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和太衡都为京城失陷而面色凝重,但她身边那个以当朝天子形象示人的魔头,却以一种隔岸观火的漠然语气在谈论她的家国,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挑唆一个素有不臣之心的大将起兵谋反还只是权力的游戏,当民生恶化,愤怒在民间扩散,连锁的因果因果引燃道魔都没能预料到的战火,这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他的语气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平静的,甚至有点期待,仿佛在等待一出好戏,其实这折戏魔情也完全没预料到,魔可以轻易地逼疯一些野心家的心智,但没想到,有一些变数并无需他主动出手,甚至谈不上推波助澜,冥冥中天数送来了制裁。
世家垄断权力,又不顾民生,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越来越觉得,身旁那绝非人类的魔主,才是世间更可怕的存在。
周王和太衡决定立即回大营商议对策,魔情也正要离去,沈纨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公子莫忘了此前的承诺。”是他自己说的,会平定当前的乱局,但和魔族相处又实在是危险的事,他们认真地以世间的黑暗为食。
他不悦道:“在前往并州前,我压根不知鸿川去年出了洪灾,不过就当了一年皇帝,还是个闲散天子,国政任其一把抓,我什么都没做就生出民变来,你们的江山,也不过是个纸糊的东西。”
她双手都抓着他的胳膊,神色紧张,两个人拉拉扯扯,外人看来,就像是情郎出征前,女孩儿在表达担忧和不舍。周王妃还宽慰道:“如月,不要紧张,并州现在军民同心,又有前辈督军,相信夫君和陛下吧。”
哪里是在担心他的安危,而是希望他手下留情。
他的声音突然趋近:“若不是为了你,谁管这些东西的死活。”
沈纨心中突地一跳,慢着,他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引人误会的东西?
但她双手忽地一空,魔情已然抽身,和周王与太衡一道离开了清明观。
鸿川的民变延缓了徐氏谋取并州的进度,在此期间,有些此前按兵不动,静观局势的势力也有了动静,松州和虞州二地刺史领军来投,誓言效忠天子。
都是些墙头草,魔情将这些增援的兵将交由周王整编,是否可用自有周王和太衡操心,但并州的军力由此扩至八万。再次期间,饕餮练出的精锐战力愈加出色,他气质出类拔萃,谁看都知道是一员不可轻忽的大将,周王几次想要提拔,皆被天子驳回,他大惑不解地去请求太衡支持提拔,并州正是用人的之时,没有理由将一员大将置于不去参战,仅充当教头的职位。
太衡怎能看不明白,魔公子麾下魔将与道门打了上千年,尤以四凶神破坏力最大,放出一个战事就结束了,只是在人间断不可为,他只能劝说周王另择人选,提拔一些青年将士。
数月后,终于解决了民变的徐敦为报长子之仇,亲率一支大军向并州袭来,两军交战于渔樵郡的西原。
并州将官花了数月研究排兵布阵,将轻卒置于中军,两翼布置精锐步兵,有重骑严阵以待,温言的精骑则别有安排。战鼓既鸣,中军的轻卒率先以徐敦长子之死大加挑衅,讥讽他是天子手下败将,一个乱臣贼子被枭首城门,死有余辜,曝晒数月现在是个人干,还挂在城楼上,倒霉爹要不要去看看儿子哭丧。
徐敦闻之勃然大怒,倾兵猛攻,双方陷入鏖战。
正杀得难舍难分,徐军左翼一里外突然黄沙漫天,此时隐伏于附近壕沟内的铁骑在温言的带领下跃出,向前奔袭,迎战徐军的骑兵合流,冲击敌军阵列,另一侧的柴瑾亦挥军绕袭右翼,左右夹击,而中军的轻步兵逐步后撤,徐军误以为得势,遂乘胜追击。
两军交战,兵力并非总是多多益善,渔樵郡西面的平原并不阔大,难容如此规模的庞大兵力,徐军行动受限,难以展开兵力,温言和柴瑾带着骑兵冲击徐军两翼,而精锐紧随其后猛攻,形成合围之势。
太衡在督战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地狭人多,战场非常拥挤,造成了徐军的机动困难,而并州分兵牵制,使得徐军难以施展,在轮番冲击下,使得挤在西原的徐军阵线止不住地崩毁,最后被迫陷入惨烈的围歼战,近十万人折戟沙场,被俘者数千,唯有少数亲随,竭力护卫徐敦,拼死突围,勉强逃出生天。
此役连夜族也未介入,而完全是敌方轻敌,又对地形失察的结果,并州将士事后复盘,皆认为徐敦因长子之死失却判断,致使全军溃败,激将法效果之好得超出了预计。
周王妃今日叫人张罗了一桌好菜,兴高采烈地来玉露居探望沈纨,同她分享喜讯。
青姬彼时正在玉露居探望沈纨,同她讲述一众精怪们在西原看到的景况,她本是一条翠青蛇,本相很小,身体缠绕在床柱上,妙音鸟栖在附近的雕花横梁上,沈纨得以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蛇影,丫鬟们在房外禀报,青姬好奇地吐着信子:“啊,我闻到了香味,今天有梅花酒。”
但因人至,她还是必须要回避,青姬吐着蛇信子,遗憾地从床柱上蜿蜒下来,顺着半启的窗爬了出去。
周王妃差人备下许多佳肴,正在外厅布置,沈纨出来相迎就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刚出炉的烤肉,还在滋滋地冒着油,药膳飘出草木香气,又有酸笋和山药熬的肉汤,以及蜜豆和陈皮煮的杂粮粥。
青姬若还在外头,一定馋死了,为了给五仙留出食物,沈纨时常会留下更多吃食,预备在小厨房,她脉象长期混乱,府医诊断她需要长期调养,她近日来食量极大,周王妃见她吃得多自然觉得是可喜的事,又时常羡慕她总也吃不胖。
周王妃在她身旁坐下,白露在沈纨身旁协助布膳。
“夫君派回的传令官已回了大营,我瞧着他们也莫不面色喜悦,想来挥师京城也指日待。”
“听闻此役我军折损人数甚少,不知是谁人之功?”
提及此事,王妃对温言和柴瑾两位青年将领赞不绝口,周王原本欲重用大营里的铁校尉,奈何他是天子亲信,陛下别有打算,只得起用柴、温二人,他们自宫变之初追随而至,如今不负期待。周王姨母王夫人本相中那铁校尉,想为孙女谋求一位佳偶,如今来看,那另外两名青年将官,前程未可限量,若无婚约,当是良婿。
随后她又感慨,徐敦一世英名,为本朝首将,因长子之死逢此大败,可见世事难料。
沈纨内心默默思量,青姬才传讯给她未久,看来有些消息王妃也不晓得。
徐敦,恐怕不仅是因为长子之死,怒极攻心,才失了理智。
五仙在战场来来去去,但并不介入,他们修为有限,如此明显的妖气如何能隐藏,他们昨夜被魔情逮住,细问之下,竟只是受了沈纨的委托,来瞧瞧情况。彼时兵营内染着篝火,军士在唱歌庆功,魔情向他们透露了些常人本不知的细节。
徐军在此战中,错判西原形式,京城的《并州地理志》记载有误,行军地图也出了问题,混淆了西原与晨曦原,晨曦原沃野千里,西原不到其面积一半,难容十万以上的兵力,徐敦全军出击,在狭地遭遇奇袭,前后夹击,最后成了饺子里的肉馅。
“……那反贼依仗的几员大将,此前就折了二人,长子又死,此外,数月前京城失陷,闻说那贼子有亲信在民变中身陨,他左臂右膀皆失,难免判断失当。”周王妃还在滔滔不绝,见沈纨极为沉默:“如月,你怎么不吃了?莫不是今日的汤食不合口味?”
“噢,不是,我也有些……有些……担心陛下。”她才不担心,但有时却是个好用的借口。
白露把烤羊肉分成适口的小块,鸡汤也分进小碗里,如今热度正可下口,沈纨举起筷子扒拉了几口吃食。
周王妃笑道:“如月,你此前对陛下那样担心,是不是无事?我现今常想,吾皇说不定真有神明护持,一路而来,难免波折,却总能逢凶化吉,那些贼人与真龙天子敌对,岂能不遭神罚呢?”
最初,是因督粮官迷信月食,使得先行军大败,而后徐照原率军而至,整肃的军阵竟然出现扰乱自家阵型的失智狂徒,轻易地陷入溃败,如今大将又至,竟然因为地名相似,完全弄错行军地图,进而排兵失当,莫非一个人倒霉起来,当真喝凉水都能塞牙?
徐氏当年何等风光,威风凛凛的天狼卫班师回朝,彼时不满十七岁的天子——那真正的小皇帝萧誉,亲自站在朱雀门外相迎,她当时和父亲在朱雀门外的官街上,身边俱是官员亲眷,亲眼瞧过徐敦父子,一身戎装,徐照原傲然四顾,眼神扫过来,尚带着疆场上下来的些许煞气,倒教她吓了一跳。他们身后还跟着几驾泛金的宝车,据说里面,装着那些被他们视为战利品的女子。
如今,竟崩坏得如此迅速,就好像全都被诅咒了似的。
神罚……或许,是魔神之罚,也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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