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任之从环形大楼的一侧飞越而下,拉了拉身上外套的枪黑色拉链头,拉到顶,咬在嘴里,化身雪豹,以惊人的弹跳力,越过设置了通电铁丝的围墙。
稳稳落地时已经化回人形,他微微仰着头,雨后微凉,连带着外面的空气都清新了好几分。
不过这可不是品尝自由滋味的时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抓紧时间了。
陆任之向着那条他走过无数次,习以为常的路线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几英里之外的神秘所在:午夜黑市。
不过他并不紧张,反而很放松,因为在他眼中,黑市并不可怕。
除了听上去有点神秘,卖的东西比较古怪,还有特殊的开放时间之外,其他的都和一般的市集没什么两样。
被社会边缘化的动物们聚集在这边开店,做些不能出现在明面上的灰色买卖。
陆任之在戒同所没什么朋友的时候,就经常过来呆着。
去机械俱乐部看看机器人格斗,或者去唱片店听听那些绝版的黑胶唱片,再不就是到杂货铺淘点稀奇古怪的小东西玩玩。
由于过来的频率挺高的,这里的老板大多认识他,黑市算是他的第二个家。
陆任之在一个极不显眼的路口站定,谨慎地看了看,和以往一样,没人注意他,他拨开路边被青草遮挡的铭禁碑,扫扫自己手中的芯片小卡,一个闪身,踏进了黑市的地界。
走在这里,他把拉链拉回正常的位置,慢慢地逛着。
最近,黑市的棚顶设置了昂贵的单面阻光玻璃,所以能看见星星。
不过没人在意星星,最近正处于狂欢节期间,商户们都争先恐后的在门口装饰上具有鲜明个人审美特色的各类装饰品。
高调些的那群店家还和对面的商铺共同搭上了装饰棚,灯饰、亮片、玩偶,都招呼上了,外面漆黑一片,黑市里面却灯火通明的,各种色彩风格的装饰品令人震惊地挤在任何目之所及的位置。
就连地上的一道裂缝里面也被人别出心裁地涂上了夜光环保颜料,低头望去,星河欲转。
陆任之轻轻抿了抿嘴,径直走进了一家店铺。
里面的大叔带着皮质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他从工作台上抬起头,看了看门口:“哦,小陆啊,坐,我先收拾收拾这个仪表盘,马上就给你拿东西啊。”
“不急,无叔,你先忙吧。”陆任之没坐,而是颇有兴趣地到处看看店里更新的橱窗,里面的每一个电子元件都令他着迷,整面墙都陈列着细小精致的杰作。
这也是无叔一生的心血,无叔的真身是狼蛛,而他又是狼蛛中长得可怕的一位,化为人型的时候,竟然有四只眼睛,从那一刻起,就被称为不祥之人。
狼蛛群立马把他丢掉,这其中也包括他的母亲。
他本来是没有名字的,也不必要非要拥有一个名字。
因为奇异的长相,没有工作,没有正常人的生活,而直接社会性死亡。
前半生几乎空白的过去,被一个垃圾堆里捡来的面具尽数遮去。
无叔青年的时期,没有家,整天飘荡在街上,人们看着他戴着面具、一身穿得破破烂烂,也不和他讲话,只是背地里喊他“无名”。
某天,他路过了一家商店,年轻的无叔站在展示橱窗外,出神地看了很久。
那是一家维修铺子,不过当时的人们已经懒得花时间花钱去维修旧家电了,所以这里大多数的订单都是维修手表、电子产品之类的贵重小件物品。
橱窗里就正摆放着几块很精致的机械表,表盘里,指针滴滴嗒嗒滴转动着。
红蓝宝石一样的机芯闪闪发光,缀着各种精致的小部件,齿轮带动着齿轮,不疾不徐,就像妈妈和小孩牵着手……
好美。
他此生第一次流下眼泪。
他只擦了左右两边的眼睛,另外那对眼睛是刻意不擦的,他不想在街上让别人感到害怕。
无叔擦干眼睛,没有多少犹豫,就走进了那家店门。
店主抬起头问他:“年轻人,你需要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他笑着回复。
多年后,走出这家店的无叔已经是中年人了。
他离开这家修理铺,准备去开一家自己的店。
“黑市店铺的登记已经办好了,要在这里签名。”同样面目狰狞的动物把一张文件递给他。
无叔咬下手套,接过笔,他想了想,笔尖点落在了在签名位置上。
过去人们都喊他“无名”,那时他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被迫变成空白。
现在他签的名字是:无他。
“无他”的意思是“没有别的”,不过这次,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并用它作为一个符号,开启了自己的下半生。
无他摘下目镜,小心地把手中的仪表盘放到手边的黑天鹅绒托盘上,抬起头,招呼陆任之过来。
“最近又忙上了?”陆任之的视线离开了橱窗的流金溢彩,走到修理台对面,坐了下来。
无叔抽起了烟:“还行吧,瞎忙。”
“你可不是瞎忙,修理艺术家。”陆任之笑笑,把烟灰缸推到无叔的手底下。
无叔在里面弹弹烟灰,眼睛眨眨:“臭小子,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又有什么事麻烦我?又找我讨最近的机器人格斗的招待券吧?”
“招待券也要的,我想要两张。”陆任之眨眨眼睛,可爱地微笑:“不过要紧的还是今天那事儿呗,发过微信了。”
“哦对,抽上烟,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早准备好了。”无叔深深吸了一口,把剩半截的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按灭,就闷头去了后面的仓库。
“你看看行不行?”无叔把一个很大的箱子摆在旁边的大桌子上,一样样地拿出里面的东西,拆开上面裹着的防撞泡沫。
无叔刚把第一样放在桌面上,陆任之眼睛就闪了一下:“行,太行了。”
“漂亮吧,这是我老头子自己仓库里的,也可以叫做私人收藏。”他继续拆着另外的包装。
陆任之小心地双手持起那片熠熠生光的飞桨:“未来厂牌每年限量一百组的飞桨,s9级别的手绘荧光涂装,还是顶级的银河航天漆,天呐……太精美了。”
“小意思,反应夸张了。”无叔骄傲地笑笑,眉毛立马扬的高高的。
陆任之一边无声赞叹着,一边把手上的飞桨轻轻安放回保护壳里:“做这个那么耗时费力,你也舍得拿出来?”
“以前是有点不舍得,现在治好啦。”无叔把新的无人机配件摆上去:“我是看开了,这些东西还是得给识货的人,自己做那么多,也用不完。”
“就是,物尽其用。”陆任之一样样地看过去,用力点点头,“要不这些小宝贝在包装壳里面成年累月的呆着,心情也不好,得让他们看看蓝天。”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另一侧的元件吸引了过去:“哦,好帅的飞控芯片……”
无叔看着陆任之埋头沉浸欣赏的头顶,指了指:“这、还有这边的,全部都是最新款的。”
“你们不是要狠狠地出个风头吗?就用最好的,都给你安排上了。”
“年轻人,想干啥就干啥,尽情疯去!”
“太棒了。”陆任之一样样地查看着,又拿出初步图纸,和无叔研究了半天,在这些配件中搭配出了一套各参数均衡发挥的无人机配置。
“行,我给你包上。”无叔又一样样地把他选好的那些配件包回去,装进一个可拎可挎的工具箱包里。
陆任之把工具箱暂时放在椅子上:“我还有点别的事,先付钱吧,一会过来取。”
“当然,你先忙呗,我整夜都在。”无叔惯例地按了按计算器,陆任之在他手上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低价。
他愣了愣:“无叔,你是不是算错了?我要好几组的。”
“没错,你都拿走,挣多少钱是多?我也快退休了,随便卖卖。”无叔接过了他手中的卡,收了钱,“少管,组好了多飞飞去,等你从那个烂地方出去,多出去看看大自然,成天可怜巴巴的。”
“好!”陆任之接过卡,揣回了钱包,走出了无叔的店。
他还有个必须要去的地方。
陆任之站在一家卷闸拉起,紧闭着的店门口站定,拿出了手机,发了条信息:“在门口了,开门吧。”
没有回复,店里一阵细小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出现了。
随着一声“乓”的声音响起,锁舌归位,卷闸门被拉起了半人多高的高度,里面的门打开着,透出暖暖的黄色灯光,能看到店主的影子又往店里快步走回,似乎不愿意和外界有所接触。
陆任之低头进了店中,回头按老样子,把卷闸拉回原位,坐在店主提前放在柜台那边的一个旋转气压椅上。
“好久不见,刘四幺。”他随手捻起了桌上的一颗奶酪糖,撕开扔到嘴里。
浑身穿着洁白大褂的店主抿嘴笑笑:“能不能别叫这个名字,怪好笑的。”
陆任之摇摇头:“不,我就这么叫,这样多亲切。”
“随你。”店主看着他,“这回需要什么?”
“还是老样子,一瓶那个东西。”陆任之垂着眼皮,神情淡漠地继续吃着奶酪糖,装作脑袋空空的样子,喃喃地说,“挺好吃,一会我要拿点走。”
店主也垂着眼,没多说什么,从柜台里拿出了小小的一个塑料瓶子,放在他面前,带着蓝色橡胶手套的小手搭在瓶盖上,没有移开。
他小声地说:“这个糖还有很多,你想吃我一会给你拎一袋子,你和朋友一起吃吧。”
“行。”陆任之伸手想拿那个小瓶,却被店主并手拦住了。
“小陆……”店主的声音很小,“你们那边最近还好吗?”
“不,不过比之前强些。”陆任之把桌上的包装纸搂到一堆,攥在手里,紧紧地揉成一团,起身丢进了明黄色的废物桶里。
他回过头,看着店长,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蓝口罩:“所有人都不容易,对吧?你最清楚的,我知道你最清楚。”
店长默默地说:“其实不用扔那边,你丢到普通垃圾桶就好了。”
“还有更多和这些糖纸类似的人。”陆任之移开脚,桶盖合上,“他们也被丢错了地方。”
“好吧,给你。”店主长长地叹了口气,移开手指,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谢谢。”陆任之拉开衣兜,把那个小瓶放进衣袋,又仔细地把兜上的拉链拉回去,他抬起头,看着头顶金色的灯,金黄的灯光像天堂,像圣天使偷来的一丝福荫,慷慨地照在他的脸上。
整间店里都是温暖的金黄,面前不染半丝尘埃的柜台也是,里面的小瓶排排站着,也和他,和他们一起,沐浴着同样的金色灯光。
他闭上了眼睛,感觉心里平静了许多。
店主看着他,声音比自言自语还小:“不管怎么样,我是希望你再也不过来拿这种药的,你明白吗?”
陆任之睁开眼睛,平静不改,他看着面前的店主:“当然,这是——无路之路,我也会谨慎使用的。”
店主把一袋子奶酪糖拎上来,放在他面前,转身就走了:“你清楚就好。我们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够了,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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