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在极端天气下见鬼的可能性]
暴雨。山路。夜晚。
这三个词无论将哪两个组合在一起,都可能导致一场惨剧的发生。
雨水落在车壁上发出绵密的轻响,车轮平稳地压过山路,森贺秀明坐在汽车的后座,在那些轻微的摇晃里睡着了。
然后是一声巨响,像是天空落下了一道惊雷,他从虚无缥缈的梦境之中惊醒,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雨水从树枝的间隙滚落下来,索性这棵树足够高,足够密,竟也体现出了几分遮风避雨的功效。
这好像是白滨的山林里,他小时候常来玩,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丝毫没有过来的记忆。周围黑黢黢的一片,下落的雨声和来回撞击着的风声几乎充满了他的感官。
“有人吗?”森贺秀明问,喉咙有些痛,他怀疑自己可能是感冒了,于是清了清嗓子,抬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有人吗?”
雨声渐大,他忽然有些后悔,才想起森林里常有野兽出没,他现在只有一个人,要是不小心碰到了黑熊或是野猪,岂不是完了。
身后的树林发出一阵响动,森贺秀明警惕地往边上躲了一下,就看到一个人影从**的低矮枸骨树丛后钻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那个人惊讶道,“跟我来吧。”
说话的语气温和,有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的沙哑,不好分辨这人的性别。森贺还想问什么,但眼下的场景太过古怪,就是见鬼了也好过被黑熊一口吞掉吧。
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跟在对方后面,也挤进了那片枸骨树丛中。森贺脑中乱糟糟地滚过许多念头,恐惧与茫然充斥在他的胸腔里,但那人一把牵过了森贺的手,是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大约走了一段路,时间并不长——又或者很长,他记不清了——他们来到了一个山洞里。
这座山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森贺不禁好奇,从山洞里看向这整片幽暗的森林,几乎没有光亮,只有电闪雷鸣之中,煞白的雷光像要劈开一切似地划过天际。森贺再回过头时,那人已经将干燥的树柴点燃了,暖色的火光瞬间将不大的山洞照亮了起来,对方的脸也在那片橙红的温暖火焰里显得柔和而亲切。
那是个漂亮的人。用*漂亮*来形容只是因为森贺一时间想不起来其他的词语,他-或者-她,从外观上看不出性别,有一头长到肩膀下方的柔顺黑发,似乎并未被雨水淋湿到过(森贺秀明在这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一副非常狼狈的模样),眼睛大而有神,朝他看过来时像是微笑着,只是不知为何有点疲惫和忧愁萦绕在眉间。
“过来坐会吧。”漂亮的人开口说。
森贺秀明犹豫了一下,看起来这人似乎在山洞里住了很久,对这儿的一切都熟门熟路,但——这也算不上是多么荒郊野岭的地方吧,山脚下就是镇子,山林间有指路牌,还新修了车道,不至于迷路。难道是户外爱好者?只是这人穿了身平时只有节假日才常有人穿的羽织,与周围的环境实在不符。
“等雨停了再走吧,”这个人对他弯起眼睛,“我又不会吃了你。”
森贺秀明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望了一眼山洞外的凄风苦雨,抬起脚步往火源靠近,小声问:“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嗯……”这个人盘腿坐在地上,火焰晃动的橙红色在眉宇间温和地移动着,“我就住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你呢?这么大的雨天,你为什么会跑到山上来?”
被那双眼睛盯着看时,森贺心中不免生出惊叹的想法,脑袋空白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对方问了什么,尴尬地低头,“我想不起来了。”
他看着火苗,焰火将木柴烧出噼啪的声音,木枝被烧出金红色,一些明亮的火花迸溅出来,他又开始觉得这焰火好看极了,比从前见到过的那些都要看好,一时间忽略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这可不好忘记,你再想想?”声音缓缓地说。
森贺坐在火堆的一边,手臂环着腿,在接近火源的地方感觉到了令人舒适的温暖,他皱着眉回忆起来:“今天是…周五,是文化节,父母接我回家,祖母在家里等着我们,路上忽然开始下雨,我有些困,就睡着了……”
他还记得自己睡意朦胧之时,听见父母在前方低声说着些日常的琐事,天暗得很早,只有车灯将前方的道路照得通明。
……然后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上?为什么他连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是在做梦吗?”森贺秀明呆呆地问,他抬起自己的手,继而又低下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白色的校服衬衫和西服外套,没有任何被雨水淋湿过的痕迹,再看看面前的这一团燃烧着的柴火,刚才感觉到的一点古怪终于让他想起了缘由:这木柴燃烧起来时竟然连气味和烟尘都没有,只像是一团暖和的光源。
“灵魂是一只会择木而栖的鸟,有时候它会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吹离巢穴,离开熟悉的地方。”漂亮的人开口说道,“都说梦境是另一个世界的所在,或许你只是迷路了。”
这人说话有些没头没尾的,森贺秀明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喃喃道:“我就是迷路了。”他说着,视线越过那团神奇火焰,小心地将注意力放到对面人的身上,在那张漂亮到不似真人的面容前恍惚了几秒,纵览*周刊少年JUMP*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一句:糟了,我大概是见鬼了!
日本有不少神隐的传说,他偶尔晚上和同学们一块儿逛回家,也会在路途中说上几个瘆人的恐怖故事。森贺吸了口气,胀痛的喉咙让这声音变得像是被人徒手捏住了脖子一样短促。
他面前的人依旧维持着那副旖旎的笑容——虽然在森贺秀明的眼中这显然被添上了几分*邪恶*的色彩——轻声细语地问他:“你想回去吗?”
“当然——”他的音调因激动而破音,“——当然想了。”
漂亮的人微微侧过头,柔顺的黑发从肩头滑下去,“这座山现在很危险。”此人(鬼)说话时,眉间的忧愁变得更加浓郁了。
“只是暴雨……”森贺低声说,喉间依旧不适地上下滑动。
“不只是暴雨,”面前的人摇了摇头,轻轻叹气,“这座山从前不会吃人。”
“什么吃人?”森贺惊了一下。像是随时会从地上蹦起来,心想这漂亮的野鬼竟然连装都不想装太久,这就准备杀人灭口了?是不是该跑了——是被野鬼吃掉的结局更悲惨些,还是在山里迷路饿死的结局更悲惨,亦或者……被雷劈?
“好好睡一觉吧,”这个漂亮的家伙露出一副‘你是不是迷糊了’的表情,“等你醒了,就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过去,你会找到家的。”
木柴发出炸裂般的噼啪响,森贺秀明莫名觉得眼皮沉重起来,面前的人影站起身,好像正在发光似地凑近过来,在他的耳畔说:“我没有更多的……如果你将来还需要帮助,那就向摩天轮…叫作松田……会帮你……”
声音隐隐约约,仿佛和他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壁。但森贺的手脚变得愈发温暖起来,像是有力量在缓缓地注入进他的身体之中。他挣扎着,如同指尖被针刺了一下般,抓住了对方的手,“你是谁?”
“……大岩。”
[下午10:00 霧の湯旅店]
“大岩?你说个人的名字叫大岩?”佐野川的脸色一变。
“我只记得这些……”森贺秀明讪讪道。
“怎么,是你认识的?”
佐野川开始找手机,从她的相册里找到白天时拍摄的照片:“我当时想发给你看来着,信号太差没发出去。我在那间神社里看到了供奉的神牌上写着‘大岩山神’。”
“所以……你见到的是山神?”所有人都看向了森贺秀明,幽灵好不容易恢复成结实一点的灵体,这会儿在众人的注视下,像是又要碎了,“也就是说,是山神告诉你找到松田的方法?”
森贺把自己缩成一团,磕磕巴巴继续道:“我在第二天醒来,雨停了,那位-大岩前、前辈也没了踪影,我就照着祂说的话,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过去,走了很久,我就看到了……我的身体被放在担架上,推进救援车里,再后来,我的记忆就出现在了病院里。”
“难怪……居然是这样,你的灵体在两年前就被修复过,”佐野川若有所思地说,又看了看从刚刚起就板着一张脸的松田阵平,“所以我才修得这样不费力。你也没有轻易被那只罗刹吸走所有的能量。”
“我不知道,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森贺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我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准确来说,灵魂离体也不算是完全的死亡,濒死一线时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你要是一直没有回到自己身体边上,才会导致真正的死亡。”鹤见说道,“我想,当时那位大岩山神在你的身上注入了祂的力量,才让你成功活了过来。”
一个早已被鸠占鹊巢的山神社,和近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能蜗居在山洞中的山神,或许是出于愧疚,选择将自己仅剩的能量放到了无辜受害普通人身上,如果这样也能够救下一个人,也算是祂不曾渎职的证明吧。
“我那时候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森贺说,“不、应该说,我只是记不起来自己在森林里迷路过的这件事。那个*摩天轮*的意象倒是像个心理暗示似地不断出现,我在笔记本上画了很多有关于摩天轮的插画,有段时间-凉子说我像丢了魂一样,一直抓着一个摩天轮的模型不放手,后来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不见了。直到我又……反正,是在我变成灵体之后,我才想起所有的事情,只是那种能量一点点流失的感觉让我太害怕了,就好像我还在下坠,从悬崖坠入海底,海的最底层,永无尽头。我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凉子了。所以我向摩天轮许了愿。”
到底是神明残留在他记忆之中的语言,他神志不清时随手将那摩天轮的模型放在了树洞里,竟然真的成了救命之法。
“然后,你就出现了。”森贺秀明看向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的脸从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段叙述的故事中时就变得很严肃,现在更是像有个看不清楚模样的黑皮肤小子忽然冒出来给他蒙头邦邦打了两拳,叫人毫无头绪,又满心闷火,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疑惑:“为什么是我?”
从他开始做这件工作起,也不是没问过其它幽灵为什么总是通过摩天轮来委托他——为什么那些个摩天轮能够召唤出他!他死在哪里,并不代表他就和摩天轮绑定了吧?
但从没有一个幽灵将这件事说清楚过,他们只是迷茫地挠挠头,或是在原地晃了晃,用*直觉*、*总觉得要这样做*、*我听别的幽灵说的*这样的话来回复他。
他当时也都理解了,毕竟这些家伙都变成幽灵了,能说清楚话在一众被复仇的怒火冲昏脑袋的幽灵之中已经算是遥遥领先了,还要什么逻辑思维。
但现在你跟他说,连山神都指名道姓,连同联系方式一块儿报出找他……这问题可就没有那么好理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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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Yama no Kami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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