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狄山君庙里悬挂着的钟发出了第一声响,最为越涯所掌控的那个傀儡咬下了鱼饵。
越涯听到声音回头朝山顶看了一眼。他不知道的是,他所担心的事正在发生。
双目赤红、兴致高昂的村民们带着绳索、扛着两杆结实竹子走进了越家。
他们的喜悦肉眼可见,他们不仅处决了他们中最叛逆之人,还得到了新的“灵药”。而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只是从另一个叛徒身上割下来的肉。
狄山君果然神力无边!
屋子的主人倒在灶房,嘴边还有一块被咬过的腊肉,桌上的酒水打翻了,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越衡扛起来绑在竹竿上,自豪于自己狩猎到了这样一个猎物。
他们哼着歌,扛着他们的战利品往村长家走,那里准备好了其他药材。
铛——
狄山君庙里悬挂着的钟发出了第二声响,人们支起了大锅。
色彩怪异的泥土、杂乱的毛发、奇形怪状的田螺之类的“药材”被扔进滚水里。癫狂的人们围着大锅跳着不知名的舞,年迈的村长指挥几个肌肉结实的年轻人处理昏迷的越衡。
“越衡”像是一只被剃毛的畜生一样,扒光衣服后被交给手艺精湛的屠户,由屠户将其肢体拆开,再切成小块,力求每个虔诚的乡亲都能被分到。
他的头颅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因为那是治疗“老病”的最佳药材,它早已被村长定下。
那颗头颅被放在一小尊神像下,村长作为村子里最贴近神明的人亲自主持了赐福药材的仪式。
“神说,这次的药材太少了。”村长沉吟了一会后,用下巴指着他的儿子说,“你现在就去侍奉神吧。”
村长的儿子闻言露出了狂喜之色,连忙跪在地上止不住地朝神像磕头,拉都拉不住。
其他在桌子上不能离席的村民们也很高兴,因为这会让今年的春日宴比往年还丰盛。
屠户也提着刀上前来,不出一刻钟地上又多出了一堆肉块和一颗头。
屠户弯着腰、讨好地看着村长说:“我把皮给您保存好了……”
“你做衣服的手艺一向不错,神说今天你可以吃两份,作为你应得的奖励。”村长用赞许的眼神看着他道。
屠户闻言,把姿态摆得更低了,像是要把自己的身体打个对折。可即使如此他脸上的狂喜似乎也无法被掩饰。
铛——
狄山君庙里悬挂着的钟发出了第三声响,村长一口咬下了越衡的耳朵,零星的血液溅到了村长长满皱纹的脸上。
村长眯起眼睛嚼着嘴里的事物,感觉生命力正在回到自己的体内。
他的皮肤不再松弛,老年斑也失去了踪影,甚至因为年老而收缩的身高也恢复了原样,现在他看上去就像他刚刚死去的儿子一样。
“神回应了,神回应了!”
村民们显得更兴奋了。他们不再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烹饪中的肉块,而是目光炙热地看着村长身上显现的神迹。
“只要诚心侍奉神,神的赐福也会降临在你们身上。”村长说出了他重返青春后的第一句话。
村民们更狂热地吃肉、喝酒。在酒席上倒下的每一个人都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下被屠夫拖走,作为被神选中的人去侍奉神。
至此,整个村子里的傀儡已经完全为狄山君掌控了。
这场梦境的主宰人面蝴蝶与狄山君微量力量泄露的较量以狄山君的胜利告终。
越涯只注意到了这场斗争的边角,即那个他视为父亲的傀儡的死亡。
他觉得很不真实,那个强大到不可一世的越衡真的死了吗?只要他不乐意,这里谁也摸不到他的一片衣角吧?
但是,那个失去身体的头颅狠狠给了他一击。
怎么会……
眼前一片红色,一股浓重的香味一直冲着越涯的鼻子,他有点发昏。他的耳朵里一阵嗡鸣,周围也很吵,恰好他也没什么要听的。
越涯怔怔地看向那个熟悉的脑袋,旁边还放着村长儿子的。那么正在吃越衡头颅的那个肖似村长儿子的人是谁?
他突然想起,他曾经问过柳疏风什么是最严重的病。
“自然是‘老’病呀。”
那时候的柳疏风说。
原来如此,他都明白了。
“放下匕首,越家的小子!”村长发号命令道,“你们还不去按住他?”
手起刀落,血溅了他一身。
他杀了好多人。嘴边有油的、在准备食物的、杀人的……他都杀了。
手里的匕首不知不觉地换成了屠夫的砍骨刀,多的是保持平静的、不离席的人。
村长是第一个死的,原来这种接近“神”的人也会对死亡保有恐惧之心,抱着他的腿哭的时候也是丑态百出的样子。
越涯辨认了一下眼前的人,是住在隔壁的柳疏风。
“别杀我。”柳疏风看着一身血的越涯,很是镇定地说,“我可什么都没吃。”
越涯抬起刀说:“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不信你来闻闻我身上的味道?”柳疏风说,“吃了这种大补的东西身上是会有异香的,你刚刚杀那些人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吧?你留我一命,以后帮你一个忙。”
越涯凑近闻了一下,果真没有味道。
“你为什么不吃?”越涯问。
“我有更想吃的东西。”柳疏风看着越涯的手说。
都说人有亲疏之分,越涯也是这样,可是他亲近的唯一一人已经逝去,眼前近乎陌生人的柳疏风自然也算不上他的熟人,而其他这样的角色已经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越涯又想起昨天柳疏风牙缝里的鲜红事物、看向他的手露出的垂涎的眼神,这个人又能干净到哪去呢?而且她似乎掌握了许多辛秘,留着难免也是个祸害,不如……
可越涯突然想放过她,是昨天柳疏风展示给他的零星善意动摇了他吗?他不知道。
“你承诺的事,别忘了。”越涯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开口,终是没把威胁说出口。
“那是自然。我会搬到镇上去,再也不回来,我也不会害你,毕竟你是……”柳疏风郑重地承诺到,却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不知道是不是越涯的错觉,这个瞬间他似乎从柳疏风身上看到了一丝“活气”。
柳疏风拿着大包小包迅速逃离了村子,手脚麻利的样子像是对此早有预料。
这下村子里只剩越涯一个活人了,那么多尸体处理起来很麻烦,他把酒缸都打破,点了把火。
他对今天的事出离愤怒,却没多少难过。
真奇怪啊,他记得他和越衡生活的种种细节,他对越衡有着比其他任何人更深的感情,即使他也是个没有活气的家伙。
可为什么他不伤心?他天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吗?
他感到极大的空虚,思索着是否要留在这个罪恶的村庄。房屋塌下来,燃烧着的木材从他的脸上擦过。
不,他还想活着,他还有没做完的事。
火辣辣的疼痛让越涯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忍着疼痛和浓烟,费力地从火场里出来。
此时的映苍一行人已经到了安逸村的周围,他们早就看到了村子里的火光。
路上映苍又从管家那得知了安逸村的许多事,只觉得如果不把那些被污染的村民都处理掉恐怕会酿成大祸。
映苍的脑子里又开始叽叽喳喳地闹起来。
“好臭,有脏东西!”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映苍你跑到哪里去了?”
“一只垂死挣扎的蝴蝶的梦里。”映苍说。
“现如今,梦境里也能产生“太虚裂隙”了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恐怕是梦境的主人受到了狄山老贼的污染。”一个冷淡的声音说。
“快给我去把‘太虚裂隙’合上!”一个尖锐的女声急促地说到。
其他声音也纷纷附和。
事关“太虚裂隙”,映苍不可能不上心。他心里转了一圈,已经明白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开始是至福会因为和妖族的叛徒合作得知了狄山君的情报,所以这一次他们的人混进了蛱蝶秘境,并利用狄山君力量泄露即“太虚裂隙”能够激发内心的恶念和异化生灵的特性异化出了人面蝴蝶,以此达成重创正道新生力量和复苏狄山君的目的。
人面蝴蝶因为异化和大量的杀戮而获得了更高的灵智和智慧,又因为它与“太虚裂隙”的亲密关系导致在它的梦境也受到了“裂隙”的影响。
但人面蝴蝶却不愿意为狄山君所控制,自己在梦里反抗起对方来。
那些被人面蝴蝶杀死的修士的灵魂在人面蝴蝶的梦中成为了它的伥鬼,这些家伙几乎完全被人面蝴蝶控制,同时他们也能够被狄山君诱惑和利用。
人面蝴蝶一方面用伥鬼和梦境中的八个活人记忆所生成的空壳傀儡来抗衡“太虚裂隙”,一方面用想用虚假的记忆消磨它现实中面对的敌人——也就是越涯等人活人。
也得亏人面蝴蝶作为梦境的主人相当于此方世界的造物主,不然还不能与狄山君相抗衡,倒是正好给他解决“太虚裂隙”空出了时间。
归根结底还是一桩麻烦事。
“你……”回过神的映苍正好看到从火场里跑出来的越涯,那时候他身上的部分皮肉还在燃烧,整个人不可谓不凄惨,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前遭遇了一些可怖的事。
“你怎么在这?”越涯问。他其实和沈梦得并不熟悉,却莫名地想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对方。
“你害怕?”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越涯反应过来他现在这幅尊容可能吓到他了。
“对不起,这些,大部分不是我的血。”越涯把那丑陋的砍骨刀藏在身后,有些手足无措地说。
“没有害怕。”映苍问,“你喝了酒?你不要紧吧?”
“这里有个人离开了,她没有吃不该吃的东西。”越涯答非所问,只是任由映苍拉着他到马车里上药。
“你不问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吗?”越涯轻声问。
“我杀了很多人,还放了一把火。”他将自己血肉模糊的脸凑近映苍的耳朵,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你真的不害怕?”
“你在说什么胡话?”映苍说,“他们都是被火烧死的。”
“你说的也是。”越涯说,“我本来还考虑过去官府投案,虽然也只是随便想了一下。”
“你只是累了,别多想。”映苍说。
“他们真该死啊。”越涯说,“他们真该死啊。”
映苍用手虚掩住越涯的眼睛说:“睡吧,你只是累了。明天就好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越涯似乎得到了睡神的首肯。
明天就好了。
……
越涯睡去后,映苍没敢放心把人先送回镇上。他把越涯安置在自己那架马车上,又留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家丁守着,这才带着几个人到村子的遗骸里去。
确认了村子里已经没有活口后,映苍又往山上的神庙去。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火急火燎地赶往山顶之时,一个家丁趁着其他人不留意,竟然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焦黑的腊肉,擦也不擦就扔进了嘴里。
他用袖子捂着脸假装咳嗽,实际上嘴里嚼着那块腊肉。
无人注意的角落,他露出了餍足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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