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演武场,天色是一种将明未明的混沌。寒气凝成白雾,随着每一次呼吸刺痛肺腑。沙地被夜露浸透,踩上去不再扬起尘土,只有一种黏稠的、仿佛能吸附灵魂的阴冷。
胥早已立在场地中央,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仿佛从未离开。他周身的气息比昨夜更加沉凝,像一块被寒泉浸透的玄铁,无声地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当沈彻拖着依旧酸疼的身体踏入场地时,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种几乎要将血液冻结的肃杀。
“大人。”沈彻垂首,声音因清晨的寒意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胥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昨夜的探究与兴味,只有一片纯粹的、近乎无情的冰冷。“锁息,是让你出其不意中取敌首级,不是让你在床笫之间**。”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沈彻耳膜上,“昨夜的小聪明,收起。”
沈彻心头一凛,昨夜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带来的些微波澜瞬间被冻结。他意识到,训练就是训练,胥不会因为任何额外的因素而放松标准,甚至会更加严苛。
“是。”他收敛所有心绪,眼神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今日,教你看‘线’。”胥抬手,指尖在空中虚虚一划,“生死之线。”
他没有解释何为“线”,而是身形骤然发动!没有预兆,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并非直线冲来,而是以一种诡异的、仿佛能扭曲视线的弧线,瞬间逼近沈彻左侧!
沈彻瞳孔急缩,精神力下意识地按照《星络残卷》的方式凝聚于双眼。世界在他眼中再次变得缓慢而清晰,他看到了——在胥那快得无法捕捉的动作轨迹中,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留下了一道道极其细微、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扭曲轨迹”!这些轨迹并非直线,它们蜿蜒、交错,如同无数透明的毒蛇在空中游弋!
而胥真正的攻击落点,就隐藏在这些“线”的尽头!
这就是“线”?攻击的轨迹,死亡的路径?
本能快于思考,沈彻几乎是靠着那瞬间的洞察,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一道凌厉的掌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风刃刮得他脸颊生疼。他甚至能感觉到胥指尖那凝聚的、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量。
“看到了?”胥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冰冷的嘲弄,“可惜,太慢。”
话音未落,沈彻只觉得腰侧一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扫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沙地上,溅起一片泥泞。肋骨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爬起来。”胥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敌人的刀不会等你喘气。”
沈彻咬紧牙关,咽下喉头的腥甜,用手臂支撑起身体。汗水混合着泥水从额角滑落,狼狈不堪,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胥,试图再次捕捉那些致命的“线”。
胥的攻击再次袭来,这一次更加刁钻,更加变幻莫测。他的身影在场中飘忽不定,留下的“线”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罩向沈彻。沈彻的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剧痛,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躲闪,格挡,翻滚……他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挣扎的幼兽,拼尽全力在那张死亡之网中寻找缝隙。每一次堪堪避过致命攻击,身上都会添上新的淤青和擦伤。胥的力量控制得极好,不会让他重伤,但每一次接触都带来真实的痛楚,如同最残酷的鞭笞,锤炼着他的神经和意志。
“左三,虚招。”
“右肋,实击。”
“后心,杀线!”
胥偶尔会吐出几个冰冷的词语,如同在指点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沈彻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胥的话语、对方的动作、以及自己“看”到的“线”不断印证、修正。他的身体在极限压迫下,开始形成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一次,胥的指锋如同毒刺般点向他的咽喉,那一条“线”清晰得刺眼。沈彻没有选择后退,反而在千钧一发之际,脚下步伐一错,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却有效的角度切入,手肘如同出洞的毒蛇,精准地撞向胥手腕的关节!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在胥的放水下,而是真正依靠自己的预判和速度,发起了有效的反击!
胥手腕微震,轻易化解了这微不足道的力量,但动作确实因此停滞了微不足道的一瞬。他看向沈彻的眼神,那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有点样子了。”他评价道,听不出喜怒,“但,还不够。”
训练在持续。从寅时到日上三竿,沈彻不知道自己被击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了多少次。身体的疼痛已经麻木,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和胸口白玉佩传来的、愈发微弱的清凉感支撑。
胥终于停下了攻击。他站在不远处,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场高强度的训练只是热身。而沈彻,几乎瘫软在泥泞的沙地上,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看清楚了吗?”胥问。
沈彻喘着粗气,艰难地点头。那些“线”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与《星络残卷》带来的超然感知力隐隐结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战斗直觉。
胥走过来,蹲下身,冰冷的指尖挑起沈彻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那张沾满泥污和汗水的脸。“‘线’无处不在。攻击有‘线’,防御有‘线’,甚至……”他的指尖缓缓下滑,划过沈彻剧烈跳动的颈动脉,“……生命,也有‘线’。”
他的指尖停留在那里,带着死亡的寒意。沈彻能感觉到对方指尖下,自己脆弱生命的搏动。只要胥稍一用力,那条“生命之线”就会戛然而止。
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但在这恐惧深处,却燃起更加炽烈的、对力量和生存的渴望。
“想活下去,”胥的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低语,“就要学会找到敌人的‘线’,然后……”他凑近,气息喷在沈彻敏感的耳廓,“……斩断它。”
沈彻的心脏狂跳,血液似乎在瞬间冷却,又在下一刻沸腾。
胥松开了手,站起身,丢下一个小巧的瓷瓶。“外敷伤药。明日,教你怎么用‘线’杀人。”
他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冷硬。
沈彻躺在冰冷的沙地上,久久没有动弹。他抬起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胥指尖的触感和死亡的威胁。
“斩断……它……”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疲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
他挣扎着坐起,打开胥留下的瓷瓶,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将墨绿色的药膏涂抹在身上的淤伤处,一股灼热的刺痛感立刻传来,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舒爽,酸痛感竟在快速缓解。
这药,绝非凡品。
他盘膝坐好,不顾身体的疲惫,再次尝试运转《星络残卷》。这一次,他发现经过上午极限的压榨和精神力的剧烈消耗,那丝微弱的精神力虽然总量未见明显增长,却仿佛被锤炼得更加凝实、驯服。运行起来,虽依旧艰难,却少了许多滞涩,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似乎更加敏锐了一分。
痛苦,果然是淬炼的火焰。
下午,沈彻没有休息,而是将自己关在澄翼阁的静室内。他铺开纸,凭借记忆,将上午胥攻击时那些致命的“线”一一描绘下来,反复揣摩、推演。并结合《星络残卷》的感知,尝试预判不同角度的攻击可能产生的“线”。
他知道,胥教的“看线”,不仅仅是一种战斗技巧,更是一种对能量流动、对敌人意图的洞察。这与他正在修炼的《星络残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甚至可能互为补充。
直到夜幕降临,阿青小心翼翼地送来晚膳,沈彻才从那种忘我的状态中脱离。他匆匆用过饭,正准备继续研究,窗外再次传来了石砚的暗号。
沈彻眸光一凝,迅速开窗。
石砚闪身而入,脸色比昨夜更加凝重。“少爷,‘暗瞳’有动静了。”他压低声音,递过一张看似普通的市井小报,“城西黑市,今晚子时,有一场地下拍卖会。压轴的,是一份‘古虫文遗迹拓片’,据传……与精神力修炼有关。”
沈彻接过小报,目光扫过那条被刻意模糊处理的信息,心脏猛地一跳。古虫文遗迹拓片?精神力修炼?这会不会与《星络残卷》有关?还是“暗瞳”抛出的又一个诱饵?
“消息来源可靠吗?”他沉声问。
“是岩管家那边透过来的。”石砚道,“但他也提醒,这很可能是个陷阱。‘暗瞳’故意放出消息,就是想看谁会咬钩。”
沈彻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陷入沉思。去,风险极大,可能正中“暗瞳”下怀。不去,则可能错过至关重要的线索,永远被动。
他想起胥白天的话——“想活下去,就要学会找到敌人的‘线’,然后……斩断它。”
一直被动防御,永远找不到敌人的“线”。只有主动出击,才能让对方露出破绽。
“准备一下。”沈彻抬起眼,眼中锐光一闪,“今晚,我们去看看这场拍卖会。”
“少爷!”石砚一惊,“太危险了!胥大人那边……”
“不必惊动他。”沈彻打断他,语气决绝,“有些线,需要自己去斩断。”
他需要情报,需要了解“暗瞳”,更需要找到提升实力的契机。胥能教他技巧,但真正的力量和道路,需要他自己去争,去闯。
夜色渐深,沈彻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将胥所赠的“青芒”短刃贴身藏好。他站在镜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神冰冷、带着一丝戾气的少年,几乎认不出这是当初那个在训诫学院里瑟瑟发抖的雄虫。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澄翼阁外,暗卫的身影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沈彻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逃不过胥的眼睛。但这一次,他选择了一条更危险的路。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主殿书房内,胥听着暗卫的禀报,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终于……学会伸出爪子了。”他低声自语,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跟着他。除非生死关头,否则不必出手。”
“是。”
夜色如墨,暗流汹涌。淬火的利刃,即将第一次,主动斩向隐藏于黑暗中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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