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青昼仍固执地将这一变化归结于某人的梦境，说不准也是白日同孟溪客接触过久，连到了孟溪客的梦中。
谁的梦都无所谓，反正，不是他做的梦。
相较于他白日见到的妖，梦里的孟溪客更为……年轻？不，应该是更‘呆’一些。
孟溪客的样貌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如果说他见到的孟溪客是悉心磨琢后的透玉，梦里这个则是还没洗净污泥的净玉。
唯一不同的就是梦里这个太呆，眼底少了许多的冷意，完全不同于平日里那极为锐利的眼神，除此之外……耳垂也没有那诡谲的斑纹。
这还是个没开智的幼年小妖，还不是孟溪客，是小孟。
谢青昼没忍住，借着此人的眼睛，又多看了池子里的小妖好几眼。
小孟没敢从水里出来，只露出了那双净澈的眼，幽怨地盯着某人。
哪怕是只露出上半张脸，谢青昼也恍惚一瞬，这简直是等比例长大。
若是换成孟溪客被扔满脸花，恐怕此刻躲在水底的不是小孟，而是惹事的这位。
谢青昼内心复杂，只听惹事这位又威胁道：“扔你又如何？你若再来烦我，见你一次，扔你一次。”
如此恶声恶气，泡在池子里的小孟又抖了一下。
谢青昼啧了声，明知小孟听不到，依旧嘲讽道：“出息，这么不禁吓。”
视野一晃，谢青昼被迫跟着离开了。
然而小孟并没放弃，从水里出来后死缠烂打地跟了上来，拖着湿哒哒的衣裳，堵着路就不肯走：“你说好给我玉佩的，你不给我，我就天天来，你洗澡我也不走。”
这居然是孟溪客做出来的事？！衣衫不整堵路？口出狂言威胁？
谢青昼难得体验一把这种视角，即使所求之人不是他，他觉得荒谬无比。
这人毫不留情推开：“你这妖怪，不想死离我远些，我没心情同你纠缠。”
“你答应我的。”小孟顶着那张又呆又冷的脸道。
谢青昼心跳漏了一拍，此人脚步停顿一瞬，而后气急败坏地把东西扔给他：“拿了就滚。”
这声音淬了寒冰，竟和孟溪客有股相似感。
小孟接过玉佩，看了又看，慢吞吞问：“为何不是孟郎？”
“我何时这样喊过你？！”
小孟认真回道：“你分明最初见面就喊了。”
“那是说你孟浪！孟浪！不懂何意翻书去！”
饶是梦境中附着在这人身上，谢青昼也跟着愣了又愣。他又想起孟溪客那日扯出的假名，敢情是把孟浪当作孟郎了！
他压了下嘴角，看来还是没有翻书，真不知道孟溪客哪日知道孟浪何意时，会是什么反应，但绝不会是小孟这种委屈表情。
小孟抿着唇，顿了一下，又道：“那你再给我刻一个。”
“你别得寸进尺，不喜欢就扔了。”
小孟拽着这人手腕不肯撒手：“没有不喜欢，但我想再要一个。”
“胆子挺大，起开。”随着目光晃动，这人从小孟头上薅了几根的头发，却转眼变成了莲花瓣。
谢青昼眼睁睁看着小孟又被自己的花瓣砸了一脸，他啧了一声，真看不出来，还是个莲花精，瞧这可怜劲儿的。
小孟蹲下去把花瓣拢起来，原地怔了半晌，在这人扭头准备走的时候，他把玉佩裹在花瓣里，迎面砸了过来。
“你不道歉，我就生气。”
梦境中的人并没有躲闪开，似乎是砸中了，谢青昼没有看清，总归砸的不是他，疼得也不是他。
可迷离之中，他竟能闻到阵阵花香，同前几次的味道一模一样。
紧接着，他醒了过来，对上一双幽暗中如墨般浓郁澈亮的眼。
谢青昼眼皮直跳，顿觉不妙，起身就要从床上下去，与此同时，身旁的人‘嘶’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越界行为。
他稍稍放下心，略带几分迷惑看向孟溪客：“你大半夜不睡觉盯着别人看干嘛？”
昏暗下，孟溪客抓着他手腕逐渐逼近：“你不睡觉，扯别人头发做甚？”
谢青昼一愣，动动指尖，不可置信抬起手一看，孟溪客又被扯得一声闷哼，本就凌乱的中衣看上去更乱了，仿佛被不老实的手扯了一番似的。
应当是被扯得有些痛，孟溪客猛地甩开他的手，弓着身子，额前浮着薄薄一层细汗。
“松手。”某妖冷冷说道，嗓音却是裹了层热气，有些抓耳。
他立马撒开手丢至一旁，甩了甩手，仿若方才摸得不是发丝，而是发烫的铁丝那般。
谢青昼本想道歉，孟溪客却已理好头发，一声不吭地背过身，被子也没有盖。
“……”
这是，生气了？
他有些心虚，重新躺下的时候动作放得很轻，捻起被角盖在孟溪客身上的动作很轻，道歉的声音也很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扯你头发的，应该……一根也没扯掉吧？”
过了许久，连有些慌乱的心跳都跟着声音融入夜晚，孟溪客才冷声应了句：“没有，睡觉。”
“哦。”谢青昼自知理亏，不再说话，将梦到孟溪客是个花妖的事情抛至九霄云外。
床上窸窸窣窣一阵响过后，屋里才出现平稳的呼吸声，还有几片被人攥皱丢下床的莲花瓣。
-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谢青昼下意识往身旁摸了把，没人，被褥上的温度早散了。
那花香或许有安神的效果，不然他怎会连孟溪客何时起床都不知？
不过，说好今日为了试探蛊虫压制时常，不管孟溪客的。
“少了个麻烦精，倒是自在。”谢青昼翻了个身，怔怔地出神。
静下心来回忆起这几日种种琐事，他也不是非要护着孟溪客，但总归这妖怪事关回家大业，来这儿这么久，孟溪客是唯一一个和他身上的疑点有牵扯的人。
“算了，去看看，活着就行。”
他没躺多久，便收拾一番出门了。
谢青昼刚到后山，电光石火间，远远便有一道青影被一剑冲扫到他脚旁。
他犹豫片刻，伸手去扶，不巧，一道冷冽似霜的嗓音从天而降，那人厉声喝道：“管他做甚，自己爬起来。既然进了不执峰，便没有浑水摸鱼这一说法。”
恰逢此时，一直埋着头的人手臂撑地，抬头盯着他，耳廓起了层臊红，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必管我。”
说着，孟溪客挣扎从地上爬起，如此狼狈不堪的场面，因为他那张不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冰清玉洁脸，硬生生少了几分难堪。
谢青昼：“……”
祖宗，你这又是招惹了哪位宗主。
很快，这位宗主真面目显露出来，此人应当三十有余，他一身极素的白，手持一柄断剑，剑如霜降，虽身型便瘦，可没入袖中的筋脉却藏不住。他不紧不慢地从一众弟子中，朝两人走来。
这又是谁？！
谢青昼心中崩溃，他快速在记忆检索，再一次看到那柄断剑时，他浅浅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眼前白衣人的目光，压下狂跳的心脏，淡定喊了声：“温师伯。”
“你伤势好全了？”闻师伯目光停留几瞬，问道。
谢青昼松了口气，回道：“闻师叔给我些药包，比先前好许多。”
“那便是还没好全，”闻师伯又道，“毕竟是破了道，没有那么快。”
谢青昼顶着谢仁的壳子老实点头。
说着，闻师伯往孟溪客身上扫了眼：“既没好全，一月后的仙盟比武，由他替你参加。”
谢青昼心下一惊，忙道：“师伯，孟郎他此前未曾修习，这恐怕不合适。”
他就算是现代人，也能想象得到，仙盟比武是什么地方。孟溪客就算学习速度快也不行，万一直接被打死怎么办？
“我知道，你以为我这几日紧赶慢赶回万剑山为了什么？”闻师伯眸光锐寒，“他不会，我来教。”
听到这话，谢青昼不妙的预感又来了，他险些绷不住脸上的笑。
“可他是不执峰的人，若是让师尊知道……”谢青昼状似为难，没有将话说全。
提及谢仁师尊，温师伯目光更为凛冽看向孟溪客。
谢青昼眉头一拧，目光隐晦在两人之间打量几下，难不成，认识？
温师伯收回断剑，离开时落下一句：“既如此，也不好破了不执峰的规矩，那便你来教。”
两座冰山交锋结束，四周看热闹的弟子一哄而散。
半晌，谢青昼确认周围没人后，面色复杂地看了眼孟溪客：“你在万剑山还有仇家？”
“不认识，我不认识独剑峰的人。”孟溪客沉默良久道。
“你不认识，那个温师伯怎么打这么狠？你那短刀呢？难不成另一位今天出现过？”
谢青昼顿觉头疼，关键他也不认识这个温师伯，这人压根没有在孟溪客死亡回放里出现过，更别提孟溪客那一闪而过的尸山血海的回忆。
如果有，恐怕也是尸体，那温师伯更不可能站在他面前了。
孟溪客眉眼不悦：“他一回来就点名要和我比试，我不想和他打，所以没用短刀。至于另一位，暂时还没出来。”
谢青昼看了眼孟溪客：“算了，回去再说。”
某妖身上的衣裳破了几道口子，其中肩膀那处伤势最为严重，可……看着有些不对，谢青昼打量一番下来，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
孟溪客伤得不轻，手上倒是一滴血没沾！
隐约中，他脑海里缓缓浮出一个荒谬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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