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演武场,日光已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将沙地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辉。胥负手而立,玄色劲装在阳光下更显深沉。他没有急于开始训练,而是看着沈彻稳步走来。
沈彻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练功服,长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沉静的眼。昨夜的血色与疲惫似乎已被晨光洗涤,唯有眼底深处,沉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大人。”沈彻行礼。
胥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实战对练,而是抛给他一卷用兽皮制成的名册。“府内这部分采买、田庄产出调配与几家商铺的对接,从今日起,由你负责。”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名册上是相关管事和联络人的信息,岩会协助你熟悉流程。”
沈彻接过名册,入手微沉。他明白,这看似琐碎的“庶务”,是胥给予他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权柄试炼。这不仅仅是管理,更是与人打交道,与府外的势力接触,其中蕴含的复杂和风险,远比单纯的武力搏杀更考验心性。
“是。”他没有多问,只是将名册仔细收好。
“现在,”胥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让本座看看,昨夜的血,有没有让你忘记怎么‘看线’。”
训练依旧残酷。胥的攻击如同疾风骤雨,从各种刁钻的角度袭来,逼迫沈彻在高速移动和格挡中,同时判断、闪避、甚至尝试反击多条致命的“线”。沈彻全神贯注,将昨夜厮杀和清晨精神“复盘”的体悟尽数融入,动作愈发流畅,预判也愈发精准。虽然依旧一次次被击倒,被压制,但他每一次爬起,眼中的光芒便更盛一分,那柄名为“沈彻”的利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锤炼得更加坚韧、锋利。
训练结束时,沈彻几乎虚脱,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他能感觉到,自己对“线”的捕捉和运用,又精进了一层。
回到澄翼阁稍作休整,岩管家便准时到来。他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开始向沈彻讲解府内庶务的运作模式、几位关键管事的性格背景、以及那几家外部商铺的底细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负责采买的管事名叫费罗,是府中老虫,能力尚可,但有些油滑,喜好贪些小便宜。与他对接的‘百味斋’是帝都老字号,背景干净,但价格偏高。城南的‘千机坊’负责部分器械维护,东家是个亚雌,手艺精湛,但脾气古怪,不喜与权贵打交道……”岩管家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一团乱麻般的事务梳理得清清楚楚。
沈彻听得极其认真,大脑飞速记忆、分析。他意识到,这看似平凡的采买调配,背后牵扯着利益输送、人情世故、乃至各方势力的眼线。一个小小的疏忽,可能就会被人钻了空子,或者埋下隐患。
“多谢岩管家指点。”沈彻真诚道谢。
岩管家微微颔首:“分内之事。少爷若有不明,随时可来问我。”他顿了顿,补充道,“大人既然将此事交给您,便是信您能处理好。若有那不长眼的……”他话未说尽,但眼神中的意味很明显——胥给予的权力,便是他立威的后盾。
沈彻了然。
下午,沈彻便开始了他的“庶务”管理之旅。他首先召见了采买管事费罗。
费罗是个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亚雌,一进来便满脸堆笑,行礼的姿态恭敬得近乎谄媚:“在下费罗,见过沈少爷。少爷年少有为,能得大人如此看重,真是令小虫们钦佩不已……”
沈彻端坐于书案后,神色平静地听着他滔滔不绝的奉承,没有打断,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名册上轻轻敲击着。直到费罗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讪讪地停下话头,沈彻才抬起眼,目光清淡地落在他身上。
“费管事,”沈彻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上月采买清单中,用于修缮库房的青冈木,报价比市价高了几成;供应府内日常用度的锦州米,入库数量与账目记载有百斤的差额;还有,送往西郊庄园的那批农具,质量似乎与样品不符。”
他每说一句,费罗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一分,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些手脚他做得极为隐蔽,自信能瞒过上面,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爷,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就查得如此清楚!
“少、少爷明鉴!”费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定、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小虫回去一定严查!严查!”
沈彻看着他惶恐的样子,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这就是权力,无需疾言厉色,只需点出事实,便足以让这些盘踞多年的地头蛇胆战心惊。
“过去的事,我可以不计较。”沈彻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从今日起,我希望看到账目清晰,价格公允,质量达标。若再有任何差池……”他微微停顿,指尖在名册上“费罗”这个名字上轻轻一点,“府规,想必费管事是清楚的。”
他没有说具体惩罚,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费罗浑身一抖,连连磕头:“小人明白!小人明白!一定不敢再犯!谢少爷开恩!谢少爷开恩!”
“下去吧。”沈彻挥了挥手。
费罗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背影狼狈不堪。
立威,第一步完成。
接下来的几天,沈彻逐一接见了名册上的其他管事。他不再像对待费罗那样直接敲打,而是根据岩管家提供的信息和自己的观察,采取不同的策略。对恪尽职守的,给予肯定和勉励;对心存观望的,展示能力与手腕;对试图试探的,毫不留情地敲碎其侥幸心理。
他处理事务的效率极高,条理分明,决策果断。看似年轻,手段却老辣得不像个初出茅庐的雄虫。渐渐地,那些原本或许存着轻视之心的管事,态度都变得恭敬甚至畏惧起来。
同时,他也开始接触那几家外部商铺。他亲自去了“百味斋”,没有摆出胥府少爷的架子,而是以合作者的身份,与掌柜商谈价格,核对品质,言语间既保持了胥府的威严,又不失礼数,让那原本以为会面对一个纨绔子弟的掌柜暗自惊讶。
他也去了城南的“千机坊”。正如岩管家所说,那位亚雌东家脾气确实古怪,对沈彻的到来反应冷淡,甚至有些排斥。沈彻并未在意,只是仔细观看了坊内打造的器械,并就庄园需要定制的一批特殊器具提出了几个关键的技术要求。他提出的要求精准而内行,甚至指出了对方样品中一个极其细微的、连老师傅都可能忽略的瑕疵。那亚雌东家起初还不以为意,但随着交谈深入,眼神逐渐从冷淡变成了惊讶,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沈彻知道,与这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打交道,实力和诚意远比身份地位更重要。
如此几日,沈彻初步将这部分庶务理顺,府内外的相关虫等,也都见识到了这位新任“沈少爷”的手段。他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微小,却已激起了不容忽视的涟漪。
然而,就在他似乎逐渐掌控局面时,暗礁也随之浮现。
这日傍晚,沈彻正在核对一批刚从外地运来的药材清单,石砚匆匆进来,脸色凝重。
“少爷,我们派去盯着‘灰鼠’生前那几个据点的人回报,其中一个据点,前天晚上被一伙不明身份的虫清洗了,无一生还。手法……很专业。”
沈彻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是“暗瞳”在清理门户,防止线索泄露?还是……有其他势力插手了?
“还有,”石砚压低声音,“岩管家那边传来消息,城卫军昨日在码头截获了一批走私的禁药,其中……有蚀根草。”
蚀根草!沈彻眼神一凛。这东西再次出现,意味着什么?是“暗瞳”还在活动,还是有人想借“暗瞳”之名,行嫁祸之事?
“来源查到了吗?”
“正在查,但对方很狡猾,线索在码头就断了。”
沈彻放下笔,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血色。看似平静的府内外,暗流涌动。他刚刚站稳脚跟,新的风暴似乎已在酝酿。
“知道了。”沈彻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低沉,“让我们的人小心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快地成长,需要积累更多的力量和筹码。胥给了他一个平台,但台上的刀光剑影,需要他自己去面对。
就在这时,一名胥身边的亲卫来到澄翼阁。
“沈少爷,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沈彻心头微动。这个时候召见,是为了庶务,还是为了……这些新出现的暗礁?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轻吐出一口气,向着主殿方向走去。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去面对。
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已没有退路。这熔炉,他必须闯过去。而在熔炉的尽头,或许才能真正触摸到,与胥并肩而立的那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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