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西区的夜色，比其他地方更浓，仿佛沉淀了白日里所有见不得光的污秽。狭窄的巷道纵横交错，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腐烂食物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怪味。这里是黑市的温床，法律的阴影地带。
沈彻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衣裤，脸上用特制的药泥略微改变了肤色和轮廓，显得平凡而疲惫，像无数为生计奔波的低等亚雄。石砚跟在他身后半步，同样做了伪装，气息收敛得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两人随着零星几个同样遮遮掩掩的身影，钻进一条看似死胡同的巷道。尽头是一堵斑驳的墙壁，石砚上前，屈指在几块不起眼的砖石上按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墙壁内部传来沉闷的机括声，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无声滑开，露出向下延伸的、昏暗的阶梯。
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种更奇异的、仿佛无数种药材和古怪物品混合在一起的、令人头晕的味道。这就是黑市，帝都的暗面，**与罪恶交织的巢穴。
阶梯尽头，视野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原本可能是地下仓库的空间呈现在眼前。穹顶很高，悬挂着几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兽脂灯，光线勉强照亮下方拥挤而喧嚣的人群。各式各样的虫穿梭其中，有衣着华丽用兜帽遮住面容的，有像沈彻一样打扮朴素的，甚至能看到几个气息彪悍、眼神警惕的雌虫护卫。交谈声、讨价还价声、以及某种低沉怪异的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背景噪音。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精神力场，微弱而杂乱，带着贪婪、警惕、兴奋、恶意……像无数条滑腻的触手，试图窥探周围的一切。沈彻下意识地运转起《星络残卷》，那股清凉感护住心神，将那些杂乱的精神干扰隔绝在外，让他保持着一片清明的警惕。
“少爷，这边。”石砚低声道，引着沈彻穿过拥挤的虫群，在一个靠近角落、视线相对开阔却又不易被注意的位置坐下。这里能清晰地看到中央那个临时搭建的、铺着暗红色绒布的木台——拍卖台。
沈彻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他在“看线”。不是胥教的那种攻击轨迹的“线”，而是环境中潜在的、代表着危险与机会的“线”。哪些虫气息沉稳内敛，可能是高手；哪些虫眼神游移，心怀鬼胎；哪些通道是出口，哪些地方是易于埋伏的死角……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快速处理着海量的信息。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边缘划过，感受着那细微的摩擦感，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这种高度警觉的状态中。胸口的白玉佩传来持续而稳定的清凉感，支撑着他因白日训练和精神高度集中而带来的疲惫。
时间一点点过去，拍卖会正式开始。一些常见的违禁品、稀有药材、甚至是某些贵族府邸流出的珍宝被陆续呈上，引来一阵阵或高或低的竞价。沈彻始终沉默，像一块沉在河底的石头，冷眼旁观着这场**的盛宴。
他在等待，也在观察。他注意到，在拍卖台斜后方的一个阴影里，坐着两个同样毫不起眼的虫。他们几乎没有参与任何竞价，但他们的目光，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始终若有若无地扫视着全场，尤其是在一些对古物或精神力相关物品表现出兴趣的虫身上停留。
“暗瞳”的眼线？沈彻心中冷笑。果然是个陷阱。
终于，当一件据说是某个失落部落的祭祀面具以高价拍出后，拍卖师，一个干瘦得像根竹竿、声音却异常洪亮的亚雌，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一种故作神秘的笑容。
“各位尊贵的客人，接下来，将是本次拍卖会的压轴之物——”他拖长了语调，成功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一份来自远古虫族遗迹的……神秘拓片！”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拍卖师手中那个被黑布覆盖的托盘上。
黑布被猛地揭开！
托盘里，静静躺着一块颜色暗沉、边缘粗糙的石板拓片。拓片上的图案并非虫族通用文字，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扭曲的符号，它们纠缠盘绕，隐隐构成一个残缺的、类似星云又似脉络的图案。那图案的某些部分，竟与沈彻怀中《星络残卷》第二幅图中描绘的星轨循环，有着惊人的神似！
更让沈彻心神震动的是，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那拓片的瞬间，他胸口的白玉佩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警示意味的灼热！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阴寒黏腻质感的精神力，如同蛛丝般，从拓片本身散发出来，悄无声息地蔓延向全场，似乎在探测着什么。
这拓片……有问题！它本身就是一个精神力的诱饵或者说……探测装置！
“此拓片材质特殊，其上符号玄奥，经多位大师鉴定，极有可能记载了某种失传的、关乎精神力本源奥秘的修炼法门！”拍卖师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起拍价，一千金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金币！”
场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千金币，对于在场大部分虫而言，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短暂的寂静后，开始有零星的报价声响起。
“一千一！”
“一千三！”
……
价格缓慢攀升，竞争并不激烈，似乎大部分虫都在观望，或者被这高昂的起拍价吓退。
沈彻没有动。他的精神力高度集中，一方面抵御着那拓片散发出的阴寒精神力探测，另一方面，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全场。他注意到，那两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暗瞳”眼线，目光开始频繁地扫向几个参与竞价的虫，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他们的目标，是那些对拓片真正感兴趣，并且有财力竞拍的虫。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拍卖场另一侧的角落里响起：“两千金币。”
直接翻倍！全场哗然。出声的是一個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分辨不出雌雄。
沈彻瞳孔微缩。他“看”到，当这个黑袍虫报价时，那两个“暗瞳”眼线的精神波动出现了明显的、带着杀意的聚焦。
黑袍虫，成了目标。
价格还在缓慢上升，但显然，黑袍虫的财力远超其他竞拍者，最终，当价格喊到两千八百金币时，再无人应声。
“两千八百金币！第一次！”
“两千八百金币！第二次！”
拍卖师举起了木槌。
就在木槌即将落下的瞬间——
“三千。”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整个略显嘈杂的拍卖场。
声音来自沈彻的方向。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一直沉默、貌不惊人的“低等亚雄”身上。惊愕、怀疑、探究、以及……来自那两个“暗瞳”眼线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的视线！
石砚在一旁身体瞬间绷紧，几乎要忍不住出声阻止。三千金币！这几乎是他们能动用的全部流动资金！而且，这无异于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暗瞳”的目光之下！
沈彻却恍若未觉。他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甚至没有看那拓片一眼，仿佛刚才报出天价的不是他。他只是淡淡地迎着那些投射过来的、含义各异的目光，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带着一种与外表截然不符的从容。
他在赌。赌“暗瞳”对这份拓片的重视程度，赌他们不会允许拓片被一个“意外”出现的竞争者拍走。他要做的，不是真的拍下拓片，而是……搅局。把自己变成一条闯入蛇窟的鲶鱼，打乱“暗瞳”的布置，逼他们露出更多的破绽。
果然，那个黑袍虫兜帽下的阴影微微动了动，似乎朝沈彻这边“看”了一眼。一股冰冷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试探性地向沈彻蔓延过来。
沈彻心中冷哼，《星络残卷》微微运转，精神力内敛如深潭，将那道探测无声无息地化解。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黑袍虫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三千二百。”
“三千五。”沈彻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跟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拍卖场内一片寂静。所有虫都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已经不是正常的竞价，而是一种……挑衅。
“暗瞳”的那两个眼线，身体微微前倾，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鼓囊囊的位置，眼神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黑袍虫周身的气息也骤然变得危险起来，那股冰冷的精神力不再掩饰，如同潮水般向沈彻压迫而来，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
沈彻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呼吸微微一滞，但他依旧挺直了脊背，《星络残卷》带来的独特感知让他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精神力压迫的“线”。他没有硬抗，而是巧妙地引导着自身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游鱼般在那压迫的缝隙中穿梭，同时，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握紧了“青芒”短刃的柄。
剑拔弩张！
拍卖师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额角冒汗，握着木槌的手有些发抖：“三、三千五百金币！还有……还有更高的吗？”
黑袍虫没有立刻出声。整个地下空间仿佛被冻结，只有昏黄的灯光在不安地跳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黑袍虫会再次加价，或者直接爆发冲突时——
“哼。”
黑袍虫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他没有再报价，而是直接站起身，宽大的黑袍一甩，转身便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他竟然……放弃了？
那两个“暗瞳”眼线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结果，愣了一下，随即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跟上了离去的黑袍虫。
拍卖师如梦初醒，连忙喊道：“三千五百金币！第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先生！”
木槌落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彻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更加警惕。黑袍虫的放弃太过干脆，这不合常理。要么，他看出了这是个陷阱，不愿纠缠；要么……他另有目的。
现在，压力完全来到了沈彻这边。他不仅要支付三千五百金币的天价，更要面对“暗瞳”接下来可能的报复。而且，那份明显有问题的拓片，现在属于他了。
“去交割。”沈彻对石砚低声道，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
石砚咬牙点头，起身走向后台。
沈彻独自坐在原地，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依旧黏在他身上，有好奇，有贪婪，更有来自暗处那道尚未离开的、“暗瞳”眼线毫不掩饰的冰冷注视。
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浑浊的廉价麦酒，轻轻晃了晃，却没有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蛇，已经被惊动了。
接下来，就看是他这条误入蛇窟的“青鸟”先被吞噬，还是能……反啄蛇目。
他不知道的是，在拍卖场更高处，一个绝对黑暗的视觉死角里，一道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将下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胥的目光落在那个看似镇定自若、实则全身肌肉都紧绷着的少年身上，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雏鸟振翅，敢于直面蛇吻。
这份胆色，倒是不枉他亲自打磨。
他微微抬手，对着身后的阴影做了一个手势。
暗处，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下方混乱的虫群之中，如同织就了一张无形的网，将那个孤身坐在角落的少年，悄然护在了中心。
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很期待看到这柄初淬的毒刃，将如何在这场自己主动引发的风暴中，杀出一条血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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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拍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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