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为引,蛇行如舞。
西域曾流传着这样一门营生捕蛇训蛇,以供取乐。
只是凡被驯养的蛇,多半逃不过被拔去毒牙的命运,故而也活不长久。
老道的捕蛇人,身上总会备着特制的秘药——引蛇出洞诱而捕之。
白鹿竹嗅觉天生灵敏,又好依据她母亲留下的众多药方制作药物,捕蛇人的秘药她母亲年轻时出于好奇正巧研制过,她刚才闻到的味道与她根据她母亲制作出的秘药非常相似。
山药棍是白鹿竹还在时亲自为她选择的蛊王,自小就被各种药物蛊虫滋养,相对一般蛇类它的定力非同寻常。
但在白鹿竹闻到捕蛇人秘药同时它也随之躁动起来,蛇信子高频吞吐蛇身扭动。
捕蛇人捉到蛇后,为防其暴起伤人,常会将其置入特制的容器之中。
待到拔去毒牙、驯服野性,才会将蛇转移到别处安置。唯有当街献艺时,他们才会与蛇亲密互动。
蛇是谋生的工具,而工具就该待在工具应在的地方。这是每个捕蛇人深植于心的准则,他们从不与蛇同住。
可眼前这人不同,他一翻进窗户便直奔床榻,不仅清楚白鹿竹身上有蛇,更知道她与自己的蛇亲密无间。
直觉……不,无需直觉,眼前的一切已明明白白告诉白鹿竹,此人来者不善。
她决定先发制人。
唇齿轻合,发出窸窣如节肢爬行的细响。
一只扁平的蜈蚣自药箱缝隙中悄然钻出,转瞬便隐没在黑暗中。
正屏息靠近床榻的捕蛇人忽然脚底一痛,像是踩到了什么。痛楚极轻微,本可忍耐,他却蓦地身形一僵,似是想起了什么,迅速向后撤去。
宋羽涅看出他要逃,当即拔剑劈去。
捕蛇人手中兵刃迎上。
借着月光,白鹿竹看清捕蛇人手上的武器是一柄形似鱼叉却更细长的武器,叉尖开合自如的长叉。
大概正是他平日用来捕蛇的利器。
“锵”的一声,两兵相交,宋羽涅的攻势被短暂锁住。
他与先前那个只为银饰而来的小贼不同。苗人爱银人尽皆知,但养蛇之事却颇为隐秘。此人,是专为白鹿竹的蛇而来。
她要抓住他,问出他如何得知这个秘密,又为何要夺她的蛇。
通过观察白鹿竹的眼神和冷凝的神情,宋羽涅判断出白鹿竹需要活口。
对峙间宋羽涅剑招虽凌厉,却尽数避开要害,只将对方一步步逼向墙角。
奈何禅房狭小,捕蛇人求生心切,眼见退无可退,竟不顾一切破门而出。
宋羽涅提剑欲追——到了开阔处,他更有把握擒住对方。
“等等!”白鹿竹轻声喝止。
宋羽涅应声驻足。
“夜深人静,穷寇莫追。”寺中如今明里暗里住着太多深浅不明之人,闹出太大动静,于他们弊大于利。
长剑归鞘,宋羽涅默默将撞坏的门栓重新搭好。
白鹿竹裹着被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先睡吧,养足精神,明日再去找他们算账。”
宋羽涅暗暗吸了口气,闷闷嗯了声。
一夜无话。为免惊扰白鹿竹,宋羽涅甚至一晚上都没翻身。
翌日清晨,便有僧人来叩门,请他们去殿前上香。
那时宋羽涅正在院中晨练,而白鹿竹在房里取出了昨夜的“功臣”——那只名为阿五的蜈蚣。
它对白鹿竹特制的追踪药物最为敏感。
白鹿竹伸手,外壳黑亮的蜈蚣爬上她手心,白鹿竹在它脑袋上轻点:“待会就看你的了宝贝。”
气味既已留下,猎物的踪迹,便再难隐匿。
求人不如求己,白鹿竹不信佛,但既来之则安之,入乡随俗。
白鹿竹悄然观察着其他香客上香的动作,接过僧尼递来点燃的香与眉头齐平,面朝佛像神色肃静色,双眸微闭,状似虔诚三拜。
旁边上香的宋羽涅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卡顿,白鹿竹好几次偷偷看向他。
大佛寺方丈慧善大师手持禅杖,静立佛旁,为香客答疑解惑。他眉须花白,语气温吞,宛如家族中最慈祥的长者。可就是这样一位老者,手中却持着一柄重达数十斤的禅杖——传言他曾是武僧出身,观他举重若轻的姿态,白鹿竹心想,传言大抵是真的。
白鹿竹多看了两眼悬空的禅杖,刚想离开时却被慧真方丈叫住。
“这位女施主。”
白鹿竹:“嗯?”
慧真方丈:“这位施主眼下青灰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她正要多看两眼那悬空的禅杖,慧善方丈却忽然唤住了她。
“这位女施主。”
白鹿竹驻足:“嗯?”
“施主眼下青灰,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白鹿竹心念电转——大佛寺范围极广,从半山腰至山顶皆属寺域,又逢慧善大师举办法会,人员混杂。虽有阿五可追踪气味,但若得寺中僧人相助,尤其是方丈出手,效率必将大大提高。
她当即揉了揉眼睛,灵动的双眸立刻泛起好似未曾安眠的血丝。
“是有些没休息好……”白鹿竹凑近慧善方丈,压低声音,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寺里的禅房该修了。昨夜我俩是被冻醒的,起来一看,窗上破了两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屋里灌,实在睡不安稳。”
“洞?”慧善方丈若有所思,“什么样的洞?”
白鹿竹用手指圈出一个约两指粗的圆:“大概……这么粗的两个洞。”
“我俩年轻体健,尚且受不住。若是换了年迈的香客,准要染上风寒。您随我去看看吧,也好尽早安排修缮。”
大佛寺香火鼎盛,从不缺银钱,禅房失修、窗户漏风之事,闻所未闻。
慧善方丈对白鹿竹的话将信将疑,吩咐弟子暂代其职,便随她往禅房走去。
“喏,就是这两个洞。”白鹿竹故作天真地指给他看。
慧善方丈一眼便认出这是江湖贼人用以施放迷烟、入室行窃所留的痕迹。
“咚——”手中禅杖重重落地,慈眉善目的老僧霎时如怒目金刚,威势逼人。虽只一瞬,他又恢复成那温吞慈祥的模样,但那一刹那的气势,已叫白鹿竹心头一凛。
“阿弥陀佛。”他沉声道,“施主可曾丢了什么财物?”
“啊……”白鹿竹以指抵颌,歪头作思索状,“我还没细查呢。”
“依老衲所见,这两洞并非自然破损,施主的禅房怕是遭了贼人。还请施主仔细清点随身物品,若有遗失,本寺愿先行赔偿,并全力缉拿贼人,给施主一个交代。”
白鹿竹惊慌掩唇,慌忙进屋查看。她先是背对众人,翻检早已空空如也的妆奁,又手忙脚乱地清点药箱中的瓶瓶罐罐。
“我的钱袋子不见了!”她突然转身抓住宋羽涅的手臂,仰起脸时眼眶已红,下一刻便要泫然欲泣。
宋羽涅明知她在做戏,可见她这般情态,心仍不由得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动,尚未抬起,白鹿竹已转向今日真正的目标——慧善方丈。
“大师,那钱袋里虽无银两,却是我已故娘亲留给我的念想……求您一定要帮我寻回来啊。”她语带哽咽,楚楚可怜,“求求您了……”
“谁母亲的东西丢了?”
白鹿竹闻声转身,对上左芝的哥哥另一位苗疆人左树,他旁边就是双手抱胸目露审视的左芝。
视线相对白鹿竹要掉不掉的眼泪瞬间停顿,莫名的尴尬感涌上白鹿竹心头又瞬间消失。
左树看到白鹿竹怆然欲泣的脸左侧眉毛上挑:“哦……是你呀,那就不奇怪。”
白鹿竹楚楚可怜的眼神中带着控诉,好似在说我丢了东西已经很惨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跟在左芝左树兄妹后面出来的林孟秋不赞同的蹙眉,依靠在门口不再上前,似羞于与左树这种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人为伍。
他们一行人还剩下一个长相格外艳丽的男人没有出现,白鹿竹对他神秘的气质和暗淡的唇色印象深刻,不由自主看向被林孟秋遮挡半开着的门。
从白鹿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穿着的藏青色的衣服下摆,在往上那人的脸藏在黑暗中让人无法窥探。
被迫成为众矢之的的左树不紧不慢的为自己辩解:“今天早晨我在我们禅房的窗户上也发现用来放置迷药的孔,在一个院里的你们被贼人光顾是必然,所以我才说如果是你……你们丢东西并不奇怪。”
左树长了一双笑眼,解释起来让人很容易相信他。
且在他说话的时候,一位僧人检查了他们禅房的窗户,果然在上面发现了一个与白鹿竹禅房一般无二的一个孔洞。
左树:“我们比较幸运,没有任何东西丢失,我们很愿意为我们的邻居提供帮助。”
“你们见到贼人了?”白鹿竹询问。
左树摊手:“没有,但我们有其他的方法,白小姐你应该也有类似的方法吧?”
白鹿竹无辜的看向他。
好似在说,他在讲什么,我听不懂。
左树没有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好似真的乐于助人,从挂在腰间的布袋里拿出一个木盒,里面爬出一只头上有青色印记的蛊虫。
宋羽涅眼睛扫过白鹿竹手腕,那里也藏着一只类似的蛊虫。
蜈蚣盘踞在左树手上,他道:“我们从北疆而来,一路上遇到不少心怀不轨之人,所以我们在贵重物品上涂了具有特殊气味的秘药,且只有自小被秘药喂养的蛊虫才能闻到这种味道。”
“昨天翻窗进来的贼人,翻过我们不少东西。虽无所获,但他身上已经沾了秘药。只要跟着这只蛊虫,就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左树摊开手心,让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蜈蚣的动态。它先是在他手上转了一个圈,之后舒展身体,头朝一个方向停住,身体停止摆动。
“他在那里。”左树肯定道。
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出禅房区域,往后山上走。未到山顶,转过一个弯,向被雪覆盖的树林深处行进,最后停在一个非常隐蔽的断崖下——由两块巨大碎石组成、仅可供身材瘦弱的人侧身而过的缝隙前。
盘在白鹿竹手腕上的阿五停止了指路,显示捕蛇人也在这个缝隙里。
这俩人一前一后,一个为财,一个为蛇,明显不是一路人,此刻却共处一隅。
而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一阵旋风卷起风雪向众人吹来。
白鹿竹被眯了眼,宋羽涅侧身替她挡住风口。
“什么味道?”白鹿竹推开宋羽涅走到缝隙前。
“什么?”林孟秋使劲呼吸,只能闻到冰冷的空气。
是非常熟悉的味道,但白鹿竹一时竟想不起来是什么味儿。
白鹿竹趴在缝隙上往里看,里面黑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但随着她的靠近刚才别风带来的味道更为浓烈。
“腐尸。”
她闻到的味道分明是她在在衙门停尸房接触最多的尸体腐烂的不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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