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汗水与痛楚中流逝,沈彻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矿石,在胥日复一日的“打磨”下,悄然发生着蜕变。那身青衫下的身躯,虽依旧不显雄壮,但肌肉线条已变得清晰紧实,蕴含着远超从前的力量与韧性。他闪避的动作更加流畅,偶尔格挡时,手臂也不再像最初那般轻易被震开。更细微的变化在于他的眼神,曾经的清冷中淬炼出寒刃般的锐光,专注时,仿佛能穿透虚妄。
胥将这一切收于眼底。他依旧严厉,出手毫不容情,训练场上的每一次交锋都如同真正的搏杀。但若有心虫观察,会发现他施加在沈彻身上的压力,正以一种极其细微的梯度递增,精准地卡在沈彻承受力的极限边缘,既带来极致的压迫,又不至于真正将其摧毁。他像是最苛刻的工匠,耐心地雕琢着这块意外得来的璞玉。
这日训练结束,沈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澄翼阁。阿青早已备好药浴,氤氲的热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沈彻褪下被汗水与尘土浸透的衣衫,踏入浴桶,温热的水流包裹住酸痛的肌肉,带来一丝慰藉。他闭上眼,任由意识沉浮,并非放松,而是在脑海中反复回忆今日胥的每一个招式,自己的每一次失误与应对。
水声淅沥中,外间传来侍从低低的交谈声。
“听说……华璃少爷前几日病了,这两日才见好……”
“嘘,小声些……我听说不是病,是触怒了大人,被罚了……”
“真的?因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他想往西郊庄园安插亲信,被石砚管事挡了回去,他便去大人面前……结果……”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沈彻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华璃果然没有沉寂,只是他的小动作,似乎并未掀起太大波澜。是胥……压下了吗?他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维持府内表面平衡,还是……有其他考量?
他想起训练时,胥偶尔落在他身上那深沉难辨的目光,以及那日在他耳畔低语的“更佳的交代”。胥似乎在等待什么,或者说,在引导什么。
沐浴完毕,沈彻换上一身干净的常服,并未立刻休息,而是走到了窗边。夜色已深,庭院中虫鸣唧唧,远处府邸的灯火如同星辰点点。他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枚从原主遗物中找到的、样式普通的白玉佩。玉佩触手温润,并无任何异常。然而,每当他精神力过度消耗或是心神不宁时,总能感到一丝极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清凉感自玉佩传来,安抚着他躁动的精神。
许多疑问盘旋在心头。他需要力量,需要了解更多。不仅仅是战斗的技巧,还有这个世界的隐秘,以及……胥真正的意图。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两日后,胥临时接到军务,需离开府邸数日。离府前,他将沈彻召至书房。
“我不在期间,府内的事务由岩全权处理,你从旁协助,多看,多学。”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他坐在宽大的书案后,目光扫过沈彻,“演武场不可荒废,每日自行练习我教你的基础。”
“是。”沈彻垂首应道。
胥顿了顿,指尖在书案上敲了敲,似乎随口一提:“书房侧殿有些杂书,你若无事,可去翻阅,免得整日只知打杀,脑子僵了。”
沈彻心中猛地一跳。胥的书房侧殿!那里收藏的,绝非“杂书”那么简单!这是试探,还是……默许?
胥离去后的府邸,像一锅将沸未沸的水,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涌着难以察觉的暗流。
晨光熹微中,少年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场地上移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复刻着胥的教导。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青色的衣衫,紧贴在逐渐显露出韧劲的腰背上。原本过于苍白的肤色,因连日曝晒和运动,透出健康的状态,仿佛上好的暖玉被细心摩挲出了光泽。他挥拳、格挡、侧步、回旋,动作间竟隐隐带起了风声,虽远不及胥那般凌厉霸道,却自有一种行云流水的韵律,与他初来时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
这日,他结束晨练,带着一身薄汗踏上回廊,却在拐角处与一人不期而遇。
华璃一身胭脂色掐腰锦袍,领口袖边绣着繁复的银线缠枝纹,衬得他面若桃花,婀娜妩媚。他似是精心装扮过,连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见到沈彻,他脚步微顿,唇边漾开一抹无可挑剔的浅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沈彻少爷真是勤勉。”华璃的声音柔婉动听,目光却似沾了蜜的细针,无声无息地落在沈彻沾着尘土的衣摆和微湿的鬓角,“大人这才离府几日,你便这般夙兴夜寐,倒显得我们这些疏懒的,好生惭愧。”
沈彻停下脚步,气息因方才的运动尚有些不稳,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平添几分脆弱的艳色。他神色平静,语气疏淡:“华璃少爷言重了,不过是遵大人吩咐,不敢懈怠。”
“是么?”华璃轻笑一声,缓步上前,他身上浓郁的暖香与沈彻周身清冽的汗意形成鲜明对比。他目光在沈彻脸上细细巡梭,仿佛在鉴赏一件新得的瓷器,“说起来,西郊庄园近日似乎颇不太平?我听闻前些日子还闹出了监守自盗的丑事,连细足那样的老虫都栽了进去。”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言辞却锐利,“沈彻少爷初次执掌事务,便遇上这等烦忧,可需帮手?我在庄园也有些旧识,或可代为周旋。”
沈彻抬起眼,那双清冷的眸子因运动而显得格外黑亮,直直对上华璃:“些许小事,不敢劳烦华璃少爷挂心。大人既将庄园交予我,自当尽力而为,清理门户,亦是分内之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华璃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自己光滑的袖口,那里用金线绣着一枝盛开的玫瑰。“沈彻少爷年纪虽轻,倒是颇有担当。只是……”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变得幽深,“这府中事务,盘根错节,有时光有担当……怕是还不够。尤其是,大人如今对你,似乎寄予厚望。”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就在这时,岩管家那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适时地打断了这场暗藏机锋的对话。他对着两人微微躬身,神色一如既往的恭谨刻板:“华璃少爷,您前日吩咐寻的流光云锦已经送到‘揽月轩’了。沈彻少爷,大人离府前曾有交代,若您得空,可去书房整理些闲置典籍,免得虫蛀了。”
华璃闻言,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被更深的笑意掩盖:“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沈彻少爷为大人分忧了。”他优雅地转身,宽大的袖摆划过一道华丽的弧度,带着那阵浓郁的香气迤逦而去。
沈彻望着那抹胭脂色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目光微沉。华璃这番话,看似关切,实则句句试探,暗藏警告与挑拨。而岩管家的出现,看似解围,实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胥虽不在,这府邸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他沈彻,似乎被划定在了一个特殊的范围内。
接下来的几日,沈彻除了练功,便依言前往书房。胥的书房占据了主殿整个东翼,恢弘而肃穆。巨大的紫檀木书架直抵雕花穹顶,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类卷宗典籍,空气里弥漫着陈旧书卷、冷冽墨锭以及若有若无的、属于胥的冷杉气息。
他并未急于探寻什么,而是如同最耐心的整理者,先从那些堆放稍显凌乱的卷宗入手。指尖拂过或粗糙或细腻的纸页、兽皮,目光掠过或工整或潦草的字迹。他整理得极其细致,神态专注,仿佛沉浸其中。
但这只是表象。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虫族的古老历史、疆域变迁、格斗技巧的精要、乃至一些流传不广的精神力粗浅运用法门。这些碎片化的知识,正一点点拼凑出他对这个世界的立体认知,也让他对胥的权势版图和行事风格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日下午,窗外日头西斜,在书架投下长长的阴影。沈彻在整理一个靠墙的、堆满杂类典籍的角落时,指尖触到了一本被几卷厚重《矿脉图志》压住的薄册。册子封面是深蓝色的硬壳,没有任何书名或纹饰,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内里浅色的材质,显得格外古旧落寞。
他下意识地将其抽出。册子入手微沉,与他接触过的其他书籍质感迥异。他随手翻开。
内页并非虫族通用文字,而是一种奇异的、如同星辰轨迹般蜿蜒盘旋的银色符号,间或点缀着些难以理解的、类似星云或脉络的图谱。这些符号初看杂乱无章,细观之下,却又仿佛遵循着某种深奥的韵律,隐隐与他前世接触过的某些高级加密信息流有异曲同工之妙。更让他心神微震的是,当他凝神注视这些符号时,竟感到一丝极微弱的、精神上的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意识的深处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为何会藏在胥的书房角落?
他凝神屏息,正欲更深地探究,书房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正是岩管家惯有的节奏。
沈彻眸光一凛,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他迅速将册子合拢,凭借着特工的本能,将其精准地塞回原处,并用旁边的图志掩盖好。同时,他顺手拿起手边一本《南境风物志》,倚着书架,佯装阅读,气息在瞬间平复如常。
岩管家推门而入,面色如常,对着沈彻躬身道:“沈彻少爷,庄园那边石砚管事遣人来报,说是新引种的那批穗禾,长势似乎有些异常,叶片出现了不常见的黄斑,想请您得空时过去亲自看看。”
沈彻从书页上抬起头,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方才什么也未曾发生:“我知道了。有劳岩管家,请转告石砚,我明日一早便去。”
岩管家应声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沈彻放下手中的书,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那个角落,心中疑窦丛生。那本无名册子……岩管家来得如此巧合,是胥的另一重试探,窥探他会对什么产生兴趣?还是真的只是偶然?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整理,直到窗外暮色四合,才悄然离开书房。
夜色渐深,府中灯火次第亮起。沈彻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书房后不久。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精准地找到了那本深蓝色封皮的册子,翻看片刻后,又原样放回,如同从未有人动过。
澄翼阁内灯火朦胧。沈彻沐浴完毕,屏退了阿青阿叶,独自坐在窗边软榻上。窗外月色清冷,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窗棂上轻划,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册子上惊鸿一瞥的奇异符号,以及那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精神牵引。
这府中,藏着太多秘密。胥对他,究竟抱持着怎样的心思?是纯粹的利用与掌控,还是在等待着什么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
而此刻,远在数百里外边境军营的胥,正立于巨大的军事沙盘前,听着下属的军情汇报。跳跃的烛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暗不定。他指尖一枚墨玉扳指,在火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那色泽,竟与沈彻在书房所见册子封皮的深蓝,有着几分诡异的相似。
听完冗长的汇报,胥挥退了帐内诸将,只留下贴身亲卫。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军帐中显得格外低沉:“府里……近日如何?”
亲卫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回大人,一切安好。沈彻少爷每日练功、整理书房,并无异动。只是……今日华璃少爷在回廊遇见了沈彻少爷,交谈了片刻。另外,沈彻少爷似乎……对书房东侧角堆放杂书的位置,多留意了几分。”
胥闻言,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流光。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扳指光滑的表面,未再言语,只是将目光投向帐外沉沉的夜空,仿佛能穿透这遥远的距离,看到那座府邸,看到那个正在灯下蹙眉沉思的少年。
棋盘早已布下,饵料也已放出。他很期待,他亲手挑选的这只特别的“青鸟”,究竟能顺着这条线索,飞出怎样一条出乎意料却又在他掌控之中的轨迹。
风云,正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然汇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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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潮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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