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白鹿竹所料，直到两人顺利回到县令府，逍金窟的杀手也未能追上来。
拿到苗疆宝藏的线索，白鹿竹在泽县的最后一桩心事便算了结。虽对何老板口中那位曾与慧真大师共治疫病的苗疆少女存了几分好奇，此刻也到了该动身的时候。
临行前，屈夫人特意请来早年护镖时结识的造车名师，为他们的马车进行了一番脱胎换骨的改造。
与其说是改造，不如说是重建。车体明显扩大了一圈，原本捆在车顶的行囊有了专门的收纳之处。最精妙的是内部增设的机关暗匣，里面塞满了屈夫人为白鹿竹购置的珠宝首饰，件件流光溢彩，价值不菲。
带着这些上路，白鹿竹心头惴惴，生怕被识货的贼人惦记，几番推拒。
屈夫人却执起她的手，温言宽慰：“放心，这位车师傅祖上可是专为前朝贵人修筑墓穴的巧匠，所设机关暗穴精妙绝伦。若有宵小敢来打主意，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白鹿竹原先的马车内也藏有机关，用来存放她辛苦炼制的药物和豢养的一些灵性不高的蛊虫，但也不过是在误触时射出些淬毒的牛毛细针。
车师傅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精进，如今每个暗匣都配备了独立的防护机关，马车整体更暗藏一套可随时启闭的防护系统。一旦启动，整个车厢便如一只团成球的刺猬，无论从哪个方向强行闯入，都会被密布的牛毛细针扎成筛子。
饶是用首饰填满了所有暗匣，屈夫人仍觉不足，又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塞给白鹿竹：“出门在外，什么都能省，唯独银钱不能省。有了它，许多难事便不再是难事。这些你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白鹿竹低头一看，厚厚一沓，足有五百两！即便在逍金窟见过银钱堆山的场面，此刻她指尖也不由得一颤。
“屈姨，这……这也太多了！”这些钱，足够她往返京城两趟还有余。攥在手里，她会膨胀变坏的。
屈夫人连连摇头：“不多不多！京城居，大不易。等你到了那儿，人生地不熟，衣食住行，桩桩件件都离不得银子，拿着！”
白鹿竹急急推回，撒娇道：“屈姨，您的心意我明白，但是真的太多了，这样吧，我拿一百两好不好？就拿一百两。”
“那不成！”屈夫人态度坚决。
两人就这五百两银票来回推让，一个嫌多，一个犹嫌给得不够。
“在下正是京城人士。”一直静立白鹿竹侧后方的宋羽涅忽然开口。
白鹿竹眼眸一亮，立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正是呢！宋少侠是京城人，到了那儿我自会请他照拂一二，当真用不着这么多钱！”说着顺势将屈夫人握着银票的手往回一推。
屈夫人眉尖微蹙，目光第一次认认真真、从上到下将宋羽涅打量了一番。青年身姿如松，气质清冷似雪，容颜更是不似凡尘中人。
她微微抬手，侍立一旁的丫鬟立刻会意，上前双手接过了那沓银票。
屈夫人腾出手，一把将白鹿竹从宋羽涅身侧拉到自己跟前，侧身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宋羽涅的距离。
屈夫人余光防备瞥了一眼平百弼，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鹿竹，屈姨知你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可你毕竟年纪尚小，经历的事少，尤其在男女情事上……”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眼风极具暗示性的夹了一下宋羽涅，“尤其是俊美又看似可靠的男子，往往最是惑人心智，切莫被皮相迷了眼。”
“即便……即便你真对他有意，”屈夫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过来人的恳切，“屈姨也不愿你到了京城便去投奔他。女子立世本就不易，寄人篱下，处处掣肘，时日一久，难保对方家中看轻了你……所以这钱，你必须收下。”
白鹿竹只是拿宋羽涅做借口，推拒屈夫人塞过的五百两银票，并没有真的打算请宋羽涅照拂，更没有想过住进宋羽涅家中。但她很喜欢听屈夫人母亲似的谆谆教诲。
只是没想到话题兜兜转转，还是绕回了这沓沉甸甸的银票。
经不住白鹿竹的撒娇式死缠烂打，屈夫人退了步，同意让白鹿竹她只拿了二百两启程。
越往北行，风越发刁钻，吹在脸上如针扎般刺痛。
起初白鹿竹与宋羽涅同驾马车没有丝毫问题，渐渐地面颊起皮，耳朵泛起不正常的红。
又一阵冷风掠过，白鹿竹没忍住抓了一下耳朵，外面天寒地冻，她的耳廓却像被火炉烤过，又热又痒。
“耳朵怎么了？”宋羽涅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有些痒，怕是长冻疮了。”说话间，她又抓了一下。
云县地处南疆，气候宜人，最冷也不会上冻。泽县气候与云县多差不多可以适应。
越往北，白鹿竹才真切体会到温度的差异。
宋羽涅定睛看去，白鹿竹耳廓上方已破开一道小口，确是冻疮无疑。他立刻停了马车：“外面风大，进去避避，莫要加重了。”
改装后的马车密闭极好，连接处被细心填补，门窗都加挂了厚厚的真皮帘子，风雪不透，温暖静谧。
只是这静谧过了头，坐在里面，几乎只能听到车轮压过石子的单调声响，想和外面的宋羽涅说话得扯着嗓子喊。独自一人，只能逗逗蛇蝎，时间仿佛被无线拉长，难熬的很。
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坐在外面，与宋羽涅闲聊解闷。
因此，当宋羽涅让她进车厢时，白鹿竹果断摇头：“不想进去，一个人闷在里面，时间难熬得很。”
前几日风雪阻路，他们未能及时赶到驿站，两人便是在这马车里将就过夜。宋羽涅也知车内降噪极佳，帘子一放，万籁俱寂，白日独处确实难熬。
可不进去，外面寒风凛冽，冻疮只会恶化。
宋羽涅刚想再劝，白鹿竹已抢先一步，掏出冻疮膏抹在耳廓上，随即歪着脑袋哼起不成调的小曲儿，摆明了“不听不听”。
宋羽涅只得退而求其次，往前挪了挪：“那你坐到我后面来，我替你挡挡风。”
驾车的位置本就不甚宽敞。白鹿竹身材在女子中算匀称，但与宋羽涅并肩而坐，中间若留出安全距离，她的腿便只能蜷着，时间一长，又麻又酸。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尽量避免碰到宋羽涅。
宋羽涅尽量向前坐给白鹿竹腾出更多地方，但他只顾着腾地方，半个身子几乎悬在车外。
前方道路陡然一颠，宋羽涅重心不稳，整个人被颠得向前一冲！
“要掉下去了！”白鹿竹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紧紧抓住他腰间的衣料，用力往回拽。
宋羽涅自幼习武，下盘极稳。这等颠簸，他本可轻易稳住身形。然而，就在白鹿竹的手抓上他腰侧的瞬间，他竟鬼使神差地失了平衡，整个人顺着惯性，重重砸进了她怀里。
好软……
“没事吧？”白鹿竹扶着他的肩膀，语气担忧。
“没……没事。”宋羽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白鹿竹狐疑地打量他。怀中的身体绷得像块石头，比初见小紫时还僵，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
宋羽涅那双湖水般的眸子飘忽不定，绕着白鹿竹转了一圈才勉强聚焦，声音微紧：“你……你有没有事？我的骨头……挺硬的。”
“我没事，就是……”白鹿竹从怀里掏出一条盘踞在她胸前冬眠的小蛇——山药棍。
它被挤得尾巴僵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看见山药棍的瞬间，宋羽涅全身汗毛条件反射般竖起又缓缓落下。虽见过多次，甚至触碰过它的鳞片，但每次这蛇出现，他仍控制不住这本能反应。此刻他才恍然，方才撞到的柔软，竟是冬眠的山药棍。飘忽的眼神终于找到了落点，带着歉意：“它……还好吗？”
白鹿竹轻轻戳了戳山药棍的腹部。僵直的尾巴微弱地晃了晃。她放心地将它收回怀里：“只是有点扁，不打紧。”
宋羽涅心中愧疚更甚。抵达驿站后，他第一时间找到老板，花重金买下了一盘储存在地窖中、已冻成冰沙的海棠果。
在泽县时，山药棍格外青睐海棠果。
驿站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冬眠的山药棍受热舒展，悠悠醒转。
“尝尝。”白鹿竹用筷子夹起一颗化冻后沁着水珠的海棠果，送到山药棍嘴边。
山药棍认得这美味，兴奋地张开嘴。果子带着冰凉的寒气一步到“胃”，冻得它一个激灵，差点再次昏睡过去。
白鹿竹又夹起一颗递过去。山药棍扭动着身体，说什么也不肯再张嘴。
“既然你不想吃，那我吃喽。”白鹿竹刚张开嘴，想偷偷尝一颗宋羽涅特意买给山药棍的“谢礼”，房门突然被敲响。
电光火石间，白鹿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开山药棍的嘴，将那颗冰凉的果子塞了进去！山药棍被冰得直往外吐，白鹿竹眼疾手快，一手捏住蛇头，一手捏住蛇尾，将它拉直。
“咕嘟”一声，被迫咽下的冰凉海棠果让山药棍彻底僵直，再次陷入冬眠。
“宋少侠，有事吗？”白鹿竹扬声问道。驿站空房充足时，两人通常分开住。独自一房，白鹿竹会让蛊虫们透透气，因此特意嘱咐店家不要轻易打扰。她下意识认定敲门的是宋羽涅，他虽也怕蛊虫，却不在她的防备名单内。
果不其然门外正是宋羽涅。“打扰了，”他隔着门道，“我找店家买了些棉花，做了个耳罩，送来给你用。”
耳罩……白鹿竹摸了摸仍在发热发痒的耳廓，打开了门。
宋羽涅很有分寸，只停在门槛处，并未进屋。
他将手中一个简单的布制品递给她：“店家布料有限，样式简陋了些。”
为求快且稳妥，他选了库存最多的青色粗布，塞上棉花，缝制了这个虽不美观但足够暖和的耳罩。
白鹿竹接过，惊讶地翻看。针脚细密扎实，棉花包裹得严严实实，竟无一丝外露。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鹿般清澈的眼眸瞬间盈满毫不掩饰的崇拜，“你好厉害啊！”
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能做出这么好的耳罩。
宋羽涅被她这亮闪闪的目光看得脚步微退，平静的面孔下耳根微微泛红：“嗯……你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感谢还来不及呢！”白鹿竹将耳罩珍惜地抱在怀里，“有了这个，再也不怕冻耳朵了。宋少侠，你真厉害！”
真厉害的宋少侠，在热烈的声声夸赞中，飘着回到了自己房间。
再次启程时，那副由宋羽涅亲手赶制的青色耳罩，已稳稳地护在了白鹿竹的双耳上。
“真暖和。”她满足地喟叹，声音清晰地传入前方赶车人的耳中。
驾车的宋少侠耳根再次飘起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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