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竹一行人被引入一间静谧雅致的包间，室内燃着的不知名熏香与清雅茶气交织，沁人心脾，让人不自觉便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您先瞧瞧这些。”掌柜笑容可掬，将捧来的三四册装帧精美的图册轻放在白鹿竹面前的紫檀木桌上，“若有合眼缘的，您尽管吩咐，我再让人将实物取来，供您细细品鉴。”
这些册子本身便像是艺术品，封边烫金，扉页均由工笔精心绘制，清晰表明了内里珍宝的主题，或为珠宝玉石，或为古玩奇珍。
女掌柜眼力也极为毒辣，甚至专门为白鹿竹备了一册绘制着各种珍稀药材的，每株药材旁还贴心标注了年限、产地与效用，足见用心。
然而白鹿竹只是随手翻了翻，便将册子轻轻合上，推至一旁，抬眸问道：“掌柜的，咱们这儿，可有玉佩？”
“瞧您这话问的，”掌柜的笑纹更深，“咱们美人阁，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这儿备不着的。就看您想要哪种？男款女款，是要玲珑剔透的，还是要沉稳大气的，抑或是……成双成对的？”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打趣。
“我想要这样的。”白鹿竹并未接话，只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用丝帕包裹的玉佩，轻轻置于桌上。
“单看这水头和光泽，您这玉佩就不是凡品。”掌柜的习惯性先赞了一句，方才小心拿起。
然而，指尖刚触及那温润玉质，细细端详片刻，她眼底便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
这玉佩雕工精湛，却是多年前流行的古拙样式，更重要的是，这独特的运刀手法和构图韵味……分明是美人阁内一位早已故去的老师傅独有的手艺。
她不动声色地将玉佩侧转，迎着光线，果然在边缘隐蔽处，看到了一个几乎与玉纹融为一体的、极细微的刻字。
这样的玉佩，多半是家族信物，传承意义远大于其本身价值。
掌柜的心念电转，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白小姐，恐怕并非寻常采买客商，其背后必有隐情。
“白小姐，”她语气多了几分慎重，“这般质地的玉料，阁里尚有库存。但若要雕琢成一模一样的……需请老师傅耗费心血仿制，这价钱，可就要另议了。”
她刻意在“一模一样”上稍作停顿，暗示着美人阁亦提供这等“特殊”服务。
白鹿竹听懂了弦外之音，一方面惊叹于美人阁业务之庞杂，一方面略带歉意地摇头：“掌柜的美意心领了。其实我真正想拜托美人阁的，是帮我打探一下，我手中这枚玉佩，出自何处？”
“出自何处？”
掌柜眯了眯眼，没有立刻接话。这涉及美人阁旧人旧事，由不得她不谨慎。
白鹿竹垂下眼睫，面上适时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脆弱与哀愁，声音也低柔了几分：“不瞒您说，这玉佩是家母留下的唯一信物。她临终前告知，凭此物前往京城，或可寻到生父踪迹。只是京城地广人稠，贵人如云，我初来乍到，人微言轻，实在不敢贸然拿着信物四处打听，生怕徒惹祸端……”
若仅是寻常寻亲，以美人阁的势力，掌柜想都不想便会接下。
但这玉佩牵扯到阁内故去的老师傅，让她一时难以决断。
正当她沉吟之际，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一名扎着双螺髻、衣着相貌皆极为普通的丫头低头走了进来。
白鹿竹敏锐地注意到，掌柜见到这丫头时，身形有瞬间的僵硬。
丫头沉默不语，只是手脚麻利地为在场众人重新换上新沏的香茗。
普通的动作却让女掌柜面色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变。
掌柜面色一肃，当即转向白鹿竹，语气变得异常干脆：“白小姐所求，美人阁接下了。不过，还需按规矩办事。”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条款：“消息类交易，一经售出，概不退还。若您质疑消息真伪，或从别处得知的消息与美人阁提供的有出入，需在付清……”
一条未完，那丫头竟抬手将掌柜面前那杯一口未动的茶撤掉，斟上新茶。
女掌柜瞬间像是被绑住嘴的百灵鸟，声音戛然而止。
白鹿竹主动追问：“还有呢？”
掌柜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带着小心的试探：“需……需先付报酬……”
话音未落，丫头的手又伸向了茶盏。
掌柜立刻转变口风，语气变得异常柔和：“没有了，咱们这儿规矩不多。您只需回住处静候佳音，不过多日，美人阁定将您想要的消息双手奉上。”
白鹿竹怀着十分之十二分的不对劲感，被掌柜异常恭敬地送出了包间。这前倨后恭的态度，实在蹊跷。
几人刚走出不远，身后便传来脚步声，正是那名神秘的丫头。
更微妙的是，她开口唤的是：“白大夫，请留步。”
“白大夫”三字一出，白鹿竹四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左树脚步微错，已悄然护在她身后；左芝更是利落地抱臂上前，像一堵墙般挡在白鹿竹身前，阻隔了丫头过于靠近的路径；宋羽涅则原地不动，身形微侧，将白鹿竹护在自身可控范围内，目光沉静地看向来人。
小丫头快步走近，屈膝行礼，姿态恭谨：“白大夫，家主近日身体违和，缠绵病榻，城中大夫皆束手无策。听闻白大夫医术精湛，特命奴婢前来，恳请您移步一观。”
去不去？左芝侧眸看向白鹿竹，眼神锐利，大有一种“你若不愿，我立刻扛起你杀出去”的架势。
白鹿竹略一思忖，点头道：“可以。”
他们此刻身在对方地盘，不宜强硬拒绝。而且，联系刚才包间里女掌柜的几次改口，白鹿竹直觉感到，美人阁此番举动，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有求于她。
小丫头引着他们直达美人阁顶楼最深处的房间。
仅是踏入连廊，一股浓郁却并不腻人、带着安神效用的冷冽熏香便扑面而来，看来这位阁主确实深受病痛困扰，难以安眠，才需借此宁神。
至门口，丫头停下脚步，歉然道：“主家是女子，不便面见外男，烦请这两位公子至偏厅用茶歇息。”
宋羽涅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白鹿竹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无妨，有左芝陪着我。”
宋羽涅的目光扫过扛着苗刀、一脸“我最可靠”的左芝，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增。
左芝接收到宋羽涅嫉妒的眼神，得意地一扬下巴，道：“哼，嫉妒也没用，谁让你多了二两肉，进不去。”
话太糙了，左树闭眼装作不知道说出此等话的不是他妹妹。
“她的刀，可以带进去？”白鹿竹贴心地向丫头确认。
“可以的，白大夫请放心。”
允许携带利器入内，这似乎进一步佐证了对方只是单纯避讳外男，而非别有用心。
房门开启，映入眼帘的并非寻常房间陈设，而是层层叠叠、如梦似幻的轻柔纱幔，视线受阻，难窥内里全貌。
丫头率先走入纱幔之中，回头提醒：“两位请紧跟奴婢，莫要走岔了路。”
左芝立刻靠近白鹿竹，压低声音，语气凝重：“这里不对。”
“怎么？”
“这些纱幔，看似柔软，实则是以特殊丝线混织，水火难侵，韧性极佳。”
“在苗疆，这类材料常被用作布置迷阵的外层障眼法。”左芝解释道，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经她提醒，白鹿竹仔细观察起整间屋子，发现整个房间虽然隔着纱绸也能看到边界，但却没有看到美人阁阁主休息的卧榻。
此处确实不对。
两人不敢怠慢，白鹿竹紧紧挽住左芝的手臂，一步不落地跟着引路丫头，在重重纱幔中穿行。
白鹿竹心中默数着呼吸，大约一炷香后，明明眼前依旧是纱幔重重，却豁然觉得视线一亮，某种无形的阻滞感消失了。
一张由层层轻纱遮盖的宽大床榻，赫然出现在纱幔深处。
“小姐，白大夫到了。”丫头隔着那层半透明的床帘，轻声禀报。
床帘内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伴随着几声压抑的轻咳，一道柔弱无骨的身影艰难地撑坐起来。
或许是在病中的缘故，美人阁阁主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春日里的细雨，软得恰到好处。
“咳咳……快，快请白大夫坐下……奴家这一病，病了许久，城中大夫说许是杂症，听闻白大夫出身苗疆，贸然叨扰，请您勿怪”
这声音听得人耳根发软，白鹿竹也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阁主言重了。还请伸出手来，容我为您诊脉。”
一只纤细白皙、腕骨玲珑的玉手，自床帘缝隙中缓缓伸出，静置于脉枕之上。
白鹿竹指尖轻触那微凉的皮肤，凝神细品。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收回手，若有所思。
“白大夫……可看出什么了么？”美人阁阁主的声音依旧柔媚，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期盼。
白鹿竹抬起眼，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层薄薄的床帘。
她不仅看出了这位美人阁阁主所患何“病”，更看出来她在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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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美人阁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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