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阳爸爸的葬礼像模像样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办了起来，来的人不少，穿着得体的衣服，挂着像江婉秋脸上那样完美无懈可击的笑容，想着各种方法向着她爷爷身边凑，找合作的，搭关系的，自称哪里的远房亲戚来给自己家小孩找工作的，沈青阳还以为葬礼会比较冷清，多亏了这些人，会场倒热闹多了，在不了解的外人看来，也算是风风光光。
沈青阳则无聊地坐在角落里玩手机，江婉秋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干，而妈妈有她哭不完的眼泪要擦，会场的每个人都很忙碌，对比之下，沈青阳就显得过于无所事事了。
当然，什么事情都不干，还有这场葬礼主角——出于某种不为人知原因自杀的她的父亲。
江婉秋谈完事情，过来找沈青阳，江婉秋还要走，也就没有坐下，只是疲惫地靠着墙和沈青阳说说话，沈青阳就看着江婉秋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她放下手机，低着头小声地说。
“如果我现在拉着你的手，你会开心点吗？”
沈青阳还没有得到江婉秋的答复，就被对方拉着往人少的地方走，走到一个没人的房间，江婉秋轻轻关了门，沈青阳听到落锁的声音，背上抵着冰凉的墙壁，她哆嗦了一下，歪着脑袋问。
“你要亲我了吗？”
“想亲。”
江婉秋无奈地笑着说，但最后也只是在沈青阳的额头落下一吻，沈青阳抬起手想拉住离开江婉秋，但手抬到半空中又落了回去，她心里为这种短暂分别产生的恐慌感到厌恶。
江婉秋又离开了，这种匆忙给了沈青阳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并不是置身于一场葬礼，而是一场酒局。
沈青阳坐在房间的椅子上，隔着门，听到走廊里闲聊的人的说话内容，因为本该从她爷爷接手公司的人嘎巴一下死了，说话的内容也就大致围绕着她家以后由谁来继承比较合适，然后沈青阳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老头年纪大了，看着还能干，但其实老年人身体都小毛病多的很，让位置也就这两年，说不定更快呢。”
“你说那两姐妹谁来接班？”
那人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
“傻子也能看出来，你看今天那老头身边一直站着谁，不明显在一直带着认识人吗，要是大儿子不死，也轮不到这一辈。”
“要我说，那老头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跳河死的那个……你觉得呢？”
“那也确实，这么多年，想让位置，早就让了，但以后的事谁好说，要是姐姐要斗到底呢？”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说话的内容也就听不到了。
沈青阳站起来，打了个哈欠，突然听到外面喊，有人晕倒了，她往窗户边走，看见楼下的院子里，失去意识的妈妈被几个人扶住，江婉秋在打电话，人群出现了点小骚乱，不过很快就被江婉秋解决了。
2
沈青阳到医院的时候，她妈妈已经醒了过来，那瘦弱的人正撑着胳膊看窗外那颗落雪的树发呆，阳光照着她苍白毫无血丝的侧脸，沈青阳站在门口，走进去时也尽量没有发出声音，她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非要在葬礼和医院选一个的话，沈青阳更乐意来安静的病房陪她妈一起发呆。
没有人群聒噪的病房，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沈青阳又无聊，伸着手触碰身侧照在沙发上的阳光，而后她蜷缩着躺下，掏出手机看江婉秋有没有发消息给她。
她想确认江婉秋有没有发现她一个人悄悄从葬礼上跑掉了，想知道对方在自己消失的时候，会不会想去找她，沈青阳觉得自己幼稚，江婉秋很忙，大概是没空陪自己玩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的。她翻了个身，扭头看见妈妈在盯着她看，沈青阳又把脸转过去，对着墙，不想看见妈妈那张满是忧愁的脸，然后她平静地问。
“你很爱我爸吗？”
葬礼上掉眼泪的就她妈一人，沈青阳是想劝她妈没有必要这么伤心，但真实意图说不出口，她听到她妈叹了口气，像是怀念般呢喃道。
“他当初带我走，说以后一定对我好。”
沈青阳心里觉得好笑。
“那他确实做到了。”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被排斥在那个家之外。
“可我依然恨他。”
“为什么？”
认真说起来，她爸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妈，只有作为商业联姻的产物的她，是多余的存在，沈青阳从沙发坐了起来，看她妈红肿的眼睛，那张脸上的忧愁不见了，毫无波澜的眼睛注视着窗外，沈青阳觉得她妈突然有点陌生，话题被刻意地终止，明摆着有内幕存在，但沈青阳没有什么追问的兴趣，她爸妈的恩怨情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青阳只是觉得她妈可怜，把大半辈子浪费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房间沉默了一小会，沈青阳的妈妈又突兀地开口。
“那天晚上，我和他约好了一起跳江自杀，可是我后悔了。”
沈青阳笑，她妈也笑。
“辞职的手续我早就办好了，也确定了班里的学生要交给哪个老师带，可是那天晚上，往江边走的路上，我接到一个学生的电话，她笑着和说，赵老师新年快乐呀！”
沈青阳的妈妈顿了一下，眼泪又流下来，带着哭腔地说。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自己想做的事，像一件商品一样被卖给你爸，生下不想要的孩子，唯独教了些学生，让我觉得这辈子有这么点意义。”
沈青阳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被定义为不想要的孩子这件事，在她爸第一次打她时，她哭着去找这个冷漠的女人求救，却被厌恶地推开时，她大概就知道了，但真的听到她妈这么容易就说出口时，沈青阳还是感到一阵酸涩。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沈青阳的妈妈再次轻轻开口。
“明天，我准备走了，不待这个城市，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样你会开心吗？”
“至少比现在要开心。”
“你真自私。”
“对不起。”
房间重新陷入沉默，而这一次，谁也没有打破它，沈青阳一直想说些什么，心里有个声音让她求她妈不要离开她，可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直到江婉秋从葬礼现场找了过来，沈青阳跟着江婉秋回酒店的路上，江婉秋说全家福的照片做好了时，沈青阳嗯了一声，脑子从混沌中脱离，像做了一场大梦。
回去的路上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大年初三的夜晚也还是热闹，路灯上都挂着红色的灯笼，整条路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氛围。
沈青阳就觉得自己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走着走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完，她用双手拽住了江婉秋的手，问出了在病房那个没能向她妈问出口的问题。
“你也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
江婉秋看沈青阳泛红的眼眶，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来，她攥紧沈青阳的手，两人一起往前走，走到酒店温暖的房间，沈青阳的眼泪越擦越多，江婉秋被沈青阳盛满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心疼的情绪里慢慢升出一种满足的感觉，被依赖着，被专心地注视着，被像小狗一样的姐姐抱着。
甚至此时她生出了一种恶劣的想法——如果把沈青阳在乎的人都除掉，让她永远只能看着自己，该有多好。
就算她不爱她也没关系。
江婉秋紧紧抱住沈青阳，把她压在柔软的床上亲她脸上的眼泪，用尖牙轻轻地咬她的耳朵，听她那些破碎的哭声。
沈青阳的眼睛被江婉秋用手蒙上，房间本就一片黑暗，被遮盖住了视野的沈青阳不安地搂住江婉秋的脖子，因为这个动作被取悦到的江婉秋用力亲上沈青阳的唇。
长长地吻结束，被亲得发懵的沈青阳恢复了视野，江婉秋从她身上起来去开灯，沈青阳见江婉秋要走，慌张地伸出手拉她的衣服。
沈青阳带着浓重的鼻音迷茫地问。
“你要去哪？”
江婉秋转过身，俯下身子去亲坐在床上的沈青阳的嘴角。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青阳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后出现的画面却是葬礼上站在人群里得体地笑着的江婉秋，一如当年她爸向她描述得那样意气风发，不管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江婉秋只感到沈青阳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放松了，她皱了眉，对上沈青阳迷蒙的眼睛，她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沈青阳已经彻底松开了江婉秋的衣服，她别扭地笑，说自己困了，而后蜷缩在角落小声地哭。
在这个时刻，沈青阳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江婉秋最后一个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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