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勉强被拉回现实，映苍已经走进了那座浸泡在“太虚裂隙”中的庙宇。他抬头看，只见周遭的天黑沉沉一片，空中似乎有丝丝缕缕的黑色事物垂下，在风中微微摆动。
他能感觉到，这是一个饱食死亡和**，并且因此正在扩张的“太虚裂隙”，满地的尸体**裸地昭示了这一点。
而这一地狼藉的凶手显而易见，是现在脑子不清醒的越涯。
映苍扶额，也不清楚这家伙受了什么刺激，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好吧，其中一部分未必算得上是人。
灵魂的死亡比□□的死亡更得“太虚裂隙”喜爱，伥鬼们的再一次死亡确实是一种不错的养料。
但映苍又不禁思考起来，由人面蝴蝶制造的假人们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吗？假人的死亡会激化“太虚裂隙”吗？
显然，假人的肉身来自于人面蝴蝶的想象，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他们的举止，来自于人面蝴蝶对人类的观察和模仿，他们真的存在**吗？
抱着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映苍走到了狄山君庙的核心区域。
那扇通向摆放着神像大殿的门紧闭着，映苍听见液体因为沸腾而冒泡的声响，它并不急促，有点像心脏跳动的声音。
映苍推了推门，没推动。
这时，门缝间突然溢出来了大量粘稠的血液，而那扇门也剧烈的抖动起来，从中发出砰砰砰的声音，仿佛有一群人在里面拍打着门。
见此场景，映苍明白了这已不是狄山君无意识的力量泄露，其中必然已经有了其本尊造成的影响。
打个比方，这不只是狄山君在天上剪了一刀，他还上手撕开了个破洞，伸长脖子睁着眼睛往里面瞪人呢！
正这么想着，映苍突然感觉一张柔软而微凉的纱垂在了他的身上，他能感受到那东西正像海草绊住鱼群一样，在他身上漂浮、游荡，划过他的脸颊、耳朵和脖子。
可那纱却是沉重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映苍不得不微微屈膝，以防自己被那重量一下子压倒。
“映苍，你还在帮弥窦那个懦夫做事？”
狄山君低沉的声音突然灌入了他的脑海，那声音不像是人类或者别的什么动物的发声器官能发出的声音。
映苍猜测那或许是什么未知的物质，它们在一种极其扭曲的情况下，无序地震动着才模拟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语言。
映苍想着他也算是狄山君几辈子的老熟人了，虽然他不记得他们以前是怎么交流的，但是从对方的表现来看，这样的“闲聊”显然不止发生过一次。
“你觉得我会附和你的话吗？”映苍反问。弥窦是圣尊的名字，现在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了。
狄山君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在他身上已经吃够了亏，也长了记性。”
映苍对此不置一词。
“哦，我忘了，你似乎又一次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不记得万妖谷的人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了？”
狄山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蛊惑的意味：
“让我帮你回忆一下吧。凤凰的特性让你无法真正地死亡，所以每次你的尸体被炼制成五彩石的时候，你是能感觉得到的吧？那比弥窦种在你身上的‘寄生虫’带来的痛苦剧烈上千百倍，以至于你每经历过一次，就会选择遗忘曾经的记忆。”
“这种对你肉身的彻底摧毁，让你不得不花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来补全你的肉身重新复活。弥窦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偏爱选择凤凰一族作为牺牲品，因为你们最好用，不会真正地被消耗掉！”
“而你们的牺牲没有人知道，那些受到你们庇护的低贱而弱小的妖，却反而对你们充满了恶意，他们嫉妒你们是‘圣尊’的‘宠儿’，多么讽刺啊。”
“你没少被那些臭虫使绊子吧？我记得有一次他们偷袭了你，还挖出了你的心脏呢。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可能没什么感想。但没关系，往近了说，他们还偷走了你的尸体，那颗被供奉在万妖谷的绿色的五彩石，它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弥窦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隐瞒了你们所做的事呢？你就没有怀疑过吗？真相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是为了防止世界更快的崩溃？”
映苍仍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神色冷峻了许多。
“凭着他那一面之词，他轻而易举地把我打上了世界头号公敌的烙印，而他却一脚踩在你们的痛苦和尸体之上，偷来了几万年的寿命，维持着他对妖族统治的神圣性。”
“我们，都是他无穷**之下的牺牲品。我——才是你天然的盟友。”
说到此处，狄山君减轻了些许施加在映苍身上的压力，以此释放那假惺惺的“善意”。
映苍不否认狄山君的某些话的确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想起了自己被一些妖族敌视的经历，但他对于狄山君得出的荒谬结论只感到好笑。
“你以为，我会被你这三言两语蒙蔽了头脑吗？”映苍反驳道，“你也不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我虽然没有见证过你是否真的摧毁了飞升的天梯，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屠尽仙人，但是就凭你那些许力量的泄露，就能使万物凋零、引起凡间国家发生战争、甚至让修仙之人陷入疯狂而大打出手不死不休，就已经证明了你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狄山君道：“你这是狭隘的偏见。你怎么就认为那是我想看到的呢？正如那些正道总认为魔修就应该被消灭、妖修其心必异一样，力量本质上与善恶无关，说不定那些德高望重的正道修士，也有着令人不齿的一面。”
映苍阴阳怪气道：“哈，‘德高望重的正道修士’，这说的不就是您自己么，大名鼎鼎的道祖？而且照你这么说，你是好心，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那么我就更不应该与你同路了。”
“我不需要你与我同路，也不需要你的帮助。”狄山君说，“我只要你袖手旁观。”
“反正你也不认同你妖族的身份不是？你选择帮助弥窦，只是因为你曾那样做过。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没人要一直背负着过去的重担而拒绝今生的享乐。”
“而且你不是一直很担心沈梦真的寿命问题吗？我可以帮你延长她的生命，只要你这次不多管闲事。”
“你读取了我的记忆？”映苍眯起眼睛。
狄山君没有否认：“对于我来说，未成就大道者的记忆就像纸片一样朝我展开，而你的记忆正闪闪发光，忽略它们对我而言可不算容易。”
“那你应该很清楚我对你的态度。”映苍说。
“过去不决定未来。”狄山君说，“我们也曾经有过美好的回忆，只是如今的你早已忘记。”
“子虚乌有的事。”映苍说，“你的话在我这里没有可信度可言。”
“你看，你对我就是有成见，你事先就假定了我不是个好人，因此对我的忠告弃之不顾。”狄山君说，“既然我们谁也无法说服谁，那么接下来你就该擦亮眼睛，仔细看看谁才是你的仇人。”
“我等着。”映苍说。
“那么，闲聊时间结束了。”狄山君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那话音刚落，映苍顿时感觉自己身上一轻，那些混乱而暴戾的想法在一瞬间远去了，只留下了一身的冷汗。
直面一位真正的仙人，终究不是他如今这个失去了力量、只是一小片灵魂的状态能够轻松应对的。
映苍总不在万妖谷，虽没有和狄山君直接有过交流，但他曾听越衡提起过云隐宗的情况，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被人牵着鼻子走。
云隐宗的“太虚裂隙”比万妖谷严重的多，以至于越衡三天两头就要和狄山君掰扯。
这么看来越衡真是牺牲颇大，映苍想，等从蛱蝶秘境出去了，他定要找越衡取取经。
他环顾四周，发现天色仍阴沉沉的，但好在那些黑色的絮状物已然消失不见。
看来狄山君真的离开了。
然而村庄里仍不止息的火焰却不断孕育着黑色的浓烟，遮天蔽日的烟雾吞噬了微弱的阳光。高温扭曲了空气，像是逝者的冤魂不甘地怒吼着。
或许这里需要一场能扑灭火焰的雨，映苍想。
他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时，一滴雨落在了他的头顶，真的下雨了。
他突然想起之前他和假人套话，那时假人答不上他的话，便从记忆中凭空冒出来个原家的事，他福至心灵，猜测自己似乎也能够影响梦境的内容。
“我需要一把伞。”映苍说，于是一把伞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映苍捏着伞柄转了个圈，伞面上的雨水飞溅了出去。
可能是人面蝴蝶不满此人竟然抢夺它对梦境的控制权，那把伞在闪烁了了几次之后便消失了。
“不要得寸进尺。”一个声音说。
映苍不知道能否用梦幻和朦胧这两个词形容声音，但他是这么觉得的。
哈，躲躲藏藏的人面蝴蝶，终于出现了。
“你说，如果我先杀了你，梦境破裂之后这个‘太虚裂隙’会不会因为失去了载体而自行崩溃？”映苍虽说暂时那狄山君没什么办法，但小小人面蝴蝶他却是不惧的。毕竟异兽总有些血脉天赋，寻常妖修见了他免不了露出几分战战兢兢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答案，只要你能在梦里找到我，你可以试试。”人面蝴蝶笑着说，“我也读取了一些你的记忆，知道你的身份。说来我也算得上是你的子民。”
映苍“嗯”了一声，腹诽怎么接二连三被读取记忆，并不理会对方的套近乎，他一边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一边伸出感知寻找人面蝴蝶真正的藏身之处。
“我只是想活下去，那两个修士重创了我原本的肉身，我只是想把他们的□□融合在我身上，然后修补我的肉身罢了。”人面蝴蝶说，“我也不想狄山君回到现实，我不是你的敌人。”
映苍几乎要笑了，刚才狄山君也有类似的说辞。
他之前就透过观影球看到过人面蝴蝶之前的所作所为，那危害可不是一般的大，进入秘境的修士中，一个相当大的数量都被它撕去了脸皮，而他们死后灵魂还被它奴役着。
“你觉得很好笑？”人面蝴蝶不解，“我是认真的。”
映苍说：“如果我的立场不是人类和妖族，我想我会很认同你的话，可惜情况不是那样。”
“别那么早就做决定。”人面蝴蝶劝说到，“我可以放过那个叫越涯的人类，你不就是来找他的吗？只要你保证他离开梦境后不对我动手，也不弄醒另外七个人。”
映苍摇了摇头，说：“如果没有狄山君，我可能还会考虑你的提议，再跟你讨价还价。”
“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反正现在的你也没法对狄山君做出什么吧？而被你寄予希望的越涯又失去了记忆。你们待在梦里也是白费时间。”
人面蝴蝶说的没错，在这场与狄山君的交锋中，他再难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了。毕竟现在这个梦中的他，并非他的本体，只是一小片灵魂也就罢了，发挥关键作用的信物也在现实之中。
所以他的打算是让继承了云隐宗传承的越涯来处理这件事。云隐宗对付“太虚裂隙”的手段与他们万妖谷完全不同。越衡也透露过他能在脱离□□的情况下消除“太虚裂隙”。
所以只要越涯在梦中清醒过来，他们就不会真正地陷入被动的境地。
“你说的很对，但我试一试也没有什么损失吧。”映苍说。
“怎么没有损失？那几个活人在梦中拖得越久，他们的身体就被我腐蚀得越多——”人面蝴蝶苦口婆心劝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它的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你在找我的位置？”
紧接着那种若有若无的感知也断开了。看来它是又躲了起来，可惜这次没抓到它的尾巴，不过这一遭也算知道了人面蝴蝶的目的，不算一无所获。
映苍照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查看越涯的情况。事有轻重缓急，虽然越早离开梦境对幸存者越有利，但“太虚裂隙”的事不解决，他是没法放心离开的。
寄希望于越涯能用潜意识来解决问题显然是天真的，尽快找到让越涯在梦中保持清醒的方法才是正道。
“‘明年’么……”想着之前狄山君的话，映苍喃喃自语着，离开了这被血色浸染的狄山君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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