楚瘦削修长的身影,眉眼中流露出止不住的担忧,好半晌才轻声道:“不如…还是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容楚低垂着头,久久不曾回应。
“容儿,”陆昭的音调突然拔高,“你我十年并肩走到今日,我要什么你不清楚?我们能到现在的位置,靠的从来都不是运气。”
容楚终于抬起头,神色克制:“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容楚直直地看向陆昭,声音轻缓却有力:“我不怕死,我怕你孤立无援。无兵则无势,你若执意让我回去,将这里的一切拱手让人……阿昭,你要如何才能坐上那个位置呢?”
“我自有我的办法。”陆昭冷笑一声,很快又叹了口气,眼中划过一抹难以言说的悲伤,“你不在了,我就算坐上那个位置,也没有意义了。”
容楚眉心轻皱,眼底痛意一闪而过,却依旧没有回应。
“你变了。”陆昭低声说道,声音像是风中落下的一片枯叶,轻得让人心口发疼,“以前的你,从不会留我一个人。”
“以前的我没有助你的实力,”容楚轻声道,“但现在,我可以做到。”
短短一句话,让整个帐篷的温度仿佛降了几度。
陆昭终于移开视线,像是不想再看她,“罢了。”她轻轻道,“既然如此,你多保重。”
话音落下后她便转身向帐外走去,斗篷一遮,只留下孤独的背影。
容楚本能地往前迈了一步:“阿昭……”
但她却止住了。
理智像一条冰冷的缰绳,紧紧勒住了她的心脏。
而此时此刻,身处容楚体内的阮初,同样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撕裂般的疼痛从心底深处席卷而来。
那不是她的痛苦,却让她体验地足够真切。
那是一种极度的失落、无奈与压抑,她想追上去,想拉住那人的手,想说出“我愿意跟你走”,但必须克制住。
为了那个曾站在风雪中、曾无数次将信任托付给她的陆昭。
容楚不能软弱。
阮初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她站在情感的最深处,眼睁睁看着自己无法靠近,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陆昭的背影,也已经越走越远。
霎时间,阮初眼前一黑,整个人像被抽离出原本的躯壳,坠入一片深渊。她感受到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仿佛在急速坠落,又像被卷入无边的水流之中,没有方向,也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隐约的光从眼前浮现,四周的黑暗终于开始褪去。
下一瞬,当她能够睁开眼时,面前的场景也已经彻底更迭。
鲜血与风沙的气息扑面而来。
战鼓轰鸣,马蹄如雷,阮初发觉自己此刻身处一片混乱的战场。
她正骑在一匹黑鬃战马上,身披铠甲,缰绳紧握。刀剑交击声、士兵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阮初还没来得及做何反应,身体便迅猛地向前冲杀,长剑一挥,血溅当场。
她竟然亲手斩落了一名敌军的头颅!
那一瞬,血腥味猛地冲进鼻腔,阮初本能地想呕吐,心中涌出一阵强烈的排斥,但她却无可奈何。
她没有实体,不仅牢牢地被困在容楚的身体里,还要以清晰而强制的第一视角去承受这一切。
她甚至无法选择闭上双眼。
每一滴飞溅而来的鲜血,每一声人们临死前的惨叫,每一次刀剑刺入肌肉的滞留感……阮初全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除却精神上的冲击,更让她崩溃的是,身体上同步传来的痛觉:
马蹄奔腾时震动着全身骨架,胸口气压在冷风中快要炸开,乱飞的刀锋箭羽划破皮肤……
当容楚被一名敌将挥刀划过肩头,鲜血飞溅而出的瞬间,阮初竟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几乎让人昏厥的皮肉剧痛。
一点都不像错觉,而是一种真真正正、切肤钻骨的痛苦。
她终于理解,所谓五感全开的梦境体验并不只是走马观花式的看场电影,而是一次身临其境、无可逃避的全感官折磨。
这场战争直到天色完全暗沉下来时才将将结束。
夕阳已被乌云吞没,血与火熄灭于黄土之间。满地人马残骸,遍野焦土,只剩下残破的旗帜在风中轻荡。
阮初在容楚体内,和她一同跨过战场的尽头,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铠甲上布满了划痕。但在一片沉重和疲惫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容楚心底的某种情绪,是短暂胜利后的喜悦。
尽管付出惨烈,但这一次,她赢了。
将军的营帐内灯火未歇,容楚卸下硬甲,露出内里一身黑色劲装,她将长发散开,将肩上胡乱缠上的粗布包扎拆了下来。
身体里的阮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看见营帐中已有一人站定。
那人身穿一身文官常服,衣袍靛蓝,鬓边一寸白发,手中捧着一方漆木匣,正静立于帐中等候。
“这是王上的亲笔手书。”那人拱手低声,“只供容将军一人阅读。”
容楚眉头一动,点了点头,吩咐左右女将退下,营帐随即被放下厚重外帘,只剩两人。
她走向那漆木匣,将它轻轻打开,一卷竹简安静地躺在里面。
容楚缓缓翻开竹简,却发现里面一个字都没有。阮初能感受到,容楚的心在此刻顿时停了一拍。
突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原本低眉顺眼躬身站在一旁地文官,骤然出手,只见他从腰间抽出一支软剑,剑身反射的寒光在昏暗的帐中一闪,直直地朝容楚的胸口刺来!
阮初的脑中“轰”地一声炸响,惊恐像潮水般袭来。
可她却做不了任何事。
她甚至无法张口尖叫,只能被迫从容楚的双眼中目睹那一瞬间的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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