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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另日晌午,祖母做完法事,可能是累了,想出去透透气,便推开帐门,探头向外望着,一道直射的阳光迎面扑过来,晃得她眼前一片漆黑,险些触手无着、跌落倒地,慌得祖母急忙用她那疲乏见老的枯手扶住账门,退了回来,正在外边忙活的她,有所察觉,急忙奔过来搀住了祖母。

不用扶我,我都这把年纪了,死不了,死了也值啦!一时老祖母上来了倔犟劲,一把甩开了她搀扶着的手臂,睹其面目,不似悲喜,却是那般凝肃,让人觉不出太多蹊跷,她有些茫然失措,疑惑且恐惧的望着祖母,许久说不出话来。

没事,孩子,不用管我,这都什么时候了……,祖母碰口而出,说着让她匪夷所思的话语,弄得她心里一阵急意的慌乱。

晌午啦!春天到了……,慌乱中她又怕祖母听不清楚,故而大声地说着,祖母的面容折皱的动了几下,一时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无视左右,祖母缓缓挪动僵持已久的脚步,稳当的踏出了帐门,两眼尽相弥望着这敞亮的地角,很为惜重的叹了一声,“唉,真的来到了,真是该死,真的老糊涂了……,老不死的,这过的叫啥年月吗”?祖母不近清楚的这般絮叨着,让一旁的她也跟着糊涂起来,随口应道:”一九七七年——最后一个春天,”话一出口,她也顿感言有所失,又不合时宜,想来自己也犯迷糊了,故而只能呆望在祖母的身后,止语不前。

最后一个春天,挺好?……看看我的那些乖乖个个都好吗?祖母有所意会,扬起手来,摆了摆,示意她不要跟来,颤颤微微的独自绕着那趋目可见的牧舍,悠悠转了个来回,那些栅栏里的羔羊也如没有被惊动似的,怔怔的望着她,止呜止叫,祖母一时顿住了脚步,不再视她的羔羊,仰头望向头顶的那片天空,又紧意盯瞄着眼前的这一片草原,凝噎不语的又故步的到了毡帐里,照倒坐在那丝丝透亮的佛龛前,拂手执起她的念经桶,轻轻转动着,合眼静神虔诚而庄重的再次默语祷告什么……。

抬眼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已觉得祖母,今天有些超乎寻常,而又归于平常,她不懂,也不近明白,更实在想不出太多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一切归于平静,她也该如常退出,不想这时达慕尔急冲冲的闯到了帐门外,心悸于方才那一情形,她跨步出了帐角……。

格日娜!那事你跟祖母说了吗,怎么样啦!他口无遮拦的话语,着实让她心惊着,一把掩住了他竟相说下去的嘴畔,并急着推搡他出了帐门。

格日娜!你这又是怎么啦!他不近有些恼心,蓄意问着,但却声音也有所缓和。

祖母今天精神头有点不大对劲,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呢!急什么!“她只身挡在他的面前,轻声细语说着,不时谨慎的向身后扫了几眼。

你们还是进来说吧!我还不至于那般老糊涂,“一道声音缓而又急从那隙角里犀利传来,惊得他俩顿时呆愣在原地。就这么着,祖母都能听见,意味得到,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神经,莫非她真的知道我们要说什么吗!她俩没了主意的相互对视着,慑于祖母的声威,她俩还是忐忑不安的默自转回到了帐中一角,并在那尊‘塑像’旁细静坐了下来,……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祖母手里的念经桶,古板的不自轮回转动着,过了那么一会儿,祖母似是有所顿悟,眉头一挑,出神的默念了几句……,放下了已渐渐停息下来的它,转过身,很是正重的说。

说吧!孩子们,什么事,是咱们要走了吗?“冥冥之中,祖母如神一般的灵觉,极大触动着她们年纪尚幼的心弦,惊异着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祖母,我们就是想问问,……”片刻犹存,达慕尔有些胆胠,不想说又不敢细说,他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这么做还是杆逆祖母由来已久那点心思的,出乎意料,祖母那双理经诵佛的手不自平摊于双膝上,近乎慈爱有加的目光一刻不停留的注视着她们,那神情固于平静如初,不见急烦,她瞬即探出手来,挽住祖母枯瘦的臂弯,不住摩挲着她已委糜的肌肤……,半响无语……。

祖母,是这么回事,我们想让你们搬到那里去,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达尔古也动员我们大家搬到新的定居点去,好吗!你同意吗?“耐不住达慕尔还是沉想半天把那话语尽相倒了出来。

祖母,我也看过了,我们搬去的那个地方,确实是个好地方,离他们定居点也是有一段距离的,挺不错的,”继而她也出声附和,并着重细语说来,唯恐祖母误会了众牧民的一番好心好意。

奥!是嘛,那既然你们都看好,决定啦!那就搬吧!这里也没留下什么人,我也不想……,只要不离开……,唉,你们也知道的,我这孤老婆子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喜欢清静……,只要你们都愿意,就择日起行吧?”祖母还是隐去了多少心思,续续说着,那眉目间很是黯流失神,看得出,当初阿爸阿妈的离开,是让她多么伤心不言。祖母!……,她想及那些,总想安慰祖母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去说,只留有一潭汪汪的眸子在原地打转。

没事!孩子们,照你们说的,做吧!老天会保佑我们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也是该享受享受……,“不待言尽,老祖母一时间阖上了眼神,觉不出有任何凄楚寒凉,尤如一座庄严、肃穆的佛缘,静默的端坐在固有的地角里。

这两天,她的心情很好,天蒙蒙亮,就早早起来,呵护起那些羔羊来,添草喂料,挤奶煮茶,忙得不亦乐乎。一有空,她就牵着那匹小红马,赶上她的羊群,沿着她的牧场围地四处游荡,虽说不久就要迁得到那边去,但这里说好了,还是要有所保留的,想到这些,她就很畅意,舒快的像只出笼的小鸟,欢蹦乱跳的在草地上飞来驰去,倦了,卧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渴了,饥了,含几块好酪在嘴里,咀嚼几口风干牛羊肉,有些时候,还会想着去喝一点自酿的马奶酒,虽然她不胜酒量,但也能在特殊的节日里,小有情趣的抿上它几大口、几大杯,不至于伶仃大醉,倒也独享自得其乐,恣意瞄眼望着空中飘过的浮云,她的心就浮动着去向了另外一个地方……不时也会想起哪个人、那天,那个时候……,她不羞臊地脸红了,确也笑着眯上了眼睛……。她忘不了他当时的那幅模样,但也忘却了自己何等样模,一想起这些,时隔多日,还是有些羞愧难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当着陌生人的面,给它接生,真是丢死人啦!虽然这在草原上习以为常算不得什么,可是……”。是受他的感染吗?她的脸滚热、发烫得不行,不由得捧起自己的脸,顺着十指缝向外观瞧……。一个男人家姑且那么害臊、脸红,他达慕尔会吗?恐怕不会吧!听说这连子,他又学了手绝话,阉猪去势,给牛羊人工配种,得!羞死人了……“她捂住脸,不敢再想下去。

和煦的春风,静悄悄的抚摸着她的面颊、鬓角、近而触着她柔实的手指,在她指缝间游来游戏,酥酥痒痒的,很让人尽味……,由不得思绪漫延,她切意的阖上惊觉异常的双??,任凭它的肆意触来抚动。

生活有些时候,那便是苦点、累点、寂寞点,甚至什么也没有,也无所谓,也不觉得什么,只要能获得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小小的感动、满足,拥有难得一见的一点点为之动容的快乐,就足够了……。

近来这些日子里,达慕尔不常和她一起放牧,他正忙碌着,帮她们选址、圈地、围栅栏。方圆附近的牧民都赶来了,这可是草原上的一件大事,知道祖母要来这里,这里的人都喜出望外,争相聚集在这古样的地角,祖母是最早居留在这里的土著先民,又是这里辈分最高的天者,自然德高望重,众望所归,他们也想沾沾福气、灵气什么的,草原就是这样,平静而祥和,忙碌而不失格、失色,人们说着、笑着,更为期许着……,不时有人放声歌唱起来……。

几天下来,众人齐心协力还是把牧舍、棚栏做好了,牧舍虽简陋,也可以遮风避雨,待至和后,再铺草覆土压就可。那边牧民的定居点也破土动工了,缺砖少瓦,他们从草原那边用轱辘车盘来石头,甚至牛驮马背,只要能用得上。有的牧民甚至突发奇想,靠近固定沙丘的一侧,平整出一块地来,紧靠着夯实的一侧橫七竖八的垒积起房子来,相信用不了多久,人们便可以在这里过冬啦!不再游牧着居无定所,这也是牧民大队达尔古的初衷使然,一切都在热火朝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切又在人们的期盼中一点点实现着。

又是那么一天,达慕尔牵着牛,赶着辘轱车、载着祖母和那几箱零碎家当出发了,他则骑着小红马驮着那几只油漆小柜,引导着相伴已久的牛羊漫行在后面,老祖母心情今天像是不错,不时抬头望着与她几度相伴又近趋流逝的一方蓝天、白云。成群结队的鹊鸟卷着细语从那边飞过来,俯瞰着这一行人,又兜着圈子,一会儿就又消失在戈壁滩里。她蓦然发现,祖母今天也很少回头望,回头望那个曾经生长过的地角。说实在的,那个地方,还真的有些厌倦了,不至于那么眷恋了,可能是大了的缘故吧!又或是……。伴着辘轱车的前行,那份久执眷念的心思,也就愈来愈疏远了,直至生心模糊起来,没了踪影,而前方那个即将亲往的牧地却依稀可辩的呈现在可期许的眼界里。远慕尔即时兴奋异常,促动着脚步,嫌慢的驱赶着牛车。

要是有那么一天,我能用它载着我的新娘和嫁妆,一路行走在这里,这将是一件多么让人兴奋的事,不知是调侃解乏,还是隐有深意,达慕尔甩了一下响亮的马鞭由心感奋的说着,可谓阳光普照,一点也不吝惜地挥洒在他那张酱赤带劲的面膛上,更突显这地角男人少有的豪爽、犟溺。

你的新娘,你的嫁妆!触着他别样生辉的话语,她扑嗤一声笑了起来,前仰后合,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在马上……,祖母依旧是靠卧在辘轱车案上,脸上浅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当然啦!只要我达慕尔看上哪位姑娘,我一定带上我达慕尔家最好的聘礼,就算是下嫁到她们那里,我也心甘愿意。或许是他兴奋过了头,他大声的应着她的不屑话语,却也是由心尽味的笑起来,说的落骨,笑的也很彻底,目光瞥及之处,尽是她马上翩翩起舞的身姿,姿容,这不羁一笑,让她熟味的感到那么一点酥酥麻麻,周身不自在,心跳骤然加快,澎澎的涌来涌去,……索兴她一拍小红马背,向前溜了出去,不时还听见达慕尔在身后头又是大喊大叫,甚而一路歌唱起来……,有近于遥远的天际,不尽涌来的声声呼麦,这可是固发于心,最原始,最粗犷的畅想曲。跑了一段距离,她勒紧了僵绳,缓步停了下来,没了思诸,也没了那般意念,糊里糊涂的从马上下来,挽着它,履着草地,慢慢向前走,不时也稍有停留的回望着他们……。

她知道,她今年十八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是的,近乎这里的一些人都知道,达慕尔喜欢她,是有意要她做自己心上人,存心娶她做新娘的,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一点准备的心思都没有,她也曾数度梦想着,和自己忠爱的男人,一起奔跑在草原上,荒野里,畅跃,说笑着,那该是多少幸福,畅性的一件事,可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怅惘却隐隐作痛……。

达慕尔!这个从她记事起,就与她形影相随,不离不弃的伙伴,她喜欢他,也是肯定的,只是说不清楚。就是因为这,她要嫁给他吗!她能嫁给他吗?是的,无可厚非,她已到了适合出嫁的年纪啦!祖母也知道,也觉得,能够嫁给达慕尔是她留守异方最好的选择,也是她自己的宿愿,她满脑子总是存见瞬间惊喜后的迷惘,更抑或是一种期待、等待、渴求……。

不消一会儿,达慕尔兴冲冲的跟上来了,他们又可混搭在一起了,向着明目可见的目的地跋涉、开进,附近的牧民早有闻讯,早早等候在那里,不论男女老少,他们怀着仰慕的心情敬献了圣洁的哈达,热情四溢的呈上了草原最为醇美的马奶酒,尽显沧桑的老祖母颤抖着接过哈达,虔诚的祈福,洒洒祭着这一方草原、天地……。人们还是争相拥着她们,来到这片圣洁的水草丰美的领地,达慕尔激动的拉起她的手,尽情的欢呼、舞动着不见疲乏的脚步,荒凉贫乏,早已被一干众人抛到了天边云外,达慕尔阿爸还饶有兴致的拿出他那把风烛残年的马蹄琴,向我拨弄、唱和起来……。

格日娜!你喜欢这里吗!众人即将散去的那一刻,达慕尔心缘意马的这般问着。

喜欢,当然喜欢啦!

那你愿意留在这里吗?“他饱含深情的一番留白,让她一愣,后又觉意着,芜尔一笑,”我不去这里,又去哪里呢!”

那你……“达慕尔吞吐着话语,不知是她的回答遂了他直白的心愿,还是别的什么的,继而脸上那点气息,聚敛着,凝重起来,确又是不甘心甩了那么一句有头没尾的话,稍有顿挫,达慕尔回身望向那边忙碌的身影,一耸身,便独回走了过去,不时回头習望着这驻足片刻的地角,那神来意往是看似是多么的纠结,不畅。

难道我说的话,错了吗?我不去这里,又去哪里呢?她捫心自问着。他想要说什么,吞吞吐吐的,以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难道这就是祖母口中常常提及的心事。人大了,是要有心事的,我和他的心事吗?她心里不由一阵鼓噪起来,真烦人,她也不由暗自唾骂了自己一句,起身回到了祖母身边。

祖母!你还好吧!人迹渐去,她用心问候着。

好!挺好的,离他们不远也不近,没想到我这孤老婆子,老了,老了,还能住到这么好的地方来,死了,也值啦!真的要替我谢谢他们,还有那不知劳累的小伙子……”。看得出,这眼里的一切,还是别开生面,称合祖母心意的,祖母更是久逢不见的游动,随性挽着她的手,在这牧地四周不停转悠着,小河、树木、花草、湿地、尽付眼前,近乎在她老去的记忆里,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浮云,才是最美、最洁净、最自然的……。

今天,达慕尔干得特别起劲,为祖母搭建帐篷,免不了又是一阵忙碌,蹿上蹿下,穿来往去,忙个不停,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干活似的,时不时有牧民打趣的说来道去。

“达慕尔,你该娶亲了吧!要是累坏了,可没人心疼嘛!”

达慕尔!还是赶紧让你阿爸把亲定了吧!省得你成天魂不守舍的,四处乱蹿……。”

呵!你要是迎亲过门,这也算是咱们这里十几户人家的头等大事、喜事,咱们也跟着再喜庆一回不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掩不藏的俏皮话,乐趣的呵哈笑着,他也倒是没那般在意的只是笑笑,逢迎着他们,……不时偷望向那里,又忙他的活啦!几时凑趣成帮的祖母也不忘打着圆场,“我们的达慕尔,可是真不错的小伙子,谁家姑娘要是有幸嫁给他呀,那可是天大的福份喽!”引得大家不由一际侧目顾盼。格日娜一时也没闲下来,一会到那,一会又到那儿,像只蝴蝶,轻巧的给他们打打下手,俨然她的勤劳,能干,也是有目共睹的。自小就在这种恶劣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什么都要身体力行,尝试着去做,只要是为了能够单纯生存下来,必须得这么做。风餐露宿、捕鼠驱狼、信马由鞭驰骋草原,也是司空见惯,既有的能事,就是缝缝补补、查缺补漏,也是赶巧逢时与达慕尔阿妈学了不少……,不惟有形无形之中,达慕尔走到哪里,她就尾随着干到哪里,他们就像是荒野里两只翩翩起舞的蜻蜓,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尾随而来,好不令人艳羡。

“真是挺好的一对,简直绝配……”不时也有人私下窃语,逢人便说着,夕阳西下,他们已住进了搭制好的毡帐里,一样的格局,同样的布置,只是换了个地角而已,“祖母,你们早点歇息吧!我回去啦!说完,他便骑上她那匹小红马,扯身一溜烟去了,她跟出帐外,见着他疾步而去的背影,心里不由一阵颤动,难过……。

达慕尔走了!”祖母倚着帐门,不自主问着。

走啦!走远了!她有气无力的应着。

这孩子,这是怎么啦!祖母一面唠叨着,一面返回了帐里,她没有理会,瞧着老祖母紧挪慢腾的老态,半天都没有再说什么。

……不声不响,她往堆砌好的灶膛里添加了几块干牛粪……,红通通的粪疙瘩,熏燎着它,嗞嗞啦啦的燃烧起来,聚拢的的光焰明见的闪耀着,照亮了她不可觑见的心事……。

那晚了一切归于平静,月落人稀。

“孩子,心累了吧!坐到这边来,祖母有话跟你讲,”她确是有些累了,慵懒的卧在自己一角榻铺上,寻望着这镂空,斑澜的穹顶布帷,托颏凝思似已成近来一种常态。冷不丁听祖母如此呼唤,让她心里还是一沉,迟疑的盯着那终日不见阴暗的地角,往常大多数时候,不待祖母发话,她都会主动的上前去,依偎着她,缠着她……,今天觉乎不比寻常,祖母一脸正重凝肃,自是又让她心里揣摩不定,。祖母见她一时愣在那里,随及停了法事,冲着她摆了摆手,权当示意她过来说话,那面目那表情始终是那般沉静,让人觉不出更难逃避些什么,她急忙一咕噌起身紧走几步,躬身坐在祖母的近弯,祖母近身看着她,眼神含默凄凉,心有所动的又拉起她的手,放到怀前,掩目端详着它,这是怎样的一双手,柔滑细腻,丰满有余,还留有奶香,伴有膏脂女人的异质,由着那么一双干枯无甚弹怯的老手莫名托着,游隙有余的触摸着,抚弄着,祖母就这样盯着、视着,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是那般碾转不定,不自由衷垂下了头,反手握着祖母干瘪、镂空了的双手,心里这才稍微平静下来。

孩子!你要走了,是吗!

走?往哪走?她惊乎众人的喊叫了起来,本就忐忑的身子晃了几下,双手也暗自脱离了掌控。

你阿妈不是来信了吗!信上都说些啥呀?祖母固乎平静的说着,那神情不由舒郎开来,又显那般正重其事,让她心惊不止,这可是藏匿不可言说的事实。

奥,祖母,你说那事呀!这阵子事多又忙,没来得及与你讲,等闲下来……,她眼睛不眨的关注着祖母的表情,虽心有余悸,但还强自让自己稍稍宽下心来,随即又说,“其实信上也没说啥,就是说,阿爸阿妈他们都很想念您,惦记着咱们,问你身体怎么样,咱们过得好吗之类的……她一口气说来。

没别的啦!不为她的平静所动,祖母恁眉弄心反问道。

她一时语塞了,祖母的话语言简意赅,很是不一般,她真的不想隐瞒什么,却也不能深说些什么,她不是个爱撒谎扯闲篇的姑娘,尤其在最为敬重的祖母面前,继而又澄清事实,含糊其词说道:“他们还说,如果您身体可以的话,要咱们到她们那里去,她们想在您老面前尽尽孝心……,没啦!就这些,”她肯定着自己把自己能说的话一咕脑说完,也顿觉心里舒坦了不少,可当她抬头瞥及的刹那,祖母折皱不堪的面庞,更是沧老了多少,眼里噙满了浑浊的泪水,不停的用宽大的衣袖遮掩着,抿拭着……,就怕被人瞧个正着,她颤心不已,不自涌起一阵不明言状的酸痛,紧忙凑上前去,把脸贴附在祖母泪眼婆婆的面额上、吸吻着……,又是觉着一阵陈抽搐,她由兴张开双臂拥住了祖母,紧紧的、舒坦的身心相靠,慰助她,也是慰助自己不要太过伤心难过。心里更是默问着,“祖母能去那吗!她能离开这里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那又能怎样呢!她能抛弃祖母一个人,只身一人回去吗?不大可能,也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她是祖母一手拉扯大的孩子,爱祖母胜过爱自己的阿爸、阿妈,她又怎能撇下日薄西山的祖母不管呢!要不是阿爸阿妈时不时写信来,或许她,乃至祖母早把她们给遗忘了。

祖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她抖落着身体伏在祖母身上不止一次哭呛伴泪说着,祖母一时拗过她的头脸,老眼迷茫的把她好一阵端详,轻抚着她已渐匆乱的鬓发、眉角、很是揪心不止,暗暗坠下了眼帘。

孩子,你可要想好了啊!……祖母是绝不会拖累你的,说着祖母的泪不近吝惜的流了下来,她能贴心感受得到,无语应对,她只能昂眉错目,迎接着这费赐不来的洗礼。

你阿爸阿妈过去,……去那里,如今不是也挺好的吗!或许你真的应该回到她们身边去,一家团圆不是更好吗?

“不,我不去,我就在这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永远陪着您,”她执拗起来,还真像那个昔日如初的小孩子,撒娇般的哭吵着,晃动着祖母不可劲弯的双臂。

傻孩子,你真的这么想咱们就哪也不去,咱们就留在这里,也能丰衣足食,过得好好的。

是嘛,就是嘛!她破涕为笑,不近乖巧,拂拭着眼角泛滥的泪花,全然没有了那般伤感,祖母见机起意,一把搅过她,再次拥在怀里,贴近她耳畔轻慰道:“祖母还想活着,在这里喝你们的喜酒呢!”不知是惊喜,还是惶恐,她附着的身体还是不时抖动了一下,仰脸止意见着祖母。

怎么,你不想让祖母早一天喝你的喜酒吗?祖母似是耐住性子盯问着,那不自反转的神情尤为让她不忍直视。

祖母,你也太那个啦!我谁也不嫁,就守着您,一直到老!

那怎么行啊!姑娘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难不成你要像祖母孤苦伶丁的,没人个……,不尽言语下去,祖母止不住哽噎着,背过脸去,尤为衰老的身体在抽搐中,更让人悲悯不是,心酸又心寒,伏靠在祖母肩头上,就能感受得到祖母心绪难平,隐隐作痛,这自是与祖母的不凡身世,与阿爸阿妈的强自离开不无关系的。

今天这是怎么啦!就是因为那封迟迟未公开的信吗?祖母也是个很要强,又内敛的女人,从不轻易在人面前掉泪涰泣,就是阿爸、阿妈走了那会儿,也没见过她这样,,在众人记忆中,她没有亲戚,没有子嗣,更像是一生从来没有嫁过人,鲜有人知道她迷一样的过往,自从收留了阿妈,多少有了些寄托,可不想阿爸又带着阿妈走了,自此,彻底没了念想,真的很让人寒心,要是再没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在身边,真是不可想象,那日子可怎么过。

祖母,咱们不说那些了,好吗?反正我是一天也不会离开你的,“终于,她尽乎沉睡去,躺在她的怀里,呓语着,她真的想,就这般靠着,陪着祖母过下去,直至终老,可是人到一定年纪,尤其是女人,又由不得自己,她成不了祖母那样的人,但也……,阿爸阿妈来信说,他们这些年,在那边过得挺好的,希望有一天,她们也能过去,一家人在一起,自是少了太多牵挂和惦念,还说……,在那边她们苦心积虑已为她物色了一门不错的人家,人也挺般配的,希望她能抽身出来去相亲、串门,并一再叮嘱她,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好机缘,也是她们家寄予厚望,全家能够团圆的大好机会,更希望她能劝说宠她有加的祖母,随她一同来到那里,与她们团聚,见到它,想着她们,她心烦意乱了好一阵子,揪心又纠结,她也想她们,想阿爸、阿妈,即便她们有好久不在身边了,在她还不曾日趋淡漠的意识里,她就乞望着有一天能够与阿爸阿妈在一起,再苦再累也不怕,可她也深刻意识到,祖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这里的,那个愿望据此看来也是无法想象不可实现的梦想,父母这个看似恳切至真的决定,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有点超乎常人的,她能左右祖母,顾全一家人的幸福、命运吗?显然力不从心。想找人倾诉,祖母嘛,那是不能深说的,易起隔阂更甚,只能隐瞒部分事实,大体意思就行了,不用说,祖母似是也知晓了多少。与达慕尔言明细讲吗!她还没想好,这种事,是不是真要同他好好商量呢!商量什么呢?商量自己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们吗?还是要像狠心的阿爸阿妈一样,把祖母再次托付给他们照管照看呢!这显然不合情理,也做不到,她更埋怨阿爸阿妈,怎么能拿自己的婚事作藉口,促成全家团聚呢!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吗!她有点想不通,真的的想不通,她真的想回到从前那个不知疾苦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时候,永远也长不大,该有多好啊!可又曾几时巴望着自己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确也不曾想一时又出现这么多恼人烦、讨人厌的事呢!她真想躲在哪个角落里嚎啕大哭一场,甚或破嗓喊喝几回……希望这些不请自来的忧烦从来就没有招惹她、遇着她……。

时光不可倒流,且不可复制。

祖母见她半响都没有言语,搅扰着她说:“格日娜!你有心事,是吗?”依旧罔顾无言,她似睡去。

你在想什么呢,看你近日来,心事重重的,能否与祖母说说,祖母我……,”欲言又止,祖母还是留有隙角的顿住了老来熟道的那点心思。

没有!祖母,我只是……,想我的阿爸阿妈啦!一时窘意的她,恍恍惚惚随口而出,况乎这也是她最为真切的想法。

奥!那是自然,谁不想见自己的阿爸阿妈呢?祖母我也想呀?我也巴不得,早一天,去见我的阿爸阿妈呢!”祖母瞬时低沉的心情,让她瞬间有了压力般的警醒、警示、急意翻身。

祖母,你这是怎么啦,我那可是说着玩的,我也定会让你——。

孩子,别说了,祖母什么都知道,什么也不怨,“竟于相互掩饰着什么,祖母瞬时抹去几时不曾停留的泪花,俯下身来,那瘦削的下巴颏,来回抵触着她的头脸,饱含辛酸苦水的说?”孩子,祖母真的离不开你呀!祖母舍不得你呀!”

祖母!我都想好了,我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一直陪您到老,真的,我发誓……,她挣扎着起身,那自幼有着的坚强,坚韧、又复现在既有的角落里,熠熠生辉。

灶膛里,那稀落寡欢的焰火,呜咽着奋力向上聚拢着,想要燃尽这最后的那一点点芒热,尽量烧好这壶渐沸渐止的奶茶,忽而忽觉那一许炙热着的余香已是不自溢满了屋内各个角落。

在那样的岁月里,在这样的年代里,最值得信额和珍惜的,往往就是你现在所曾拥有的相濡以沫的亲情,哪怕是部分,就是你赖以生存的可靠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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