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阳一直对学校门口那家饭店念念不忘，一方面是她真的想吃那里的饭了，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被父亲死亡吸引了注意力，急需要赶紧回归日常生活里，过回从前那般没心没肺的日子。
沈青阳是有点低估她爸自杀对她的影响力了。
这个人活着时要折磨她，死后也不令她感到解脱。
沈青阳没有和江婉秋一起出去，她说自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然后趁着对方出去接一个似乎她不能听的电话时，偷偷跑了出去。
其实她没有得到江婉秋的回应，只是告知她要出去，她甚至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沈青阳走到地铁站，心里才慢慢感觉到慌张，她想到那天晚上，江婉秋抱着一箱烟花穿过人群来找她，如果江婉秋没有听到她的话，如果江婉秋找不到自己了，想法在上车的一刻开始像藤蔓一样在脑海里疯狂生长。
如果江婉秋没有找到自己，沈青阳顺着思路想，如果江婉秋发现自己不见了。
江婉秋也许会担心她，沈青阳想明白了，在聊天界面打字的手却停住了，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告诉自己，江婉秋会担心她，可是沈青阳还是放下了手机，她默许了这个事件的发生，她从车上下去，一个人沿着街边走到了那家饭店门口。
沈青阳并没有走进去，她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到街道对面，进了一家暖气开得很足的奶茶店，趴在桌子上，隔着玻璃看马路上的行人。
半个小时后，沈青阳接到江婉秋的电话。
“你去哪了？”
沈青阳啊了一声，确认了对方没有听到她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沈青阳给江婉秋发了那家饭店的定位，江婉秋只用了十分钟，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沈青阳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下一分钟，看着江婉秋站在寒风里等她，看着因为她的默许，和任性，焦急环顾四周的江婉秋。
沈青阳突然就后悔了，她推开门跑出去，站在街道对面等红绿灯，等绿灯亮起她就过去，沈青阳想，江婉秋转了个身，沈青阳看见了江婉秋放松下来，扬起一个熟悉的笑容，向她跑了过来。
沈青阳捂着脸，在江婉秋的怀抱里小声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沈青阳歪着头思考，看着江婉秋的眼睛说。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
沈青阳觉得自己真的很恶劣。
需要用这种恶劣的手段来证明江婉秋在乎她。
“你想来这里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来的。”
听到江婉秋这么说，沈青阳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过她没有戳穿，而是顺着江婉秋的话，指着学校门口那家饭店说。
“这种小饭店，你也会乐意来吗？”
“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还有小花都过着什么日子了吗？”
沈青阳愣了一下，意识到江婉秋在说小草的事，一下子局促不安起来，江婉秋悄悄移开了视线，拉过两个凳子，接过老板娘递来的的菜单，点了一份简单的青菜面，然后她笑眯眯地看着低头玩手机的沈青阳，怀念地说。
“我以前最喜欢姐姐做的青菜面了。”
沈青阳回复小花消息的手一顿，一抬头看见眼睛亮亮的江婉秋，她稍微直起身子，把小时候的事想了又想。
“我不记得这种事了，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好像没办法和你一起怀念。”
“那你还记得关于我的什么事？”
这话听起来像是怪罪沈青阳没有把记忆放在心里，但沈青阳没有从江婉秋的话里听出任何责备，她只是单纯地好奇，带着某种沈青阳不太理解的急切。
“大概，就是那些，爸爸夸奖你的话……他们说你很厉害，成绩好，运动好，什么都会……”
不像她，什么都做不好。
沈青阳把后半句咽回肚子里，低头吃面。
江婉秋摇头，说自己并没有那么优秀。
“姐姐你才厉害，那么小的年纪，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我。”
被江婉秋崇拜地看着，沈青阳脸也热了起来，只觉得江婉秋在谦虚，一月份的天气寒冷，但小店里暖气开得很足，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沈青阳心里舒畅了不少。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自从上一年级，沈青阳就开始一个人回家，她爸美名其曰锻炼她的独立自主能力，实际只是为自己找了不去接她的理由，但沈青阳当时以为她爸真的是要锻炼自己，就为了那点可怜的被认可感，甚至要超额完成任务，绕路去把还在上幼儿园的江婉秋接回来。
“回去了，家里也没人，我饿得一直哭，你就做青菜面给我吃。”
“那么久的事情，你都记得。”
沈青阳还以为江婉秋被爷爷带走后，成年后早该把那些事情忘记了，在爷爷那边，总归比留在这么一个家里要开心些的。
“我一直都想回来找你的。”
两人吃完饭穿好外套往外走，走到寒风中，江婉秋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沈青阳愣了一下，一转头，对上江婉秋含笑的眼睛。
“不管你在哪，我都会去找你的，沈青阳，你相信我一点好不好？”
2
沈青阳在回酒店的路上突然接到小花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小花还和从前那样，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说话，她让沈青阳赶紧回酒店，有个惊喜要给她。
满头雾水的沈青阳靠着车窗，往酒店门口望，远远地就看见拖着行李箱蹲在路边的小花。
江婉秋把车停好，沈青阳焦急推开车门，跑到小花面前，不可置信地问。
“你怎么来了？”
小花拍拍沈青阳的肩膀，从怀里掏出那条红色的围巾，双手一甩，套到了傻眼的沈青阳的脖子上。沈青阳攥紧小花送她的新年礼物，脑子懵懵的，小花笑眯眯搂住沈青阳的脖子，无奈地说。
“还不是你最近都不怎么理我，我来看看怎么个事。”
“有吗？”
沈青阳无辜地眨眨眼，她最近颓废得过分，见到小花，恍惚得像是在做梦，极其得不真实，三人往酒店房间走，门一关，小花再也忍不住了，她性格直，很多话憋了好久，再也憋不住了。
“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江婉秋眨巴眨巴眼睛，坐在沙发上看戏，沈青阳撇了一眼立刻从紧张气氛里撇清关系的江婉秋。
除了江婉秋，她想不到还有谁能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的人。
沈青阳挥着手解释自己从来没有生过小花的气，把锅甩给通风报信的江婉秋，她指着江婉秋，语无伦次地说。
“事情的起因都要她说起！”
“那你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没和你提前说，就找了工作生气。”小花执着地问。
此时经历了人生落落落的沈青阳，早就忘了那件小事，在小花提起时，沈青阳费劲吧啦才想起来，而沈青阳短暂的沉默，被小花看成了默认，小花吸了下鼻涕，一把眼泪鼻涕地道歉。
“姐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小草，我太自以为是，觉得是为了你好，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沈青阳不知道小花叽里咕噜地在念叨着啥，版本早就更新了，小花还不知道自己还老版本里呢，看见小花嗷嗷哭，沈青阳赶紧找纸巾送过去。
“我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生你的气。”沈青阳又强调了一遍。
小花一边抹眼泪，一边不解地问。
“可是我总感觉你心情很不好，我找你聊天，你也心不在焉的，难道不是因为我吗？”
沈青阳深吸一口气，再次指向笑眯眯的江婉秋。
“她，是我妹妹。”
小花呆了一瞬，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来，她可算明白了，为什么拥有大豪斯和漂亮皮囊的江婉秋会在对待沈青阳喜欢这件事上格外小心翼翼。
对自己的姐姐下手，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
“然后，我爸大年三十那晚，跳河自杀了。”
“还有就是昨天，已经四十多岁的我妈，拎着一个小包，说要去别的城市闯荡，所以大概率我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小花听完，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苹果。
沈青阳惨兮兮地笑了一下，所有事情接连在一个星期内发生，直到现在，沈青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才感到稍微有那么些真实的感觉，像是尘埃落定，一切都不可挽回的到了结局的感觉。
“而且该说道歉的话是我，一直任性地把你留在身边，让你和我一起堕落。”
小花没有让房间的气氛太过于凝重，她把沈青阳脖子上的围巾系好，笑着轻轻抱了一下她。
“哎，那哪里叫堕落，我们玩得很开心呀，你要是愿意，咱们现在就结拜成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从此以后，我叫你一声妹妹，你叫我姐姐，我妈就是你妈，我爸就是你爸！”
说到这里，江婉秋不乐意了。
“她是我姐姐。”
被强行拽到江婉秋怀里的沈青阳有点被气笑了。
小花眉毛一皱，也不乐意，抱着沈青阳的胳膊不撒手，扯着嗓子喊。
“又没有规定她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不行，她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姐姐。”江婉秋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幼稚地用衣服盖住沈青阳的脸，把她往自己的怀里藏，小花一看江婉秋那护食的表情，也不敢争了，那江婉秋看起来真的会咬她一样。
“给你了给你了，你太变态了。”
小花无奈地摊手，后又兴奋起来。
“来都来了，晚上咱仨出去吃顿饭。”
被压在江婉秋怀里的沈青阳勉强举出一只手，无声地表示赞同。
“但是不能喝酒。”江婉秋严肃地说，这几天沈青阳吃得混乱，再喝酒，又要像以前那样，半夜胃疼到给她打电话说遗言，江婉秋不想又带沈青阳去医院，那地方尽是些痛苦的事。
沈青阳用空闲的手把江婉秋的衣服砸得碰碰响，表示抗议，小花叹气，难得赞同了江婉秋说的话。
“姐妹，你这次就听劝吧，就你这精神状态，喝醉了，我都怕你跳了。”
被松开的沈青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倒戈的小花，明明以前小花总是赞同自己的灵机一动的。
小花也是心疼沈青阳，晚饭也就吃得清淡了些，吃完晚饭，小花还要赶明早的飞机，江婉秋要给她订机场的酒店，小花一摆手，咬牙自己把钱付了。
“是我自己坚持要过来的，就让我自己来好了，而且姐妹，你也帮了我够多了。”
小花没有喝酒，沈青阳也没有喝，三人都是清醒的，沈青阳和小花说完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又有点不舍，但小花还有自己的事，过完年，再带着家里出去玩玩，她也快要上班了。
“你一定照顾好自己。”小花带着哭腔说“我不想你死掉。”
短暂的分别，突然间变得像是什么生离死别，沈青阳呆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
“我很高兴你今天过来找我玩。”
小花又要掉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到路口处，彻底消失了背影，沈青阳还呆站着，江婉秋拉了一下，没拉动，也就没再动了，只是怕沈青阳冷，她把那双冰冷的手放进口袋，两人站在路灯下，沈青阳盯着那路口好一会，回过神来，便被江婉秋牵着往前走。
两人无声地走了一路，回到酒店，江婉秋在前台那里领了照相馆送来的全家福。
“要扔掉吗？”江婉秋无所谓地说，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包裹。
沈青阳摇摇头，回到房间，她找来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地剪，把站在一起的爸爸妈妈那一边一刀剪掉，剩下一半，站着沈青阳和江婉秋，沈青阳看了又看，觉得也挺好看的，便把那一半留了下来，放进相框，摆在了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
“明年我们和小花一起拍一张。”
江婉秋后面抱住沈青阳，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想拍的话，今年就可以。”
沈青阳点点头，而后想起来有一件事想问。
“江婉秋，你当时为什么要去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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